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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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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那一日,卜二还有个好东家好差事。这冬至到了,他却已丢了东家失了差事。倒是还有这个好哥们儿,和崔山冈两人还是坐在鹊起楼的雅座上进补。
他两人今天围了个羊肉炉,暖烘烘地,甚是驱寒气。
崔:“这几日的只见水上结冰越来越稳当,朝廷里却是风云变幻。到现而今,没几个人说得清头绪。哥哥我是多少弄糊涂了给!”
卜:“少思。”
崔:“唉!兄弟你难得劝我些话,哥哥自然是听得进去的。可也少了茶余饭后谈谈笑笑的话头儿了不是。呃,你倒说说看这天是怎么变的?这看着权倾朝野的猛虎是怎么一夕之间就倒了呢?”
卜:“折子。”
崔:“这个已传得烂熟了的,说前一日还被拘在家里思过的范昱伦范大学士,那一日圣旨宣进朝堂,向皇上上了个千言的折子。太监当廷从头读到尾,历数了朝廷只设一名宰辅的弊端,说是权责万钧,毕至一人,于臣疲、于君僭、于国困、于百姓苦也。力主恢复先皇时的多位辅政大臣之制,六部上设上卿,辅助皇上处理政务。”
卜:“哧溜”喝了一口热汤。
崔:“你倒给为兄解说解说,这平日里都是相爷门下客的一伙子尚书侍郎御史提督……却怎的不一力反对这明明是儿子要扳倒老爹的奏折,反而是几个平日和范府最亲近的尚书、侍郎带头跪下启奏皇上‘附议此折’的?”
卜:“见利。”
崔:“哦,你一说,我琢磨琢磨还真是的!这皇上张嘴就一个字‘准’,接下来几天,这六位上卿确是从这些个尚书里拣选的,尚书升上卿,侍郎升尚书,当真是人人皆大欢喜呢。哦,这就叫做见利忘义啊。猛虎老大人,操劳半生、恩威并施,却没算到此节!”
心下想到大可给自己做个警醒,接道:“那你说,皇上为什么又准了呢?今上可是个膏粱纨绔子弟,又传说他对相爷倚赖甚重,还情同父子,怎会这般轻易就……”
卜:“演戏。”
崔一拍大腿:“你看看,这么说来这一程子的光光景景就真是比戏文好看了。不过,我是不信这世上当真有那种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人物。街谈巷议上,另有一种看法,说今上没德没才没主见,见了老大臣自然是听老大臣的,见了小的,估摸着老的不行了,就又听小的了。这以后难免是去了老奸虎,来只少壮狼。”
卜:“一折。”
伸了一个指头出来,又伸了一个指头出来。
崔:“一折?两折?两折……戏?行吧,你说他高明,在演戏,那就慢慢看戏吧。我就还有一个摸不清的。这老大人前一日还带着二少爷在城外给将军赔情,虽说他是呕了血,也没外面传的日日呕血这么邪乎。虽说亲自去给亲家赔情,又赔上个儿子,自是不好受,可按说前一日就回了,当是说妥了的。却怎会病倒了,不能上朝?我看若是他能上朝,事情是绝没有这样便宜的。”
卜:“唉!”
崔:“像你这般肚子里锦绣、巧舌如簧的人物,却也形容不出当时的光景?”
卜:“银子。”伸了只手出来。
崔:“呵、呵……呵,咱们也有这时节了?”
卜:“卖命。”
崔:“兄弟兄弟,这是哥哥不对。哥哥这也是为咱们大家好,你看若不是这样,这咳血的传闻一出,我不就给大娘你们都搬了家,把你赶紧藏起来避风头了么?这也就是一时。是做哥哥的不对,拿了性命冒险却没告知你。好啦好啦,好兄弟莫生气!现在脑袋自是没掉,咱这还有白花花的五百两雪花银,双手奉上,给你娶个娴静的好媳妇去。”
卜二腼腆地笑了一笑,掂掂银子,想了一回,今日的话却还有好些富余,站起身,掸了掸袍子,道:“舐犊——反哺;食子——弑父!”
朝廷改了章程,相府变了公卿府,权势还是一样有权势,却是不如往日热闹。只因往日报事的送礼的日常回话请安的,络绎往这府里来,如今这位少爷是挨个儿上人家府里去,余下五卿一个不落,自是互相道贺谈笑而回。
马车上,韩方道:“公子可还要去着紧的那位那儿去?”
昱伦慢慢回神,轻淡地道:“如今却也不用。皇上及各位大臣已议过了,不日要给二弟与司马月赐婚。这礼要用得上事才行,我猜皇上当会赏赐些越礼的好东西。上一回,七王献了棵珊瑚树给太后的,听说还有棵小上一点儿,估计就是这个了。这样么,你就去寻了好工匠,打一个百宝龙舟吧。府里那些好东西,但拣好的用了不妨事。”
韩方道:“这样我却是不懂,当初对这几位大人,我们心里自是有几分谱,最担着心的可是这位老将军呢。咱们虽早立了搬倒老大人的志,可这几年的用事谨慎,忌惮的无非就是他吧。怎的如今,尘埃落定,既不见他上折,也不来府里探望?”
昱伦长出一口气道:“这就是我们原本看不透的地方,此次行事实是仓促——”眼神望向不知名的远处,“本是根基不好、筹划不周,幸而那本不当事的皇上暗中使了把力。首先自然是对范老大人,那日皇上趁着他出城去行营,偷偷将我接出府,话里话外,待吐露个‘先父’出来,我就已知道皇上自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其次是这老将军。此次成事,算是我们和皇上合力了,我们在明处,这放出风声和上折子的时间,想来却是他左右的。”
韩方点点头:“嗯,公子那时将多年的人事布局及与老大人亲疏远近之臣,都写了名单托与二少爷转交,让我加紧走动筹划,可毕竟有这位老将军,咱们又怎能轻易出手?”
“所以,你道是,皇上他为何不顾忌司马将军呢?自然是将人心摸透了!若将军身在边关,我们就是做得再怎样周密,闻此事他若上折,又有谁能不顾忌?朝中又怎不人心摇摆?可他如今在京述职,虽则他一向逾礼带着亲兵住在城外行营,可毕竟在天子脚下。这一番的风云变幻,他看不全懂,却也看出险恶的情势,这块老姜怎肯轻易上折?”
深叹口气,道:“对他,我们是棋差一着,所谓举重若轻就是这个样子了!他是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的谋略呢?从小,老的对他可是紧防慢防,按说这些他是都荒废了的……”
韩方斟酌着道:“对照公子那日给我的名单官职,却也并不满盘如意……那么我们是赢了呢还是输了?”
昱伦道:“输了一半。”
同样是在马车上,七王大咧咧地道:“我们这次可是赢了!”
皇上瞄了他一眼,对身边的芷瑶道:“人家都是观棋不语,他倒是语不语都没什么分别……”
芷瑶心里嫌恶七王,听了皇上的话,还是不禁“扑哧”一笑。
七王从那日后,自是不敢多看她一眼,今日在车子里空间局促,听她笑了去看时,看她一身簇新的侍卫装扮,容颜倒更清丽绝代了,不禁呆了。
皇上瞟了他一眼,猝不及防伸手拨落了他头上的珠冠。
七王大骇,皇上沉声道:“下次就是脑袋啦。”
芷瑶见车内气氛实是沉闷,就道:“启禀皇上,奴才只是不懂,皇上却怎样安置司马将军?”
“好生安抚,忌刺激。宜赏宜留,最忌疑心,疑心则不得用事。”
七王道:“左右他没来坏事,均如皇上所料,我看他不过如此。”
皇上斜了他一斜,道:“我看你还是守君子之节好了。”
七王疑惑:“怎的?”
芷瑶笑道:“不语!”
七王气闷,遂真的不语了——一时半刻的。
芷瑶思量了,还是道:“皇上要从长计较?可却也没多少日子好拖,这述职倒是也有年后放回的,只怕他不肯。仗着大婚这一档子事,一个月自是没问题,再多半个月也是使得。如无后续,只怕再胜的隆恩,反是要疑心更快的。”
七王忍不住“嘿嘿”笑起来:“皇上是什么人?无论赌什么但凡他想,都是料到人家九分牌,这一程子所发生的大事,他自是料到十步开外了。就是你们这些儿女私情的,皇上也自是心中有数……”
皇上猛地喝道:“住口!”
看了看芷瑶的神色并无异常,才缓缓地道:“事到如今,任哪一回都是棋行险着,说不得就要冒冒险了。”
芷瑶看着窗外说:“如今皇上又是要去见哪一府的公卿?”
皇上笑道:“新从侍郎升上来的户部尚书沈介玄沈大人,倒是要真心去贺上一贺,还要与他畅谈国事,说不得就要挑灯夜游了。”
沈府门前下了马车,皇上拦住了芷瑶问道:“你就不能改改,私下里皇上来奴才去的,你以前那些你来我去的不是挺好?”
芷瑶道:“皇上不介意,奴才却惜命。”
皇上气得乐了,悻悻地道:“倒没一次看出你是个怕死的来。”边乐边进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