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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请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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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请归
自及笄归郑,不能尽孝膝下,妾甚是愧疚,如今申乱难平,累及妾父,泣请归宁。
这是找事,赤裸裸地找事儿。
郑公领兵出征,不能制内,独留小世子监国,申国内乱愈发严重,中间还有郑国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的作用,怎么可能巴巴把自家夫人送到乱地去遭罪,这要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就算毫无损伤,郑国君臣父子也丢不起这个人啊,夫人偏偏此时打出了孝道的旗号,要回国尽孝,世子年幼,如何阻止,真真是狠狠地扇了郑国一巴掌。你们为人君为人夫为人子的,眼睁睁看着姻亲大祸临头不施援手反而趁机牟利,多么王裔亲贵!多么大丈夫!既然你们不管,那她这个后宫妇道人家自然要归国归家聊尽孝道了,也让天下看看你们这些大丈夫嘴脸。
郑国君臣现在苦的像吃了黄连一样。
夫人当真了得。
时间也挑的最好不过。
他们在这儿苦哈哈地拼死拼活开疆拓土,没想到战场上还没遇到什么反抗,却要被人从内部瓦解了,还是真正的内部。君上刚走,国内就乱,要真把夫人放走了,留在申国,再怎么着君上还不得领兵去援,到手的肉就这么丢了还得掺和进那一大家子糟心事中,帮人家解套,依君上脾气,平生第一次不战而退,还不得气炸了,能落好才怪,世子还小,最后真正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留守的卿大夫。天要亡我啊。
可谁又敢去劝夫人,管她的闲事?
虽然没有明确的什么事,但似乎谁都知道,夫人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看她明明不算受宠还生下两位嫡公子,又生生凭借一己之爱把嫡长子过了名录的世子欺的几乎不得认母,也真算是厉害了。
这可如何是好。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世子,毕竟是这些年关于夫人故事里的另一个苦逼主角。而且这也不是可以在朝堂上讨论的事。
寤生提早散了朝,赶到重华宫,就是这么件事。
“母亲心忧舅家,也是常理常情,按说无论如何都该儿子亲自护送您归宁的,也顺便探望外祖舅父,但如今公父替王分忧,远征在外,儿虽年幼,也得代父理事,实在不敢擅离,弟弟们还小,更没有让您一个回去的道理。”
“这倒无妨,你也开始读书了,大周建国伊始,周公定礼乐之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孝为先,如今母邦不稳,君父有忧,本宫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尽孝的,好歹看一眼才能安稳。”这一次她倒没有再强调母亲和夫人的差别,此事最大的王牌也不过是一个“亲”字一个“孝”字,母子称呼显然有利的多,既然她都要为了孝道远程赴国了,他为人子的还敢不为了孝道放行?
“并不是孩儿敢拦着母亲尽孝,申国也是孩儿母族,若有余力,郑国比不能袖手的。”寤生安安静静听完了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才继续安安静静慢慢吞吞地继续劝说,“这要是传出去了,知道的知道您是一心纯孝,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出什么话来呢,郑虽小邦,却也不敢徒惹非议。何况这等大事,孩儿并不能做主。”
“那就送信给你父亲,让能做主的做主。”
“军情重大,不敢耽误。”
“确实,本宫省亲倒真是小事。”
“孩儿失言,实际上,道中多雨,路途艰难,书信难抵,孩儿这几日都不曾收到公父军情。”
“多说无益,且送信去吧。”
姜氏冷笑送客,美艳无匹。
一转头,阿段趴在门边,半个身子露出来,静静看着他们。
瞪着重华宫的大门发了一会儿呆,寤生偏着头对忧心忡忡的石头笑了笑,“去,把诸位兄弟都给孤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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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世子第一次处理这种事,话又说回来了,谁能是第二次呢,普天之下从没有过的稀罕事,却也让一众大臣,焦虑的担忧的好奇的等着看热闹的都见识了这位小世子的另一面。
几位知道此事的年高德劭的公室老臣已经纷纷入宫请见,夫人倒是礼待,但不管摆事实讲道理费尽唇舌愣是没说动顽石点头,姜氏只管咬死了一条,孝道天经地义,祖宗成法,不敢轻毁,说的好像劝她的老臣都成了离经叛道欺师灭祖的大奸大恶之辈一样。诸人一个一个进去,又一个一个脸色红白地讪讪而归。
姜氏已经开始命人筹办车驾。
显然无论如何都是打算走的了,早上的简文只是知会一声,郑公不在,夫人又主掌着后宫,世子虽然监国,但毕竟是嫡母,总不能以下犯上,以子欺母地强行派人阻拦,外臣毕竟不好太过干涉,只能一个个围着自家夫人干着急,将对夫人的抱怨不满扩大化,结果就是被各种反噬。
下午,听说世子带着所有公子,除了公子段外一个不落地跪在了宫门口中道上。
车轮滚滚,漆绘雕车已出宫门,夫人姜氏抱着幼子端坐其中,卫士自然不敢硬拦,寤生却是敢的。
现在他站起来还不一定有车轮高,就那么领头跪在车前,驾车白马一早看见他们放慢速度,哒哒停下,他身后跪着的一众庶子神色极为惊恐茫然,俱俯身瑟瑟不敢动弹,只跟着长兄行动就是,车上姜氏怀里的公子段也是,他们几乎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但都凭借本能感受到母亲与兄长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戳一下就会炸掉,只好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破了什么。
“汝阻我车驾,意欲何为?”
“孩儿不敢,请母亲明察,只是此时内忧外患,实非良时,身为人子,岂可陷母于险地,真正是大不孝了。”
“是本宫自愿请行,与尔等无关。”就算姜氏恨不得掐死这个亲生儿子,御手也是不敢的。
“请母亲三思。”
“请母亲三思。”弟弟们像突然开窍一样心有灵犀地跟着高呼起来,但一群小孩子声音参差不齐高下不一听着乱糟糟一片。寤生倒没觉得什么,姜氏先心生烦躁。
“本宫再三言明,不敢居生养之功,世子倒不必如此称呼。”姜氏恶狠狠地咬住牙,看到小儿子被她吓住的样子,才放松了面部表情。
“既然如此,夫人可行,但阿段不能走。”寤生仍坚持跪在马车前,看着无比高大的骏马鬃毛飘飘,都能感觉到它呼出的热气,“夫人姓姜,阿段可是姓姬的!”
“你说什么!”姜氏暴怒,唰地站起来,将幼子紧紧裹在怀中。
“夫人要走可以,尽孝三年五载无妨,阿段是郑国公子,不能客居申国。”寤生一锤定音。
言外之意,有种你走了别回来。
公子段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惶恐地在母亲和哥哥脸上转来转去,不知所措,被勒地太紧,痛,想哭都不敢哭出来。
“否则,孤虽童子,亦不乏血勇。”
要不留下儿子,要不从我们身上碾过去。
除非要么御手疯了,要么马疯了,否则第二条威胁等于白说。谁敢在郑国的都城里,郑国的宫门前,把郑国世子公子活生生碾死吗,想被族想疯了吧。
“回宫!”长袖一甩,大马低头对准他喷了一口热气,才转身哒哒而去。
所有人嗔目结舌地听着寤生以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将夫人拦住了。
不就是比丢人吗?寤生想了想,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一个童子难不成比一国夫人还怕丢人吗?
另一位颖考叔家不算师傅的师傅在游乐博弈时曾经对他说过两句话:
第一句,威胁永远比行动更重要。
第二句,面子,就是用来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