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小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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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到了冬天，雪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今天扫净了，北风紧上一夜，早起开门，又是满天满地的雪。
芷瑶才换了岗，便被传唤了进去。
现下待的暖阁不大，却暖洋洋地洒了一地的太阳。站了才一会儿，早起夹的三层衣服就生出些不爽利的热气来。
皇上眼皮也没抬，在案前笑了一声。
芷瑶本打算好了的，这日常的进殿服侍，只不理他不越礼就得了。眼下身上不舒坦，又被他这样哂笑，遂积了几分怨气。
只听他道：“这要怪却要怪两个才好。”口气似是觉得甚有趣的，“怪我自是要将你传进来，不需你在外面守着的，却忘了叫你少穿几件来。怪你呢，不想显着身子单薄，只在里面添了这许多。”
说着起身溜达到桌前倒了杯茶，好笑地斜着芷瑶臃肿的穿戴：“现在却怎样是好？”
芷瑶气闷，回道：“奴才笨拙，奴才的姐姐却是疼奴才的一番心意，说不得就忍了吧。”
皇上在屋里慢慢踱着步，道：“见了你姐姐了？可安置好了？这一处新宅子可还住得习惯？”
芷瑶若有所思地道：“她最是随遇而安了。”心里暗道：“穿得着实多了！”不觉面上绯红的，已欲滴下汗来。
皇上看了她一眼，顿了一下，就转身回到案前，只说：“你是这样站着，出一程子汗，待会出去着凉受风卧了床，去哪儿的差事都跟不得呢，还是……你就自己随便着？左右宫里人近些日子都是看些见血立规矩的，不比从前。我在这儿看书，他们是没人敢进来的。”
续拿起先前的书，翻了两页，闲闲地道：“那夹层的侍卫服脱了也不见怎的，穿着里面的小袄坐了不是更便当？还是你硬要装成那晚上我什么都没看见的？”
芷瑶听了又羞又恼，却没话回，抬头见他已若无其事地看着书了。撑了一回，实是热得晕沉沉的，便解了领子。又见一旁的太师椅晒不着太阳，看着就凉了许多。一咬牙，放下奴才架子，去椅子里坐了，又倒了一杯凉茶喝了，方才喘出一口气。
暖阁里只有熏香是袅袅动着的，偶尔是他翻了书页的声音。芷瑶呆呆地把门外看了。
不一会儿，觉着太阳斜过来了，左右看看，见榻上已凉了一块不被太阳照着。又看了回书桌这边，方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移到了那荫凉的半边榻上去。
回想昨夜与芷君的一番相诉，芷君只是宽慰她“既是联姻没有成，我们就还有转寰的余地”。细想这些日的沧桑人事换，总是失之于她的预料。本是想在皇上那边用事，看清楚其中的利害，再想法让皇上能够不赐婚，可却为时晚矣。之后的曲折起伏，想来都不在她的盘算中，如今看来最得意的莫过于身旁的“他”。
不期然中，我也成了这棋局中的人，虽则自以为居于幕后，却□□棋的看穿了，我可是从此成了他的棋子？脑子里却不期然的，看见他持着短刀皱眉刺进她的肉里，肩上旧伤处不禁抽了一下。
如今事态向何处发展，却难再分辨，心里发苦，遂慢慢靠了垫子，把身子斜着，手捻了垫上、枕上的刺绣，竟渐渐恍惚了。恍惚中，是她最敬的万大人，从没笑过的脸缓缓侧过来，对她笑道：“这一篇咏梅的已是写得不错……”
脸上一凉，甫睁眼就见皇上亦斜在榻上脸对脸看着她，忙欲起身，惊见自己身上的外袍已给解开了。顿时气恼攻心，皇上却施力将她摁住，道：“你不是一向都不怕这些的？我们只在这儿说两句话。那是怕你发汗才解开的，你又没甚损失，莫再这么小家子气了。”
芷瑶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忽而大大方方地扭回了脸问：“皇上却要说些什么？”
皇上一乐，盯着她问：“你刚刚看什么了？”
芷瑶眼珠一转，也盯着他道：“看他们院子里扫雪。”
还是盯着她问：“那你想些什么呢？”
芷瑶复回盯着皇上，淡淡地道：“想……这宫里真是有趣，一到下雪的时节，成百上千的下人跑出来扫雪，又全不作声。”
“然后呢？”
“然后就睡着了啊。”
皇上又盯了她一会儿问：“你怎的不怕我的？”
芷瑶盯着他全不眨眼，冲口道：“你以为有几个怕你的？”
皇上有些悻悻然：“立威嘛，却还不到时候。”
手已抚上她的脸颊，“也罢，不怕就不怕，以后别人怕我了，你也不许怕。”
芷瑶待要拍掉他的手，却被反握了，折到身后去。两人这样正相对着，只听门外远远的有太监大声道：“范昱伦范上卿并骁骑营副统领范昱唯求见皇上议事。”
“啧。”皇上自松开她起了身，看她窘迫地结着外袍的扣子，整理穿戴，已笑着道：“让他们进来吧。”
芷瑶不及瞪他，只是匆匆理着仪容。一手抻领口，一手扯着袍子边的当口，已见昱伦昱唯进了阁来。昱伦见着她，又看了看她的窘态，站住了。昱唯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皇上若无其事地道：“范爱卿范统领先坐吧，我正要传膳，就一起吃一点儿。”
昱伦回过神来，方与昱唯一起跟皇上见了礼，奏道：“臣与臣弟有些事情，要赶着跟皇上议一议。”
昱唯自来就看不起皇上，粗着嗓子说：“臣来时并不知皇上这样忙的。”眼角扫了角落里的芷瑶一眼。
皇上毫不以为意地道：“我自来就是这样，恐怕一时是难改的。哈哈，卿们以后想来便来就是了，我是求之不得的！”
芷瑶想听他们说什么，却又被刚才的事弄得有点儿恼，听皇上要传膳，想起来又是一番麻烦，便道：“奴才去外面当值了。”
皇上听了，没吭声随她去了。
传了膳，只听皇上拉拉杂杂讲了些京城中的市井传闻，又品评了一番究竟哪一家酒楼的醉鸭子好吃，桌上的饭菜也就吃得不甚有滋味。
菜撤去，昱伦方道：“还有半月就是大婚，进宫是来问皇上，这婚事却要在行营里办，还是在我公卿府办呢？”
皇上笑得灿烂：“若我记得没错，老大人应是在那一日前与老将军谈妥了的，昱伦现在虽是贵为公卿，也不好反悔的哟。”
昱伦额上青筋跳了两跳，笑着说：“二弟去边关历练一下也是不错的。”
皇上忽然大笑了站起来：“我也就是故意这样说试探一下范大人罢了，毕竟这事情也是因范大人而起。入赘一事，自是好说不好听，范大人却也伸不出手来。”
说着，过来毫不见外地各携了昱伦昱唯的手，一起走到案前，拿了本折子递给昱伦道：“你瞧，我的脑子转得不够快的，原不知这项事上能解围的却只有朕。倒是宋上卿想得周到，朕已准了，这么一来保准你们两家都是面上有光。”
昱伦打开奏折，细细看了一回，面上没动静，复递给昱唯，谨慎地回道：“皇上，臣本当跪下谢恩，可却……这恐怕不太合着规矩。封侯总是要些功绩，二弟他一无战功二无伴君分忧……”
皇上道：“婚事就在他新宅子办了，不过是个三等忠勇侯罢了。今时不同往日，这有一多半自是封你们父亲的，既然老大人在病中实不该拿这些虚名去扰他。我想以我对老大人的一片心意，朝议民议上都能体谅。”说完，已自坐下翻起了先前的半本书。
昱伦看了看，吞了话，和昱唯跪了谢恩，便退了出来。
两人路过芷瑶身边，昱唯看了看她，突然没好气地大声道：“七王托我们嘱咐你几句话，你过来！”
暖阁里没声音，芷瑶便跟了两人往前面花门走。花门后有一叠假山并着几株年岁尚弱的龙槐，脱净了叶子，承了些雪立着。
昱唯停下脚步，道：“我实是不明白，前儿个他们给我讲，说你让皇上留在身边当侍卫了，还是什么七王爷举荐的，我就要闹进宫来的。你如果有什么委屈，你自对我说，我们是要救你的。可今天看见，你怎么的，好似、好似还有点愿意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人是什么样的货色……”
昱伦道：“住口！”
用了冷冷的眼去瞪他，昱唯也就沮丧地道一声：“我只是一时急了……那、那我先去了。”
剩两个人站着。
过了一会儿，昱伦看了低头的芷瑶说：“你这样心思的人，自会护了自个儿，如果有危险，但要让我知道。其实我是不管你怎么答复我的，你知道那晚上在帐外的那些话，我此生也不会再与第二个人说了。如今这情势诡谲莫测，我还不知道你所要所求的是什么，只莫要陷进去太深。”
芷瑶本想点一点头，可这样的昱伦又真是让人难忍心。抬头细看了他的脸色，终是没有说话。
昱伦跟她一起站了，看了回龙爪上的雪，便缓缓地往宫外去了。
芷瑶在后面，鼓了一口气，道：“请范大人回了副统领，让他莫要再为我费心伤神，更不用再等我这个糊涂人说什么糊涂话。只说，我们各人有各人的来时路，虽是因缘际会知心相交，大事来时还是各自飞去的好。”
昱伦只是背着她侧了脸，等着话已说完，她已跑远了，也自没有动。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小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