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帝乡暖苍梧》狐獴

2、第二章

　　海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生平第一次看到大海，灵夕却无心去欣赏海的辽阔、海的无垠。
　　她只知道一旦真的穿过这片海，就永远回不到自己家，永远见不到爸爸妈妈，太阳落下去的同时泪水忍不住嘀嗒嘀嗒地掉落下来。
　　“我要回家！天黑了…妈妈会出来找我的，要回家……”
　　一边小声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央恳眼前的男子。女孩越是努力想要揩干面上的水痕，泪水反而珠串般滑落下来。
　　塙麒无奈地低下头，看到女孩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伸手挠了挠面颊，他头痛地发现面对哭泣的小孩远比降服妖魔还要困难得多。有心想要求助于其他人，却见自己的女怪早在发现情况不妙的同时，无声无息地隐去了身形，到头来收拾烂摊子的人还是只有自己。
　　也许开始就该趁她睡着时偷偷带走才对。
　　男人唉叹着自己的鲁莽，可惜大错已成、悔之晚矣！
　　“喂我说，不要再哭了吧？眼睛已经被揉红了哦，像只小兔子。”
　　“我要回家……”
　　对于塙麒尴尬的调侃，女孩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是一味坚持自己的要求。
　　且不说王不王的，还真是固执的小家伙。
　　一边想着天帝的大玩笑，塙麒一边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女孩的面颊，软软的、就象块刚出锅的米糕。只是现在米糕的上面沾满了乱七八糟的花纹，看起来倒有几分抽象派艺术作品的风格。
　　此刻塙麒当然不会想到那么多，他只是忙于小心翼翼地帮女孩一起揩拭泪水，顺便在喉咙里滚动小声的抱怨。
　　“苍天啊～为什么偏偏是小孩子呢……我已经没有高要求了，至少给我一个像样的主上吧？……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注定要做保父了？啊——痛心疾首呜，想想看以后的悲惨生活，我也想哭了……”
　　“塙麒，我不想做王。”
　　“是呀是呀，这点我看得出来……”
　　“还有……该死的天启是什么？妈妈说，不可以说脏话。”
　　“该死的！该死怎么能算是……”
　　手指蓦地僵直在女孩脸上，塙麒瞪圆双眼望向哭丧着小脸、一副随时准备再次上演梨花带雨的女孩。
　　“你知道我在想的事情？”
　　同样写满迷茫的小脸呆了一下，灵夕摇了摇头。
　　“您…能读出别人的想法？”
　　这一回摇头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疑，继而换成是微微点头的动作。
　　“主上——”
　　激动得一把抱起小家伙，塙麒开始理解为什么“该死的天启”竟然出现在一个小孩的身上。本来还以为只是上天滥好心，觉得自己就这么毫无建树地死掉太可怜，所以才会干脆来个滥竽充数。不曾想一饮一啄，原来另有玄机。

　　“可以带我回家吗？”
　　哭累了的灵夕半靠在塙麒怀中，仰起小脸哀伤地问。
　　“对不起，您能相信我要说的话吗？”
　　“嗯…我相信塙麒。”
　　虽然知道这只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语，塙麒还是禁不住一阵心神恍惚。
　　“听我说，您其实并不属于这里，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才会到这边来。这里的父母并不是您唯一的亲人，在巧国还有您的亲生父母。”
　　“我是被收养的？”
　　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对于灵夕来讲，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感到震撼的了。
　　“怎么说呢……”
　　心底挣扎着要不要趁机蒙混过去，塙麒注意到女孩的脸上忽然间露出悲哀的神情。
　　“这样的事情……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所以才会说我是从路上捡来的小孩么……
　　内心里一片彷徨，灵夕忧伤的眼睛让塙麒改变了想法。
　　“并不是这样的……”
　　“…什么？”
　　“这边的父母也是您的假亲。”坚定信念般深吸一口气，塙麒一本正经地说道：“主上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生的。”
　　说完之后，他不由得隐隐觉得一阵恶心。
　　——从肚子里出来？
　　第一次听到六太这么说时，塙麒甚至有昏厥的冲动。
　　“哪一个？”灵夕眨眨眼睛，扑扇的睫毛恍若两瓣飞舞的蝶翼：“巧国那边的妈妈？还是现在的妈妈？”
　　“现在……这边的那个。”
　　“哦……”
　　小声应了一句，女孩迷惑的表情显示出，她并没有因为塙麒的解说而有任何实质上的进展。
　　倍受打击的塙麒垂下头，迷惘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总之，在巧国有真正需要您的人！他们已经等了很久，迫切希望您能回到他们身边。”
　　“但是我不认识他们，而且妈妈还在等我。”
　　犹豫不决地嗫嚅了两句，灵夕看起来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强烈抵触。
　　“我也希望能够等到您可以自己决定的时候……”想到那片荒芜的土地，塙麒明亮闪动的眸子渐渐黯淡下来：“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巧国的时间也所剩无几。对于打搅到您的生活，我觉得很抱歉。但是即使得不到原谅，我还是不得不选择这样做。”

　　不管怎么说，主上一定会痛恨我吧……
　　悲伤的眸子转开来，塙麒不敢去与对方清澈到可以映出自己内心的目光相碰撞。
　　“塙麒…在难过吗？”
　　说着女孩犹豫地伸出手，缓缓贴到对方血色尽褪的面颊上。分不清是太过惊讶还是太过欣喜，塙麒忍不住微微动容，讶异的眼神投向自己的主上。见他突然瞪起了眼睛，女孩柔暖的小手立刻像只仓皇的小鼠，受惊吓般飞快地缩了回去。
　　她不安地看一眼塙麒，乌黑的瞳子里映出担忧。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你才会难过的？这里……”
　　指了指心口的位置，灵夕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先前一刹那的感觉。
　　“……不舒服。”她最终如是说。
　　“不是的。主上没有做错事，是我自己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关于巧国。”
　　塙麒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直直注视女孩娇小的面孔。
　　“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吗？和我一起。”
　　“塙麒希望我去巧国？”
　　又圆又亮的一双大眼睛充满信赖，直勾勾地看着头顶上方的男人。灵夕隐约觉得自己能体会到对方心里很复杂的情感，虽然因为年龄尚小，她还没有办法一一分辨出那都是怎样的涵义，但至少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在塙麒的心里，自己是一定要去巧国的。
　　“不仅仅是我的希望，主上。巧国的人民都在期待您的归来！”
　　“为什么？”
　　“因为……”
　　塙麒迟疑了几秒钟，他不知道要怎么向这么小的孩子解释什么是国家，更没办法让她理解王的意义、玉座的重要性。所以他停下来，困惑、踌躇着该如何组织起自己的语言。
　　耐心等了一会儿，灵夕始终没有转移开视线。
　　最终塙麒放弃了讲大道理，苦笑起来。
　　“抱歉，我恐怕并不是个好老师。那样的事情……怎么也没办法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总之只有您回到巧国，吃人的妖魔才会慢慢消失，这样人们才能活下去。”
　　“吃人的妖魔？”
　　塙麒能明显感觉到揽在自己怀抱里的小身躯抖动了一下。
　　“对不起，让您觉得害怕了吗？”
　　“不……”女孩虚弱地小声回应：“我能做什么？”
　　“您能这么想，已经是很让人安慰的消息了。”
　　把头深深埋进塙麒的怀中，灵夕纳罕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出。
　　“我…是不是会被吃掉？”
　　听到女孩忧心忡忡的疑问，塙麒不禁哑然失笑。
　　“放心好了，我会保护您的安全。”
　　“……嗯。”
　　隔了好一会儿，塙麒才听到她的应答。

　　月渐渐升上了中天，灵夕揉了揉被睡意朦胧了的双眼，勉强支撑起精神。
　　她仰起脖子望向塙麒：“真的非要去那里吗？”
　　“不需要担心，在那边我也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察觉到手心里女孩冰凉的指端，塙麒再次抱起灵夕举高到自己面前。让她可以不必努力扬起头来，也能和自己面对面的交谈。对于这个善意而有有趣的举动，灵夕立刻回应以一弯甜甜的笑靥。
　　“塙麒也在？”
　　“是的。我和您一样属于那个国家。”
　　女孩认真地观察过塙麒的表情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们在等船吗？”
　　“呵呵——”塙麒神秘地笑了笑：“想不想看我变个有趣的戏法？”
　　灵夕一下子张大眼睛：“塙麒会变戏法？”
　　“是个很有趣的游戏唷！不过在玩之前，还要您先帮忙做件事。”
　　听说自己也有事情做，小女孩忙不迭点头应承。
　　稍稍带着点愧疚的心情挠了挠下巴，塙麒在心底暗自道声对不起后，整个人屈膝跪倒在灵夕面前，额头触了触对方的脚尖。
　　“遵奉天命，迎驾主上……”
　　听到女孩突然间受到惊吓而猛吸凉气的声音，塙麒的声音随之悄然一震。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是已经不能回头了！
　　勉力维持住镇定的语气，他继续一字一顿地念下去。
　　“从此以往，不离御前，不违诏命。……”
　　一阵突入其来的恍惚袭上心头，自己要让这么小的孩子背负起整个国家？
　　“……誓约忠诚，就此立誓！”
　　轻吐长气，塙麒这才发觉自己背上竟然惊出一层冷汗。
　　“请您说‘我宽恕’。”
　　“为什么要这么说？”
　　“……关于这一点，……”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沉下嗓音，塙麒能感觉到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微微颤抖：“我以后会慢慢向您解释的。请说‘我宽恕’，不然就变不出好玩的戏法了。”
　　“嗯、我…宽恕。”
　　女孩结结巴巴地念出懵懂的回答，塙麒如释重负地放松下神经。
　　“那么，我们要回去了…”
　　他抬起头平视女孩困惑的注目：“塙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