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化期》玫瑰下

7、06 那些女的们

　　四月底的春天总是萌动，想撺掇你做些非分的事。
　　伊春坐在自己的座位里，背靠半敞的窗子，微风阵阵吹送，将她手中白咖啡的香气送到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绿毛龟躺在青花瓷钵里懒洋洋晒太阳。伊春不由感慨做为一只绿毛龟是多么的快乐。而后打开邮箱，看稿件。
　　上午十点后的办公室总是最安静。大家一大早风尘仆仆的上班，没来得及吃早餐的要吃点东西，昨晚听到什么新鲜事儿的要八卦一番，没化妆的要补个妆。等所有一切都折腾完了才开始进入工作状态。这时，办公室有了敲击键盘的声音，有了编辑们低声打电话的声音，有了或大笑或锤桌或哭泣的声音。每个家伙都像极敬业的疯子。
　　□□头像忽然闪动。某久未联络的作者给伊春留言：你好。新写了一本书，婚恋生育题材，已完成十万字，预计二十五万字截稿。稿件投到你的□□邮箱里，看看有没有兴趣。
　　瞧这作者，多懂事多明白啊。不像一些刚出道的作者，问的问题都让人接不上话。
　　伊春迅速回复：好的。^o^
　　打开邮箱，下载文件。小说名为《孕育》，作者：Sub Rosa 。伊春习惯性掠过大纲先看了楔子。
　　这文楔子不长，二百字左右——
　　人贪每日之所见。
　　所以我们不会嫉妒希拉里，不会嫉妒凯特王妃，不会嫉妒章子怡。对于距离我们很遥远的权利、身份、美貌，只是羡慕而已。但我们却会嫉妒好友嫁了个有钱有势的老公，会嫉妒表妹年轻又漂亮，会嫉妒同学学习好工作好。
　　嫉妒之后便是轻视。
　　这个女的这里不如我，那个女的那里不如我。然后心里才能平衡，生活才能平顺的继续下去。
　　生育如是。
　　自己生了六斤六两的健康宝宝，就会说别人七斤以上的宝宝太胖，五斤以下的宝宝太瘦。自己顺利怀了孕，就会迫不及待的像怀不上的人传授生子秘诀。自己年纪轻轻做了母亲，就会告诉身边没要孩子的朋友早点生孩子母亲的身材恢复特别好。至于碰见不孕不育的，那简直立刻变身优等人种，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静下来想想。从你幼儿园的女玩伴到小学、初高中、大学的女同学再到成人后的女同事、女上司、女朋友，所有这些女的和你加在一起，你才成为现在的你。
　　不是吗？
　　难道青春期的时候你没有一个刻意模仿的姐姐？模仿她穿衣的风格，跟她学会了抹粉底涂口红。难道上大学的时候你没有一个好同学？俩人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比学习比玩乐比谁收到的情书多。难道上班后你没有一个女上司？你受压迫受折磨，却不得不承认她让你进步令你成熟。
　　生命里，这样那样千姿百样的女的从你身边经过。她们或多或少都在你身上留下了点儿什么。
　　总而言之，女同胞们，从现在起，谁也别瞧不上谁了。
　　……

　　一页楔子，伊春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合上笔记本电脑，噙半口白咖啡，久久回味。
　　大约心情很好。连雪梨的电话她都接的很欢乐。“哎，副主编……嗯，嗯，好好……行，我马上过去……嗯，好，待会儿见。”
　　放下电话，田恬见鬼似的瞪着她：“疯了吧你？接她电话至于欢乐成这样？”
　　“哎，美女召见呢，当然很欢乐喽。”

　　不仅田恬惊诧，就连雪梨也是万分惊诧。以至于伊春挂电话后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空举着电话整个人凝固了半分钟。
　　刚进公司，她们也曾如此欢乐过吧？
　　见习期阶段，伊春、雪梨、田恬三人一见如故，做什么都恨不能黏在一起。田恬性格内向，不似她们那般张扬的咋呼，只安安静静跟在她俩身后当小跟班。等见习期过去，公司上下已是无人不识一编室三剑客的风采。
　　雪梨放下电话，从回忆中愣过神。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过去是无论如何都追不回来的。更何况……那几件事后，自己已无退路。生活里只剩下工作是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回报的。
　　“笃笃”。
　　敲门声响起。雪梨迅速收起满面落寞，换以自信干练的表情，沉声说：“请进。”
　　门开。伊春手拿一份橙色文件夹，笑意盈盈向她走来。
　　这是伊春小产休假，雪梨顶了副总编位置后两人的第一次单独相处。
　　“坐，伊春。”
　　“好的副总编。”
　　“还叫我Michelle吧。”
　　伊春仍笑意盈盈，很客气。“别，怎么说也是上级。规矩可不能乱了。”
　　她二人同年进的公司，同年生人。伊春自问是不可能为了副主编位置承诺五年内不要孩子的。以这样的代价获得的升迁，没有也罢。加之刚才看的那段楔子，伊春忽然觉得面对雪梨时没那么纠结了。
　　雪梨还是很了解伊春的。这人说不，便就是不的意思。于是不再勉强，抬手递给伊春一份文件：“这是改编后的第一稿剧本。原作是你签的，比较熟悉。回头好好看看，开编剧会的时候跟他们沟通一下。以后你主要负责盯剧本。”
　　“好。”伊春点头，稍顿，微微抬起右边眉毛，像是在问还有事吗？
　　“嗯……你身体恢复的挺好吧？”
　　“挺好。”
　　“可是要仔细调养的。等完全恢复了再要孩子。”
　　伊春抿唇微笑。“别光顾着关心我啊。你不过比我小半岁，要孩子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
　　“呃，副主编，没事的话我就……”
　　“去忙吧。”
　　伊春走后，雪梨精致面庞久久凝固着。从侧面看活似一尊美人石膏像。她的眼瞳是很深的灰色，深到很难让人观察出她的情绪。

　　回到办公室，伊春立刻给刚才那位作者回复信息：稿子我要了。你这边对版税、首印有什么要求？另外，请尽快传给我大纲。要求见附件。
　　对方不在线。头像灰蒙蒙的没有回应。
　　伊春托着下巴，指甲在桌面上毫无规律的敲击。她目光转啊转，落在田恬正在左手中指戴着的翡翠戒指上。瞧那翡翠跟鸽子蛋一般大，水头好，绿头足。果然不论钻石、翡翠、宝石、珍珠戒指，唯有足够大才是真的好。
　　如此一枚戒指，怎么也要二十万人民币吧。

　　那天在酒吧，她问田恬最近是不是中彩票了。田恬这么一个从来都柔风细雨的女人，竟然给了她白眼，冷笑回答：“怎么？就许你们天天大把大把花钱捯饬自己，我就不行吗？”
　　当然行。问题是这太不像田恬的风格了。
　　如果问田恬影响了伊春些什么。一个月前伊春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温柔勤俭，朴实大方。这正是中华民族最传统最朴素的妇女美德。”这使她没命刷卡时偶尔会告诫自己：向田恬同志学习。
　　其实有些奢侈品，当时没买过后也就不想买了。冲动是奢侈品消费的第一推动力。
　　伊春当然不是不许田恬大把花钱捯饬自己。好吧。她只是更加怀念过去那个恬淡的田恬外加对她新买的翡翠戒指有点点的小嫉妒和小好奇。

　　下午茶时分。牛婷婷手里不知攥了个什么东西，凑到吴丽娜身旁嘀嘀咕咕一通。吴丽娜“啊”了声，拉着婷婷的手一边晃一边笑。
　　消息于是很快在公司散播开来：牛婷婷怀孕了。
　　每个人都看着测孕棒上的红色两道杠对牛婷婷说恭喜，如同他们当初跟伊春说恭喜时那般诚挚。尤其是吴丽娜，盯着婷婷肚子的目光快乐的如同那里埋藏着一座挖掘不尽的金矿。苏贞语言匮乏，一个劲儿地说：“呀，这可真好这可真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伊春跟大家一样团团围住婷婷，说着吉祥祝福的话，嘴角挂着笑容。

　　天台上没有风。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伊春不必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命运会改变很多东西，但一个人走路的习惯却是不会被改变的。
　　她扬声道：“田恬。如果不是早几年那么贪玩打掉第一个孩子，我现在会不会快乐很多？说来奇怪。以前从没想过生孩子的事儿，也不觉得大街上孕妇很多。可现在只要出了家门，电梯里有孕妇，小区里有孕妇，地铁里有孕妇，大街上有孕妇，办公室也有孕妇。孕妇忽然就铺天盖地占领全世界了！”
　　田恬拿走她指尖的烟，掐灭。“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不是早早做了母亲？却并不快乐。生孩子和婚姻一样，并不是你完成了就会快乐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我们究竟怎样做才能永远的一如既往的继续没心没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