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醉》齐*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由于苗定纬事件的失误，齐佩林的工作完全陷入被动，很快，追查水手的工作被回归八局的李博涵接手。
　　这天，刘新杰应李博涵的要求，到监狱把已经判了死刑的追踪高手丁俊峰丁三弄了出来。在回八局的路上，遇到了两个情报处的兄弟。
　　一看就知道车抛锚了动不了，两个人急得跟快煮熟的虾米似的。
　　“去哪儿啊？捎你们一段。”刘新杰停下车。
　　“刘处长，我们去火车站接人。”立刻像见了救星般两个人朝刘新杰直扑过来。
　　“上车。”
　　“接什么人啊？”待那两人坐定后，刘新杰随口问着。应该不是八局的客人，否则接人的就该是他总务处的人。
　　“我们也不清楚，处长让我们先去，他一会儿就到。”
　　“什么大人物啊，得这么多人去接？”刘新杰仔细琢磨着，仍然毫无头绪。
　　火车站里人头攒动，火车已经到了。
　　可齐佩林还没到，接谁还是不知道，那两人只得瞪着眼干着急。
　　刘新杰倒不急，背靠着车，悠然地抽着烟，偶尔往出口处瞥两眼。
　　人群渐渐散去。
　　“新杰……”
　　一句微微颤动的呼喊闯入刘新杰的耳膜，声音不大，可听在刘新杰耳中，仿佛五雷轰顶。他无法置信地朝声音来处寻去。
　　不远处，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的老人，早已泪如雨下。只是饱含期盼的眼，震颤不已的双手，羸弱坚韧的身躯，依然执着地迎接着她的游子。
　　“妈……”刘新杰的心瞬间被掏空了，失魂般晃悠到老人跟前，跪下，依偎入母亲的怀中。
　　“新杰……我的儿子……”老人紧紧抱住他，喃喃不断地轻呼他的名字。
　　谁也看不见刘新杰的脸，可人人都清晰地看见了他颤抖不止的身躯，包括姗姗来迟的谭忠恕和齐佩林。
　　车缓缓行驶向谭忠恕的家。
　　车上，谭母左手握住谭忠恕，右手抓着刘新杰，仍难掩激动。这些年，孩子们都太忙了，又逢战乱，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探望她了。
　　“恕儿，你怎么没告诉妈，阿杰也在上海啊？”
　　“对不起，妈。”谭忠恕的声音里盈满了歉疚。
　　“阿杰啊，这几年怎么也不给妈写信啊？老让你哥哥捎话……”
　　“……对不起，妈。”鼻音还未退去，刘新杰的眼眶刹那又红了。
　　“没关系，没关系。”谭母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只要你们两个平平安安的，妈就心满意足了。”可话未尽，眼泪又掉了下来。
　　谭忠恕转开头，抿紧了嘴，久久不能言语。
　　刘新杰却只反复着一句话，“妈，对不起……”
　　谭母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傻孩子，你有什么对不起妈的？妈知道你和恕儿都是好孩子，都是为国家，妈知道……”
　　刘新杰的泪却流得更加汹涌，紧紧抓住谭母的手不肯放。
　　谭忠恕依然看着窗外，可是他闪烁的眼角没能逃过齐佩林的眼。
　　齐佩林在开车。
　　可是这一路车程，仿佛是他开过的最漫长最艰难的一次。
　　谭忠恕是他非常敬重的局长，刘新杰是他非常喜欢的兄弟，他们之间的事，他一直看在眼里，觉着也没什么，喜欢了就喜欢了，男人女人都一样，倒是两人之间的相处总让他感觉似乎隔膜着什么，仿佛是过去，又仿佛还有其他，大约还有刘新杰的失忆。
　　今天谭忠恕让他安排接谭母的事，他就觉得有些奇怪，这种事本应该是刘新杰的工作，当然他也没多想。
　　直到在火车站看到刘新杰冲着谭母喊了一声“妈”，他顿时毛骨悚然……原来如此！
　　谭忠恕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也许这才是他心底最恐惧的部分吧……而刘新杰那一声声“对不起”，可真正要了人命了！
　　他看着谭忠恕又看看刘新杰，他看着谭忠恕又看看刘新杰，只觉得胸口憋闷心里发酸。
　　饭桌上其乐融融的，老人在笑，孩子在笑，三个大人虽然也笑着，却心思各异。
　　陆怡君的担心写在脸上，又有许多疑问，只是当着老太太的面，不好多问，只好时不时地往刘新杰碗里夹菜。
　　刘新杰笑着跟她说谢谢，很明朗的样子，仿佛他从未生过病，从未遗忘过任何事。
　　她求助一般看向谭忠恕，他也一副没事儿人似的沉稳如常，微笑且温柔地看着她。
　　陆怡君只好将心事暂时咽落肚中。
　　小雄缠着老太太要吃鱼，奶奶奶奶地叫不停，老太太就乐呵呵地笑不停。
　　这样……很好。刘新杰默默喝尽杯中的酒，唇角轻勾。
　　刘新杰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某个午后。
　　那时候，谭忠恕和刘新杰刚认识陆怡君不久，她父亲陆士钊是他们在黄埔军校的国术教官，非常欣赏两人，时常邀请他们到自己家做客，这天，也是如此。
　　都是年轻人，陆怡君性格又好，人也温柔，三人很是合得来。
　　中间，刘新杰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院门外遇上陆士钊。
　　“新杰，你觉得忠恕跟我们怡君怎么样？”陆士钊笑眯眯地问他。
　　“什么怎么样？”刘新杰不明所以，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陆士钊朝院内一指。
　　院子里，春光明媚，桃红柳绿，男的精神，女的温柔，两人相谈甚欢，相视而笑，非常和谐美妙的一卷游春图。
　　这下刘新杰明白了，他盯着院子里看了好半天，突然觉得刺眼，刺得眼疼。
　　“听说，忠恕是家中独子，早年丧父，是他母亲一手抚养他长大的。老人家啊，没什么要求，只希望早日含饴弄孙……忠恕到了这个年纪，也该娶妻了。”
　　心砰地一跳，刘新杰只觉全身的血液瞬间被人抽干了。
　　“新杰？”陆士钊关切地看着他。
　　“怡君……很好。”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这句话，刘新杰匆匆与陆士钊告别，再没走进那个院子，也再没朝那里看一眼。
　　因为他突然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新杰，新杰。”陆怡君的轻喊让刘新杰有瞬间的怔忡，但也终于回到现实。
　　“嗯？”
　　“妈在跟你说话。”她好心提醒他。
　　“妈，你说我听着呢。”他冲老太太笑得极好看。
　　“新杰啊，妈不是催你，可是你也不要老是一个人啊……什么时候妈能看你结婚，妈也就瞑目了。”谭母眼里满含着期盼。
　　刘新杰的笑容益发好看了，“妈，你以为我是老谭啊，有这么好福气？”
　　“哎，又叫老谭，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肯喊他哥哥……”谭母絮絮叨叨着。
　　“新杰，别转移话题，改天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陆怡君不满他的话。
　　“怡君，还有比你更好的女人么？没有就算了。”他诚挚地望着她，神情间却又带些吊儿郎当。
　　陆怡君深感无奈地直摇头。
　　刘新杰似笑非笑，端起酒杯又要往嘴里灌酒，一只手横伸过来抓住了杯子，连同他的手。
　　“别喝了，一会儿还有公事要谈。”谭忠恕的眼，如一汪幽泓，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