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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偏巷比剑 ...

  •   庙会,密叶也不是没逛过,只是她住的地方十年才办一次,也不隆重,只是挂了些彩带子,自家提了画花儿的灯,来这市上走一走,吃点糕点,算是过了此庙会,不想这里竟是另一番天地。
      掌灯时分,县令所包承的餐楼,灯火齐放,灯明若昼。这街上更是有花灯千百盏,寺观街巷,张灯结彩,百姓欢腾,通宵达旦,夜游观灯。正像彩云所说的:这城像是一夜之间涨了起来,人头攒动,彩灯满缀,巷陌爪扎,欢门挂灯,僻巷亦然。正因为这城里多的是富贵之家,越到了节日,越是热闹,全城竞相奔走,熙来攘往,通宵达旦,载歌载舞,纵情欢乐,热闹非常,再加上大街小巷的屋檐上,瓦壁上,都系了彩铃,铜币,风过之处,锵然成韵,响若乐声,乐队左右,桥上、船上、走廊上,沙戏灯、马骑灯、火铁灯、架儿灯、象生鱼灯、人物满堂红灯,真是灯光盈市。更有鼓吹弦索、社火百戏、马戏杂耍,琳琅满目,看不尽,道不尽,乐不尽。
      密叶算是见识了,心里也开始欢喜起来,见着这万象兴隆,好不高兴,又被小谢拉了去酒楼喝酒看烟火。坐在这酒楼上,时辰却还未到,一望四下,见着满城灯光灿烂,连夜空满天星斗皆是黯然失色。
      布了菜,上了酒,酒楼里也是一片喜色,没人高谈政治,讽古论今,都是面露喜色。彩云阿夏更是兴奋难以自已,举着酒杯,一边转着一边都向着密叶道:“都说这过年喜庆,却不想这庙会就这般喜庆的。携了你来,就高兴些罢,这热闹热闹也非坏事。”密叶笑而不答,见这桌上有野鹌鹑,想自己好久都没尝过野味,便擦了手,撮起一只来,一尝,淡而无味,便攥了鹌鹑翅膀,朝酒杯里一蘸,撕了来吃。三人不解,道:“你这吃法奇。”
      密叶笑道:“在我们那里,鹌鹑是浸了糟卤来吃,我觉得它淡而无味,想着糟卤也八分是酒,便就这般吃法,味道果是好极。”小谢阿夏都笑道:“你这可是浪费了酒。”密叶也不理,自顾自地撕她的鹌鹑。
      彩云托着腮,眨巴了眼睛,道:“你们只管低俗,我倒是想了一个法儿来逗乐子,咱们不如来做诗,胡言几句,像是古人的样子罢。”小谢阿夏都不依,说是做不了,让她自己做便是。“好,你们不来,我倒是想了两句来,你们且听了。”她一笑,嘴里轻轻念道:“彩凤未必能攀日,云若有志可擎天。”说罢,咯咯笑起来,直道自己是胡言乱语,逗笑儿而已。阿夏道:“也难为你,这两句的头连起来,竟是你的名字,对文人来说不稀奇儿,对我们这些粗人来说,怕是相当不易了。”
      “什么粗人,我也是做过小姐的,”彩云一脸扭捏,这彩云本家姓骆,也曾是一个商人的独生女儿,只是被人贩了去,从此堕落而已,自是读了半点书,识得几个字。
      “罢了,彩云姐,这里也没人听着,你何必吹擂?”
      “混小子,我何时编排你?这怎么又成了我杜撰的?看我不拧烂你的嘴。”彩云说着就要凑上去拧,推倒了阿夏,弄翻了酒盘,三人顿时又拧又笑,闹成一团,密叶也劝不得,就顾他们自己闹去,又听阿夏闹得喘着,“这还是热闹的地儿好。”
      说罢,有人端上了糕点,密叶一瞧,这有五色的干果,各式的糕点,做成花形,鱼形,栩栩如生,金黄的,苏青的,茗紫的,就捡乐些来尝,竟没有荔枝味的,不免有些失望。小谢见她不再碰这些精致的糕点,疑惑地问她:“叶姐姐,怎么又不吃,见这你今儿个吃得少,只顾喝那酒,一会儿热闹不动呢,这糕点可是这里卖得最好的。”
      “只是没有荔枝的。”密叶叹道。
      “你就这样爱这荔枝儿,像我们这群,别说是吃着,见都没见过,只知道是个新鲜玩意儿,荔枝做糕点的本就不多,我也没尝过这些。”
      密叶想起以往家中的种种,又叹道:“怎么没有?在我家中,我娘还在的时候,每到过年,那荔枝卖不出,剩了的,便做了各种荔枝糕点,有荔枝糕,荔枝饼,荔枝糊儿,荔枝粥,荔枝羹,我娘喜欢这些,不仅喜欢,还能把这份喜欢做进点心里,叫人吃出喜欢来,这会儿想起来了,竟有好些年没吃到了,都怨我很久不曾回家。”小谢听了直咂嘴,拉了密叶的袖子就摇:“好姐姐,往后回了家,别忘了捎些个来我尝。”
      密叶见他这副馋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转了头去,向着雕栏窗外,忽见窗下宫灯边上立着一人,没拿彩具花铃,不像是一个艺人,又没拿明灯彩带,不像是赶了热闹来的,手里提了一柄剑。灯是亮得过,还可见他淡定而立,不言笑也不拘谨,划出一方地来,像是个透明的,和这来往似流水的车马格格不入调。正觉得怪,就问彩云,那立着提剑的是谁。
      彩云依了窗向下一望,答道:“貌似是禚(zhuo二声)荆。”
      密叶不解:“这样喜庆的日子,他怎么还携了剑来,不怕见血么?来了也罢,站在那里,也不笑,也不动,算是怎么的?”彩云伸了手,就往她脸上羞:“你还好意思说这话呢,小姐儿!今儿个是谁死活不肯解了剑,非得带了来,来了又像尊泥菩萨似的,哄也哄不动,逗也逗不乐,这会子又长了张巧嘴,过来反怨起别人来。”又道,“这是京城有名的捕头呢,你怎么又没有耳闻,前阵子耳朵里尽是他的事,耳朵也险些穿了洞。又说是破了大案子了,也不知出了什么名堂,我且道是哪个糟老头子,竟然是青年才俊。” 密叶又看一眼,确实是爽气的模样,也不在乎什么,又怕那禚京看出些端倪来,带人找到镇上,惹上麻烦,便嘱咐小谢他们别再往下瞧,只管喝酒吃些糕点。
      偏偏小谢彩云是见不得新鲜的,非要瞧个不休,两人趴在窗栏上,扶着木栏,探出头去,硬是想看清这禚荆长得又多俊,用手指了禚荆,窃窃私语,咯咯笑个不住,引得楼上楼下乃至神色匆匆的过客都向这望来,指指点点,不知是骂是赞。密叶只得揪回两人,正色训道:“再闹,再闹怕是被识出来,捆了送去官府呢,想你们到时吃几百个榧子都不够。”
      小谢正是不以为然,反而笑嘻嘻地拉着密叶的袖子晃着,撒娇似地说:“我们正说着,都说叶姐姐的剑法是一流,偏偏是禚荆的剑法也是难有对手,我和彩云姐正打了赌,猜你们谁更厉害呢?”
      密叶不知有诈,因笑道:“自古捕头只不过是追着浪人跑的,两人就像是打了赌,捕头的赌资只是赏金罢了,浪人赌的却是身家性命,我即是浪人,该是略胜一筹,自也有例外,这人像不比普通的捕头,未必是常理之中。”
      小谢见她上当便乘胜追击道:“我也是这么想,可彩云姐偏不服气,说什么人家是又年轻,又俊朗,又破了大案,想这本事该在叶姐姐之上。”彩云也不依不挠,“我就说,虽说叶姑娘神通广大,酒也能喝,剑也能使,可人家也好歹是个捕头总不是浪得虚名。”密叶听出了弦外之音,忙摆手道:“我也不爱争,算他厉害罢。”小谢向彩云使个眼色,彩云又唠叨开了,“也不是我不识叶姑娘你,也像是怕了他罢,我虽是看好他,你也不用垂心丧气。”
      密叶更是不搭理,直到他们正编排她,只是有些恼了,戳了彩云脑袋一指头:“人家捕头也是你们招惹得起的?想是叫我和他比一比罢了,也不用脑子想想,惹了祸上身,看你们怎么办。”放下酒杯,方欲走,却被他们叁缠个不休,又是拉,又是扯,又是撒娇,又是威吓,硬是让她比一比,又道自己不做什么对不起黎民百姓之事,就算是被抓了去,必不会牵扯进什么去。密叶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却是软硬不吃,起初只是不愿招惹太多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但见这几个人,真是急迫得很,又听他们夸禚荆剑术如何如何好,心里又有点痒痒,心里又想似乎并非大不了的事儿,要真有了什么,也不怕不能解决了,况且又是喜庆的日子,陪这些爱凑热闹的孩子玩玩也未必不好,只能答应下来。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叁人一时欢呼雀跃,料定着千载难逢的好戏,巴不得叫了千万人来看。
      密叶又饮了几杯,吃了一点点心瓜果之类的,直等着这烟花放了之后随了这三人的愿,这烟花却横竖等不来,街上、楼里更是欢喜如常,况且小谢他们又催得紧,怕是她吃得多了,状态不好要输了剑,怕是丢了面子,又怕禚荆走了,一会儿夺了她手里的花色糕点,一会儿又洒了她杯里的酒,密叶被缠个不休,便没了法子,只好任他们结了帐,提起剑,下了楼,只是有言在先,若要是对方赢了,必不能再比一场,比完就走人。小谢他们恐她反悔,连连答应着。

      出了楼,却见禚荆依旧在那里,倚在一堵暗强边上,百般无聊的抱着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淡定地就这么站着。密叶正奇怪这人竟能站这么久的时间,也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怕是在办案,前几日,听闻这城里的陈家出了人命,那小姐正是被先前绑了密叶的那帮胡子绑了去,这陈家可是这里大户人家,上可达朝中重臣,下又可系着城里的县令,出了这般丑事,自然是请了人来上下打理,莫非这京城的名捕就委屈来查这案子,虽说是人命关天,但这城里捕快也不尽少,竟是大户人家摆的场子。密叶顾忌起来,得罪了达官贵人并非什么大事,大不了就是一个人亡命天涯,但要是因此惹上了祸,无法交上差,他怕是也要因此受到连累。
      不忙顾忌,这好事儿的小谢已把她推到禚荆跟前,两只手比着,兴奋想要笑,却又掌住了,大声道:“我姐姐要找你比试比试,你就陪她一下,她的剑术可不比你的差,比输了,请我们喝酒罢!”这话听着像是来骗吃骗喝的,禚荆觉得可笑,一年之中找他比试的人还少吗,只是没这样明目张胆,公然挑衅的,更是一个毛孩子,再听他道是姐姐,就往他身边看去,只见两个女子皆是黄衣,云髻,抿了嘴,退在后边,咬着帕子笑,只有一个女子站在风口上,也不笑,也不说话,披了雨过天青色紧身长裙,束了腰,头发也没挽成髻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提了剑站在那里,禚荆大吃一惊,这装扮却并非像是俗世里来的,但只是冷冷转过头去,并不理睬,气得小谢上去就摇他的胳臂,“你算是什么意思,要怕就给出句话来!”
      禚荆冷哼一声:“今日有事在身,别来缠人。”说罢,数了几百钱给他,让他自己买酒去,小谢碰了钉子,愈加不顺心,硬是让禚京给比一场,他不曾想过,这禚荆也并非是通情达理之人,小谢越是撒泼,他便越是冷冰冰的不予理睬。密叶本来就不愿比试,见小谢碰了钉子,心里也正是高兴,但听禚京说到:“若是再烦,我便交代人上你家去搜搜,必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缠着我比试必是有求于我,私下比试,也是罪状。”
      这禚荆虽是剑术高超,又是年轻俊朗,但心高气傲,自恃清高,又不愿与人接触,人情味怕是早就淹没于一场又一场案子之中,偏偏密叶平生最是见不得人假清高,又见他如此说,料定是看不起人,加上刚才多喝了几杯烈酒,被凉风一吹,一股莫名的怒火忒的窜上心头。一手拉回了小谢,忍着火气,拱手向禚荆道:“我家弟弟多有冒犯,还请原谅。但今日来也来了,面也见了,我最是不爱做无用功之事。”言下之意便是禚荆你今日是和我密叶比定了。禚荆听了,又略吃一惊,这女子不仅模样长得俊,说话竟是如此爽气,不禁心生佩服,但又苦于有要事在身,否则怕是真要和她比上一比,正想推托,却听密叶正色道:“即是如此,密叶先!”
      话音未落,密叶握着剑连同剑鞘向禚荆砍去,禚京一闪身,劈了个落儿。
      密叶心想,这天下第一神捕的号儿,也断不是混叫的,竟有这般功夫,今儿怕是得使出平生功夫方可有机会取胜。禚荆也想,不想这女子如此厉害,转眼就攻击过来,自下也认真起来。
      一开始,禚荆还顾忌着任务的事儿,战着战着,像是遇上知己般,越是兴奋,渐渐将那事儿全然抛于脑后,一心只想把这女子击败。两人忽左就右,忽上就下,蹿蹦跳跃,闪碾腾挪,轻若猫鼠,蹿高纵矮,燕飞挂画,也无鼻息口气的声音,尽是嗖嗖嗖的剑鞘劈风,哗哗哗的衣袖刮风,两人皆不拔剑,一会儿是密叶的剑鞘闪过禚荆耳畔,一会儿又是禚荆挑起密叶的剑鞘,真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不仅是小谢三人,就连楼上满坐的,街上看灯的,路旁杂耍的,探头的探头,鼓掌的鼓掌,鸣哨的鸣哨,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不知什么京城名捕,也不知什么世外飞“仙”,只见一个是威风凛凛的年轻人,面色淡定,另一个是年轻美貌的女子,冰冷如霜,直道是没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虽然没拔出剑来,但这架势,真比说书的还精彩纷呈,想着这必是茶余饭后的一段佳话。
      禚荆也是很久没这般痛快地和人比试,又是棋逢对手,又见着唤作密叶的女子是的剑法叫人捉摸不透,像是在舞蹈般华丽又咄咄逼人,正想再加把劲儿,非是要赢过她。正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从暗墙后边腾的窜出一支人马,为头的大喝一声:“快走,乘着捕头和小蹄子鹬蚌相争!”说罢,只见胡子从墙边窜出一群,绕过密叶身后,推了行人就走,弄得街上是七零八落,乱糟不堪,彩带撕毁的撕毁,灯烛灭的灭,倒的倒,这围观的人一见着胡子来势汹汹,又有马,仗着人多势众,过处便是一片狼藉,便也顾不得看戏,没命似的抱头鼠窜,乱成一团,哭的哭,跑的跑。
      禚荆一见,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急忙闪了身,跳出圈子,拱手向密叶道:“承让!”密叶也无心恋战,又是急又是后悔,也向边上一横身,道:“承让!”说罢,急忙让过道,让禚荆的随从牵了马来,禚京一跃而上,一扯缰绳,一夹马腹,急忙追赶胡子去了。见禚荆一走,密叶又见这市上慌乱,急忙携了看呆的小谢彩云阿夏就走。
      禚荆策马跑了许久,却又想起什么来,刚才与密叶比剑半天,这女子的模样,眼神,身上那若隐若现的香气竟想烙在脑里那般挥之不去。左右人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见他懊悔的神情,自以为因是他坏了事而难过,便道:“大人不必自责,停在此处便是,前头自有埋伏,不劳大驾。”听了这话,禚荆勒了缰绳,却仍懊恼,叹道:“失职在我,原本一个欢享之夜却被搅得这般狼藉。”
      “大人何必自责?我们从这边赶上,也定能十拿九稳,况且贼人狡诈,乘人之危。”
      禚荆揪住缰绳,绕过马头,欲从暗巷中追上,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狼藉之处,已不见那女子的身影,才是一番热闹的场景,人头攒动,彩灯满缀,现在确是凄凄惨惨,人乱道散,却见那刚才比试的巷口,那青衣的女子仿佛过巷伫立,抬头一望,正是月影移墙,回过头去,自顾骑了马追赶而去。
      却听身后一阵阵烟火之声,花千数,星如雨,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把大地照射得如同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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