《婳诡录》剑寞

22、十四、恨

　　吴为善寻思：若是众人一拥而上，我三人必死无疑；若和她打，倘能将其虏为人质要挟她父亲，还有一丝希望。于是乎道：“好，我跟你打！妹妹，你领弟弟靠边站些。”李素哽道：“哥哥，你千万小心。”
　　她声音中有某种不寻常的情愫，若不是朱楚楚在这当口先发制人逼得他手忙脚乱的话他定会回头看她的。这次，朱小姐的剑法更快、更狠，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她和这个堪堪躲闭的男子有血海深仇。即便吴为善左支右拙，险象环生，以朱楚楚当时的水平，打倒他是不可能的，杀了他更是无从说起。朱楚楚一剑刺出，招未使老，突地斜斜扑出，露出好大一个空门。吴为善哪肯放过，立时给她一下。接着金芒一闪，没等吴为善明白怎么回事，李哲就大叫起来：“哥哥，姐姐，小姐她拿暗器打我！”
　　朱楚楚得手的代价亦颇为高昂：她偷袭成功，迅速后跃；从吴为善角度看，一霓裳仙子亭亭玉立于一丈远的地方，口角含笑（强笑？），但衣裳带血，这就是朱楚楚。耳听她浅浅笑道：“本打算打你妹妹来着，阴错阳差跑弟弟身上了，也无所谓。”吴为善惊怒交迸：“你往暗器上涂甚么毒药了？”朱楚楚道：“咦，你怎么就肯定上面喂了毒呢？”吴为善忿忿答：“你不惜吃我一剑，以达到发暗器的目的。暗器没毒，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朱楚楚道：“你说我往上涂毒药，你听到你弟弟的呼痛呻吟声了么？”
　　吴为善一想还真是，自适才弟弟中暗器到现在，弟弟没吱一声。难道（心中一凛）弟弟已经被毒死了？他爱弟心切，忍不住向李哲那边望去，却听李素失声惊呼：“小心！”吴为善慌忙回头，但太晚了。
　　——朱楚楚的长剑已刺入他的胸膛。
　　尖锐的痛苦淹没了他。恍惚中他用尽全力打了朱楚楚一掌，朱楚楚经受不住，昏倒在他身侧。伤口血如泉涌，抽刀拔剑声、吼叫声，此起彼伏……
　　奇迹是，尽管他的身体渐渐失力，眼前阵阵发花，但他的神志依旧清醒。朦胧中，他感到一双臂膀搂住了他，李素刚把他上身扶起，他胸膛的伤口便更猛烈地炸开了，鲜血流了她一手。
　　“哥哥！”
　　喊声凄厉，吴为善飘走的半数魂魄被召回了。他伸手点了几处穴道，血流立缓。他是妖，妖毕竟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他无暇检查自己伤在何处（反正不是心脏，否则十条命也送掉了），而是气息微弱地吩咐妹妹：“把朱小姐拖过来。”
　　命令立刻被执行了。吴为善想扼住她的脖子，可惜连扶起她头的力量也没有；索性一手按着她头顶，自忖拍死她的本事还是有的，心下稍慰。
　　他闭眼，静静养神。假如此刻一个人上前来砍他，他绝对是半点招架能力也无，好在并无一人上前。李素就在他旁边，泣不成声，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他衣襟上，和鲜血混在一起。妹妹哭着哭着，蓦地惊叫道：“她醒了！”吴为善没睁眼，放在朱楚楚额头上的手却加了几分力道；朱楚楚当然知道他的掌力一吐，自己的小命顷刻报销，乖乖地躺着不动。
　　过不多时，一个似曾相识的野蛮声音响起：“吴为善，你好大胆，竟敢掳老子女儿当人质？！”吴为善抬起眼皮，仆役早退到一边，现在站在他面前、面容扭曲的，正是四年前踢断他腿骨，朱楚楚的父亲朱元霸。他凶光四射的眼先是瞧向气息奄奄的吴为善、他手底下不敢动弹的女儿，再者才是泪如雨下的李素及远处不知死活的李哲，脸上是憎恶到极点的表情。最后他收回目光，牢牢吸附在吴为善脸上，道：“当初老子应该一脚踢死你的。你抓着老子的女儿，想以此为要挟叫老子放了你？”
　　吴为善冷冰冰答：“我吴为善胸口中剑，活不成了。我死之后，你要踢要砍，要送仙教，悉听尊便；但李素和李哲你必须放过他们。李哲中了你女儿的暗器，给他解药。否则，我和你女儿同归于尽。”
　　朱元霸反而笑了：“想不到年纪小小，还有点骨气，但你把我们父女关系想得太好了。她母亲是个一等一的贱人，她（母亲）女儿更贱，把我最心爱的女人连同肚里的孩儿一块害死了。我凭什么为这贱货饶他们的性命？”
　　这席话倒把吴为善说得呆住了。朱楚楚气的微微发抖；李素愕然望着朱楚楚；吴为善怕朱元霸暴起发难，目光未移动分毫。
　　半晌。朱楚楚低声道：“爹，楚楚知错了。救救我，我不想死在妖怪手里！”朱元霸佯作不闻，头也不回地道：“陆文，把姓吴的首级给割下来。”陆文迟疑说：“主人，小姐在他手里，这个……”朱元霸怒斥：“快去，婆婆妈妈干什么？”陆文忙应：“是！”持剑向吴李朱三人走来。
　　李素立即抽出小姐宝剑，闪身至哥哥面前厉声道：“陆文，你敢杀他？”
　　陆文的眼从她紧咬的双唇，移向她微微发抖的剑尖，最后到她惊恐万分的瞳仁，李素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抖得更厉害了。陆文缓缓道：“你挡不住我的。”
　　“你要杀他，必须先杀我！”
　　陆文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朱元霸催道：“快宰了丫鬟！”陆文原先有些动摇的的目光霎时坚如磐石，一挥剑向李素劈去。按理说李素那点微末功夫根本不是陆文的对手，眼看就要血溅五步；可剑突被另柄剑荡开了，不但荡开还脱手飞出。李素以为救命的是哥哥，谁知道是朱楚楚。

　　原来朱元霸令陆文斩吴为善首级时，吴为善就知道已然无幸了。一时间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拍死朱楚楚，不料楚楚似乎感应到他的思想，细如蚊鸣地道：“别杀我！”吴为善向她望去，正巧她也望着他。双眸相触，吴为善惟见泪水盈盈，哀怨乞怜，霎时恨意烟消云散，暗道：“就算她要杀我，我也不忍杀她！”慢慢放下手。朱楚楚虽挨了吴为善一掌，但吴为善重伤之下出手究竟无力，仅受了点轻伤；见陆文毫不留情地对李素痛下杀手，便长剑刺出，及时救了她一命。
　　李素九死一生，吓得道谢都忘了。朱楚楚不再看二人一眼，径直跃到朱元霸面前，盈盈拜倒。朱元霸一声不吭，突抓起腰畔大刀狠狠投掷。但听一声惨呼，刀刃自陆文后背插进，直没至柄。号哭声起，却是李哲再也受不了四周的惨象，放声大哭。
　　陆文倒地。
　　朱楚楚站起，柔声道：“爹爹，楚楚知错了。日后楚楚一定听爹爹的话，永远不惹爹爹生气了。”
　　任谁听见爱女在自己面前款款深情地说话，都不会无动于衷的。朱元霸绷紧的面皮松弛下来，轻抚女儿的秀发道：“楚楚，我——你这贱人胆敢要老子的命？！”
　　吴为善大惊抬头，朱楚楚鞘中之剑不知何时直没入她父亲的胸膛，后者一掌击出，女儿哼也不哼就栽在泥水中了。她口喷鲜血，竭力站起，脸上带着大仇已报的喜悦。鹅黄的衣裳沾了三人的血（吴为善、朱元霸和她自己），所有加合起来，使她变得格外可怕。
　　她抹掉嘴角的血痕，狂笑：“朱元霸，自你害死娘那刻起，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朱元霸虎吼一声，向女儿冲去，可死神还未等他触到女儿衣角时，便给他重重一击。
　　他死了。
　　朱楚楚转身面对吴为善，无力地笑着：“吴为善，你不会死了。”
　　阳光下，吴为善看到了复仇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