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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十五、伤 ...

  •   四月。雨。
      吴为善等人出狱已有半个月了。
      那天朱楚楚杀死她父亲,向吴为善保证他不会死之后,放声大叫:“朱元霸死了,我也不再是你们的主人了。大家散了吧!”看来她非但剑法轻功高绝,内力居然也有点火候。这句话她以丹田之气送出,虽重伤之下喊的成分多运气的成分少,但声传数里。吴为善固能做到,李素、李哲之流却万万不能够了。仆役均高举兵器,牢牢盯住小姐防她暴起发难,一步一步向后退。等到危险区之外,立刻发一声喊,没影儿了。
      朱楚楚没瞧他们一眼,从地上拾起长剑,脚步踉跄不稳。李素失声道:“你要作甚?”挡在吴为善前面。朱楚楚轻轻一笑:“吴为善,你妹妹真的好喜欢你呢。”吴为善仍清醒,听到这话不知说甚么好。朱楚楚道:“担心哥哥,就不顾弟弟了么?”果然李素立刻啊地一声,欲奔至弟弟那里。可身形甫动,便生生停住,一时间好是彷徨:我该到阿哲那儿还是不动?吴为善风她俏脸急得煞白,泪水盈盈,安慰道:“你放心,她杀不了我的。”朱楚楚嘿嘿冷笑。
      李素扭头望去,见弟弟早人事不知,一颗心凉到极点。一咬牙,心道:倘若小姐杀了他,我就杀小姐,然后自杀。决心既下,便匆匆忙忙向弟弟跑去。朱楚楚持剑走近吴为善,剑光闪烁,离他的胸膛起来越近。吴为善甚是惴惴:她刚才说我不会死,看这情形是不算数的了。她之所以把仆人轰走,为的就是亲手杀了我,说不是还要大大折磨我一番……他企图坐起,可四肢百骸死活不停使唤,反而坦然:罢了,教她一剑刺死我好了。抬眼看天,几朵白云轻轻飘荡,可等了半天,朱楚楚仍没有出手。他低下头,发现她正用某种奇怪的眼光瞧自己,突然火了:“要杀我快点动手!”
      朱楚楚笑道:“好!”嗤的一声,长剑出手,插在草地上,距吴为善的脸不逾二寸。吴为善大惊失色,朱楚楚被他的表情逗得扑哧一笑,在他身畔坐了下来。吴为善讷讷问:“你不杀我?”
      朱楚楚道:“本来想杀,怎奈刚才高兴到许诺不杀你的地步。等清醒过来,想反悔都来不及了。”吴为善听她话中含意,竟是她为杀她爹而欣喜若狂,思之令人发指。
      朱楚楚于他厌恶惊骇的脸色完全没观察到,又道:“喂,我之前说的可都是真的。仙教的人没几天就要来啦,若想保住小命赶紧溜之大吉。”
      吴为善讥讽:“倒真是谢谢提醒啦!”
      朱楚楚又一次没听出话中的嘲讽意味,微笑道:“谢倒不必。”
      吴为善呆了一会儿,毕竟担心李哲的安危,问道:“妹妹,弟弟的伤势怎样了?”李素不语,却蓦地呜咽起来。不等吴为善再说什么,她就冲到朱楚楚面前,长剑指其胸口,厉喝:“给我解药!”
      朱楚楚大怒,心想这死玩意儿活得不耐烦了。当即便想拔剑刺死这臭丫头,不料剑抄在手,却跃不起来了。原来她坐下时便已颇为勉强,现要重行跃起须牵动内息,可自己一试便气血翻涌,说什么提不起来。她对李素怒目而视,李素被她的表情吓得连退三步。吴为善还道她慈悲心忽动,央道:“朱小姐,你既饶了我,索性也饶了他们吧!”朱楚楚冷笑:“饶你可以,饶李素也不难,想得解药却是没门!”李素大急,忍不住复哭出声来,抽噎道:“求求你,我只有一个弟弟,他要是死了我……我跟你拼命!”朱楚楚漠然答:“用不着跟我哭哭啼啼。你弟弟死不死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要拼命,来啊!”
      李素气往上冲,差点真就和她拼命去了。但她和楚楚相差太远,这样枉自送命,于人于已没半分好处。思忖半晌,忽想到小姐房中定有解药,朱楚楚却在这当口说话了:“我闺房中有三种毒药三种解药,你试吧!解药用错用错了立马丧命,用成毒药更是糟糕。”李素知她所言不错,无计可施,哭都哭不出来。朱楚楚也不理她,自顾自打坐疗伤,忽伸手按住吴为善顶门,对李素道:“你哥哥被我制住了,我掌力一吐,他就完蛋。快去做饭,若敢下毒,你哥就没命了。”李素哪能敢说不是?
      吴为善苦笑,心想:几个钟头前我还用这法儿对付她呢,转眼就是她炮制我了。哈哈,真是报应不爽。额头上的掌心柔腻,夹有缕缕幽香,倒也惬意得很。
      李素到屋中下厨,半个钟头后端着食物来到院内。吴朱二人都忙着调理伤势,朱楚楚的手不知不觉从前者脑门撤开了。吴为善调养这半天,胸口钻心的痛楚已消了三成,正自欣喜;突觉额头一凉,天灵盖复被扣住,李素声音远远传来,焦急万状:“小姐你千万别伤我哥哥!”
      “你把食物端过来。”
      李素不敢不从,端着食物来到他们面前。吴为善身体一动,复又软倒,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朱楚楚瞧在眼里,手上加了两分力,吴为善登时头昏脑涨。朱楚楚瞧着他肌肉扭曲的模样,笑吟吟道:“这是报我掌底受辱之仇。饭来啦,吃吧。”说着松了手。吴为善第三次试图坐起,仍以失败告终。李素见状,忙扶住他背,帮他起身,左手刚舀起一勺粥要喂他,立刻听见楚楚的怒气冲冲的声音命令道:“不许扶他!”
      李素扭头,发觉朱楚楚死死盯着自己,怒不可遏,手一颤,一勺子粥便洒在地上。朱楚楚又重复一遍:“不许扶他!”李素又害怕又不解:“哥哥坐不起来怎么喝啊!”朱楚楚道:“他坐不起来就饿着,你若喂他我现在就杀了他。”李素见她柳眉倒竖,动了真怒,只得将其轻轻放在地上,照顾李哲去了。李哲已经醒来,只脸色和黑衣白面相差无几。李素喂他喝粥,他勉强喝了半碗。李素见半碗粥下去,他惨白的小脸略有起色,心头稍微。
      吴为善喝不了粥,只好饿着肚子继续运气疗伤。渐渐心中一片空明,外伤虽不怎地,内伤却好了五六成。他又闭目养了会儿神,才慢慢睁眼。其时日正偏西,万籁俱寂,素哲姊弟相偎而眠。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姐姐鼻翼上,弟弟嘴角微微抽搐,似在睡梦中也能体味到毒药的痛苦;朱楚楚坐得很近很近,香气萦绕他的周围,若有若无。夕阳下,她雪白的脸蛋格外可人,长长的睫低垂,柔柔地盖住了顾盼动人的眸子,亦不知是睡是醒。吴为善呆呆地望她,望她娇美的面庞,过了一会儿,睫毛微颤,少女张眼了。四眼交汇,楚楚颊上平添一抹酡红,莞尔道:“睡醒啦。”
      我根本没睡啊。吴为善心道,尽管什么没说。朱楚楚问:“我不让李素喂你,让你饿肚子,你恨我不恨?”吴为善不语。朱楚楚急了:“本姑娘问你话,你耳聋了吗?还是身上想多个窟窿?”边说边拾起长剑。
      吴为善道:“我被你刺得半死,动都动不了,就算恨又有什么法子?”朱楚楚听他回话,顿时消了气,道:“我也不是想饿着你,只不过看不惯李素那贱丫头抱你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突然语塞,脸上有些发烧,吴为善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正为她适才说的三个字而愤怒不已,结结巴巴问:“你……你怎么敢用这么卑劣的词形容她?”
      朱楚楚冷笑:“我爱骂她贱丫头,怎么了?”一见吴为善的表情,也不知为何竟心软了,温言:“好了,对不起,我以后不说这话就是。你一定饿了,我喂你喝两口粥吧。”吴为善刚想叫她滚开,突然灵光一现,改口道:“多谢你啦。”朱楚楚粲然一笑,舀勺米粥便要送到他嘴边(她不愿像李素那样扶他坐起,而是俯下身去),不料手刚伸出就动弹不得了。
      吴为善已经趁机把她穴道点住。
      作为第一次点穴,吴为善的手法真够干净利落的。朱楚楚的手停在半空,勺中米粥愣没洒出半点。她的眸子正对着他,里面满是自怨自艾。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吴为善点了她穴后,立即站起。她穴道被封,说话倒是无碍,恨恨道:“好啊,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吴为善略觉歉疚:“妹妹送饭那会儿我真的无法动弹,后来我运功治伤,你却误认为我在睡觉。风水轮流转,现在又该我对付你了。只要你告诉我解药在哪儿,我不但放了你,还向你赔罪。”
      朱楚楚道:“解药房间有,我身上也有。有种你就杀了我,反正我不会告诉你解药是哪个的。”
      吴为善皱眉:“我为何要杀你?除非李哲死了又另当别论。”
      “李哲死了你就要杀我是么?”
      吴为善一咬牙:“正是。”
      “看来我还能活二十天哩。”朱楚楚笑说,“我这青玉散毒性虽强,发作却极是缓慢,满二十天才会死。只要在二十天内服了解药,就可无虞。解药么,眼下我还不想给。”吴为善听她口气略有松动,想扩大战果,又生怕说错哪句话朱楚楚翻脸,还给解药了,只好不说话。
      朱楚楚一张嘴仍不肯停口:“喂,本来我后悔没杀了你,现在又不后悔了。”吴为善淡淡回了句:“是么?”走到十尺外一块大石上坐下。朱楚楚道:“我问你:我差点没把你杀死,你就不想复仇?”吴为善奇问:“你想要我复仇?”朱楚楚道:“当然不想,我只是有点奇怪。要换作我,早把害我的人杀了。”吴为善道:“我真想杀你的话陆文要杀我时我早把你毙了,何必等到现在?”朱楚楚道:“你若毙了我,你和你弟弟妹妹更无生理。我替你宰了朱元霸,你该感激我才是。”
      “我本来就很感激你。”
      这是句谎话,吴为善不明白自己怎会说出这句话来的。月上梢头,一只老鸹哇哇地叫,弄得他心中十分不安。他犹疑再三,唤了句“妹妹”,李素不等他叫第二遍即悠悠醒转:“哥哥,你能站起啦。”口气很是欢喜。
      吴为善道:“仙教的人要来了,咱们趁着天黑,收拾好东西赶紧走吧。弟弟还好么?”李素答:“他脉象很怪,脸色差得很,时不时地抖个住,也不知那歹毒女人下了什么毒,也……也不知他……他能撑到几时……”吴为善说:“弟弟一时半会儿没事。”便把朱楚楚的话转述一遍。李素略微放心。
      当下李素摇醒弟弟,后者半睁梦梦察察的睡眼,小声呻吟:“姐姐,哥哥,阿哲好难受。”李素安慰道:“阿哲不怕,哥哥马上就会叫朱小姐给你解毒的。”朱楚楚远远听见,冷哼一句:“想都甭想!”李素怒极:“朱楚楚,你不得好死!”她一说出这话就后悔了,依小姐的脾气,非杀了自己不可,可等了半天小姐仍一动不动。
      吴为善走到朱楚楚面前:“我给你解穴之后不许对妹妹动手。”也不等后者回话即拍开她的穴道,同时另点了两处,这样朱楚楚虽能自由走动,但内力全失。朱楚楚刚能动弹便连粥带勺狠狠向吴为善拽去,吴为善躲闪不及,正中左颊。
      “我哪天解了穴,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她咆哮。吴为善不答,径自直到溪水边洗去污秽,问李素:“你和弟弟有什么要带的么?”
      “没有,哥哥你呢?”
      “有两样。”吴为善承认,“朱小姐,我的剑现在总可以还给我了吧。”
      朱楚楚脸上闪过一丝难看的神色,冷然道:“跟我来。”
      她向着监狱相反方向走去,吴为善大步跟随。过了一丛茂密的竹林,到了一花园,吴为善认出这就是自己和朱楚楚初次邂逅的地方。菊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修剪过整整齐齐的短枝和上面新长出的嫩叶。朱楚楚一刻不停,快速穿过篱笆、凉亭,走进尽头的屋舍。进门是一条二三丈的走廊,通向后花园。左右各一间房,朱楚楚指着左面的房门道:“这是我爹的房间,剑挂在墙上。”自己却进了右边的房门。
      吴为善好奇心起,跟了进去。见屋中饰物众多,西首一檀木梳妆台,上面眉笔脂粉,一应俱全,正对的是一张床,用浅粉罗帐掩起,才意识到这是她的寝室。他大为窘迫,支支吾吾了句道歉的话,就要出去;正巧朱楚楚来到梳妆台前,把上面一四寸见方的镜奁拿起。吴为善心想里面全是些女儿家物事,不料她问:“你猜里面是些甚么?”不等吴为善回答便开启匣盖。淡淡月光下,吴为善瞧得清楚,奁内整整齐齐码着的全是一寸见长的银针。朱楚楚瞧他挢舌的样子,哈哈大笑,顺手将镜奁塞入怀内。

      吴为善去了朱元霸的房间,取走宝剑,又到狱中取了书,这才回到院内找李素、李哲。李素觉得仙教速度再快,三天之内也赶不到这里来,何况三更半夜行路艰难,李哲有毒在身,不如天明再起程。吴为善听她言语有理,便把半夜启程的念头搁在一旁。不料三更刚过,远处忽传来人声,一人道:“吴为善这妖孽在这里么?”
      吴为善这一下真是魂飞天外。来人既多,自己还重伤在身,一旦被发现只有送死的份儿。李素立刻道:“牢房边上有出口。”吴为善不等她说第二遍,拉了她的手便往出口方向飞奔。突听身后有人大叫:“妖怪在这里!”吴为善回身,恰见一支红樱枪向自己掷来。他接过缨枪反手掷出,那人啊地一声,缨枪穿胸而过。但那人的喊声早惊动旁人,当下六七名手持刀剑的仙进入自己视线。吴为善这一耽搁,朱楚楚已来到身畔,接着一硬邦邦的物事塞入自己手中。吴为善一怔之下,随及会意,拈了几根奁中银针,手指连弹,五道银光闪过,六人立刻倒下四个。剩下两个吓得呆了,待反应过来,吴为善等四人已在数十丈之外,忙喊:“妖人在这里,大家快来杀啊!”二人齐声作啸,直上天际,其中隐约夹杂着众人的呼喊声,想是其余仙听到二人喊声,正向这里涌来。
      吴为善见到了生死关头,出手再不容情。当下又是五枚银针在手,打定主意但凡有人上前,非叫他喋血五步不可。四人且战且退,到得院外。见一花一黑两匹马上各坐一人,仙教服饰,正聊得兴起。其中一人斜眼见四人到来,刷地一鞭向吴为善头顶猛砸。吴为善食指连弹,嗖嗖两声,二仙银针入脑滚下马鞍。吴为善飞身上马,李素跟着跃上。
      李哲刚要跟上去,却被一人抓住。李哲回头,见一个四肢发达的仙一手手持板斧,一手捉住他的背心,满脸狞笑,斧子在月光下一闪便往李哲头顶劈落。千钧一发之际吴为善从之前马儿主人手中抢过马鞭卷住仙的手腕,蓦地勒紧,仙惨呼一声,手腕竟被绞断,板斧掉在土里。李素赶忙牢牢抓住弟弟的手把他提上马背。马鞭陡松,在马屁股上猛抽一记。马儿吃痛,向前飞奔。朱楚楚早坐上另一匹马上,紧紧相随。两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纵是轻功高绝之士也追它不上。仙们本来打算用它来追吴为善,万料不到反而成为四人逃跑的工具。
      吴朱二人催逼马儿狂奔,渐渐无人追来了。吴为善兀自放心不下,迫使二马在荒郊野岭连跑五十里有余。二马早累得口吐白沫,四人方下即双双倒地,眼见不活了。
      是时夜近尾声,可太阳仍末露出头来。月亮被厚后的云彩遮住了,大地墨染一片。李素心中骇怕,便要去拉哥哥的手,不料二手一触,对方的掌心冰冷,滑腻腻的不知沾了些甚么,难道自己牵的不是哥哥,而是具僵尸?
      “僵尸”二字刚入脑海,李素就尖叫起来,同时狠命甩开这凉飕飕的鬼手。那人任她挣开自己的手,而后咕咚一声倒了下去。李素心中大石落地,悄声唤道:“阿哲?”二丈外李哲的声音响起:“姐姐,我在这里!你遇到什么了吗?”语气很是担忧。二人同时向对方跑去,最终紧紧拥抱在一起。李素喜极而泣,李哲劝道:“姐姐别哭了。”说着说着自己也哽噎起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姐姐,你碰到啥了?”
      “我想拉哥哥,结果拉住了一个鬼的手!”李素心有余悸地说,“三更半夜什么也瞅不着,阿哲你有没有火折子——什么声音?!”
      李哲自然也听到了:脚步声距他姊弟俩不到一丈的地方响起,和自己擦肩而过,又飞快向远处跑去。黑夜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样:“鬼!鬼!”李素道:“是小姐!”声音没比弟弟强到哪去。脚步声很重,泄露了她此刻仓皇失措的心情。脚步蓦地停住,一道光亦在此刻划破了无边的黑暗,见持火的少女直直地盯着地上,身子摇摇欲坠,是楚楚。
      “出了甚——”李素的话说了一半,余下一半被突如其来的惊慌吞没了。她瞪着自己的手,瞪着上面那些“滑腻腻”的东西——血在微光中刺痛着自己的双眸;这么说刚才自己抓住的不是鬼手,倒在地上的也不是僵尸,而是——
      “哥哥!”

      是他,是哥哥。
      吴为善趴在地上,朱楚楚把他翻了过来。火光下,吴为善面色死灰,双眸紧阖,沾满鲜血的左手按住胸口,右手垂在体侧,也是殷红色。他胸膛的伤血流不止,一件雪白的囚衣,倒有大半被染成血色,看起来格外怕人。朱楚楚掰开他左手,撕下自己裙子下摆来给他包扎伤口。想是吴为善重伤末愈,为逼退敌人,震破伤口,又在马背上一路颠簸,伤上加伤,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李素痴痴望着朱楚楚为他点穴裹伤,但觉心头一片迷惘,竟不知自己至身何处。李哲站在姐姐身畔看着,忽然道:“哥哥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死啊?”
      这句话正触及李素的痛处,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转过身要将弟弟教训一顿,可朱楚楚更快,已缝缝结结实实扇了李哲一耳光。她穴道未解,出手无力,饶是如此,李哲也哇地一声哭出来。朱楚楚厉斥:“你要再说一句,我宰了你!”李素心痛哥哥伤重,居然没有回护弟弟,李哲恨道:“好哇,姐姐也讨厌我!”赌气走离二人,独自坐在一老树桩上,放声大哭。
      朱楚楚无暇和他聒噪,忙忙转回吴为善那里,继续为他包扎,但手已有些发抖。李素瞧在眼里,微微见疑:小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哥哥了?见她手愈来愈抖,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安慰道:“妖要死时都会变回原形,哥哥未变兽形,肯定没有危险。”朱楚楚一想有理,登时放下心来,手比适才稳定多了。
      天亮了,太阳自地平线上露出头来,照亮大地,也点亮了三人心中的希望。朱楚楚手忙脚乱了半夜,见吴为善呼吸平稳,双颊微现血色,一条命已经捡回来了,喜上眉梢。李素见他夜里失血过多,两片嘴唇又干又瘪,于是从旁边小溪中捧来几捧清水,喂吴为善喝了。随后走到朱楚楚面前,轻轻道:“小姐,谢谢你救我哥哥。”
      朱楚楚正坐在大石上想着心事,倏听李素说话,登时抬起头来,眼露凶光。见李素脸色真诚,言语恳切,凶兆慢慢敛去,冷哼一声。李素吓得一颗心跳个不住,想赶紧避开小姐为妙,当即叫:“阿哲,陪我去打猎去。”
      下午申时前后,吴为善眼睑轻颤,缓缓醒来。那边素哲姐弟见着,难免又喜极而泣一场。他强笑着,问:“仙……咳咳……没追来吧?”李素道:“没有,哥哥放心好了。”吴为善又是一笑:“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朱楚楚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忽然道:“你逃跑的时候我听见萧讵的声音了。这小人,我早晚要把他和千刀万剐。”
      吴为善想起四年前为夺我剑杀我的就是他,昨天狱中他又要置妹妹于死地,当时自己把他震晕就算,哪料到他逃出之后向仙教告密,以至于自己和弟弟妹妹受这么多苦,悔道:“早知道他行事如此卑鄙,昨天应该杀了他的。”
      吴为善作为妖,有恢复神速的优点。短短十天,内伤外伤痊愈了十之八九。十天来,他只字不提解药的事儿。他想我在朱小姐家中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量她不敢拿性命冒险。好在李哲并没什么变化,丝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是以李素每每看到弟弟生龙活虎的样子,加上小姐对哥哥又这么好,到口边的话儿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十日上,吴为善想到城里看看,可李素坚持说哥哥至少再将养五天,免得跟上次似的旧病复发。吴为善见妹妹急得泫然欲泣的样子,不忍辜负她一片好心,也就罢了。
      终于十五日后,四人离开了。正如开头所说,时值四月。
      细雨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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