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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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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室内,二人面对面的坐着,没有威严恐吓,只有平平的问话,罗帛与那女子一问一答将女子所见慢慢记录了下来。
“如此说来,”罗帛搁下手中用作记录的笔,平静而认真地总结道:“那是名约莫七尺、身形较宽阔的女子?”
对面的女子转了转眼珠,点点头。
罗帛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平静,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谎言:“可还有其他要补充的?”
女子捏紧了藏在桌下的拳头,在罗帛平静但犀利的眼神下,手心不由自主的出了一把汗,她强作镇定地道:“没有了。”
罗帛眉宇微动,正要开口,那女子忽而又匆匆地出言打断:“那个……捕头大人,草民、草民想起尚有一处遗漏的。”
“何处?”罗帛再度提起笔,准备记下。
“那人脖子上有一处红斑!”女子说这话时,神情极为激动,细细看去,目光中似隐隐带有畅快之意。
罗帛神色不变,依旧淡淡地看着她,甚至连语调都不曾改变:“哦?脖子上有红斑?”
女子猛点头。
“那,是在前颈还是后颈处?”罗帛神色依旧不变,低垂着眼睑看着桌上摊开用作记事的册子,似乎根本没有去看那女子的神色。
女子转动着眼珠,极为迅速地回道:“在后颈。”
罗帛低垂着眼,唇角微微勾起:“如此,那女子可是绾起了头发?”
那女子一怔,额角缓缓滑落一滴汗:“正、正是。”
罗帛依旧盯着册子,蘸过墨的笔尖极为饱满,他淡淡一笑:“如此,小姐的眼力当真不错。”他提笔在册子上利落的写下几个蝇头小楷,全然无视那女子瞬间苍白的脸色,边说边道:“那那位凶手可还有其他特征?”
女子抬袖默默擦去额际越来越多的冷汗,断断续续道:“没、没有了。”她只觉心头颤动不已,明明对方根本不曾看向她,自己却连话都说不下去,明明那是早已谙熟于腹中的,却在那般的气氛下,再也编排不下去,最终只得乖乖住嘴。
罗帛微微勾唇,终于抬起头来:“如此,有劳这位小姐了,我这便命人送你出去。”他边说边搁下笔,起身做出“请”的动作,半点没有官架子。
那女子匆匆起身,边走边以袖抹去额上的汗,待到出了公义堂,方发觉自己的后心早已湿透,不由暗惊,慌忙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
“跟着她。”罗帛头也不抬,吩咐堂里长于追踪的捕快,待那捕快应声闪出门,他又坐在桌边,静待册子上的墨迹干了才慢悠悠地起身。
“阿帛。”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带着独有的醇厚。
他回头,而后缓缓勾起一抹笑:“大师姐。”
来人正是宋连。她显是已然沐浴过,换了一身便衣,月白色的长袍站在门前,临风而立,颇有一番潇洒凛然之气。
反观罗帛,则依旧是一身普通的捕头打扮,全无半分特殊之气,罗帛的面孔其实长得是极为标致的,却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大多数人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便只记得他的犀利了,全然忘了去注意他的容貌——这也正是他至今未被人拆穿真实身份的原因之一,不过,当事人对此显然全然不在意,无论是容貌,或者她人的感觉。
“案子可有眉目了?”宋连温和的看着这个师妹,对她的能力自是信任的,却还是会随口问上那么一两句。
罗帛自然知道她的脾性,也晓得她对自己还是信任的,会这么问也只是关心自己罢了,便收起手头的东西,道:“嗯,有些了,不过尚在查。大师姐可休息过了?”
对于这个大师姐,罗帛还是很敬仰的,为人端方随和,办案严谨又迅速,从不曾办错过一个案子,更不曾误伤过一个人,这般的人物,若说不景仰,却也难的很。
“方起身,本来是想找师妹你对饮几杯,不过看来师妹你此刻似乎尚未得空呐。”她倚着大门,调侃道。
罗帛微微一笑:“确实,现下尚不能饮酒,待到这个案子结了以后,必定陪大师姐畅饮一番。”他说这话自然不是敷衍宋连,他的酒量纵然抵不上素有酒神之称的二师姐,但与大师姐比拼一番的话,断然不会轻易输了去。
宋连自然也清楚的很,她面上笑意更深:“如此,我便期待了。”
二人有说有笑地慢慢出了门,正欲小聊一会儿,却见一名小捕快传安义公之口令,将宋连招了进去。
罗帛一见那情形,便知又有案子要大师姐去忙活了。他收了笑,折身去书房翻阅与各门各派相关的卷宗。
天色逐渐擦黑,正当罗帛翻阅到五大剑派之真宗派时,先前被他派去追踪那女子的小捕快终于回来了。
“如何?”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来凝视那小捕快,目光中透出一贯的认真。
“回罗捕头,小人跟着那女子整整两个时辰,其间跟着她来往了十多处地方,包括梁家茶楼,许家玉器铺,刘家酒馆,烟花巷的倚香阁……以及最后的醉乡茶居。”
罗帛凝眉深思:“明明去过一家茶楼了,却又特意去了另一处茶居,明明是个茶客,却又去了酒馆……这倒是稀奇了。”他舒眉,浅浅勾唇:“可有什么发现?”
小捕快神情一振,眉宇间流淌着淡淡的喜色,分明是有所发现的模样,她朗声道:“回罗捕头,确实有新发现。”
她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不敢有丝毫的遗漏。
罗帛听了连连点头,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嘲讽一笑,时而淡淡勾唇,二人其间又交换了些许想法,结果直从酉时初谈到了戌时正方停歇。
“天也晚了,你先回去歇了吧。”罗帛收拾了下手头的卷宗,又整理了下先前二人探讨时发现的新线索以及新的问题点,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那小捕快却并没有走,反而很是好奇地看着罗帛,问:“敢问罗捕头,您是如何发现那女子是在说谎的?”
罗帛再度活动了下脖颈,极为冷静地道:“若是你听到了她的言辞,你也能发现她在说谎。刘明死于寅时,她口称瞧见了那行凶之人,但她却还活的好好的,如若在这一点上她并未说谎,那么她必定是离那行凶人有一定距离,那行凶人才不致发觉她。她却又说瞧见了那行凶者后颈处的红斑,她眼神再好,也断不能在寅时时分清楚瞧见那小小的印记。除非她当时便站在附近,或者她根本认得那行凶之人……但不论是何种情况,她都说了谎,而且,很明显的,还是蓄意栽赃。”
小捕快有些恍然,又有些迷茫:“栽赃……?”
罗帛微微一笑,道:“你莫要忘了,第一名证人当时说了什么?”
罗帛所说的第一名证人,指的便是那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就是那天晚上值夜的更夫——老李。
小捕头迷惑地歪了歪脑袋,而后迅速恍然大悟:“那个晚上是大雾天!”
大雾天,据老李当日所述,浓得五步外的物事都瞧不清,那此人又是如何能看到那“凶手”后颈处小小的一处红斑的呢?
更甚者,她根本就没提到当晚的大雾,如此明显的事,究竟是她忘了提,还是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场大雾?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还有那茶楼老板一家那看似寻常的一夜安睡……
罗帛目光微敛,小捕头看得一呆,直到罗帛再次催促她才终于回过神,一步三晃地折身回了屋子。
不知怎的,躺在床上的小捕头,忽而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总觉得,罗捕头她们好聪明呀!她抱着薄薄的被子滚过来滚过去,半晌才安分下来。
***
翌日,循着探来的那些线索,很快便查到了这宗案子的关键人物——徐林,一名经常出没于倚香阁的女子。
常年出没倚香阁自然是没什么打紧的,但偏偏被擅于追踪之技的小捕快韩景撞见二人在醉乡茶居碰头,更亲耳听到那女子对徐林这般说:“我已经照你所言将那些话告知了那名罗捕头,如此,可以将我那份东西给我了么?”
那之后二人似乎因为钱财纠纷而闹起了内杠,韩景又听了一会儿,才悄然离去。
得到了这个最要紧的线索,整个案子便逐渐浮出了水面,罗帛一面查探徐林的身份,一面四处查访当晚徐林的所在以及交友情况,终于确定了杀人凶手,乃是徐林的对头,李楠。
李楠与徐林的身份很快便被查了出来。
二人皆是罗刹殿的手下。罗刹殿乃江湖中的歪门邪派,素来与众名门正派不合,但论及二人之间的恩怨,乃至与耀威镖局以及死者刘明的关系,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且先说李楠与徐刘,她二人本是同乡,徐林有个弟弟,名唤徐乐,却在十多数那年莫名暴毙,徐李两家自从交恶,并放下狠话老死不相往来。
有村里人说,徐乐的死其实与李楠有关,甚至可以说,徐乐是因为李楠而死的。不过真相究竟如何,已然不得而知。
徐李两家后来相继离开了那个村落,也始终遵守着当年的诺言,老死不相往来。事情会急转而下,却是十多天前的事。
李楠离开那个村落后,在江湖上四处漂泊,终于在十数天前入了罗刹殿,哪知事有凑巧,待到李楠入了罗刹殿,方知徐林亦在此处。此时待要离开,却已是来不及了。
有道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索性二人素日里往来也不多,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这冲突终究还是发生了。
冲突发生在酒楼,二人因一张座椅而发生了口角,双双负气而归。
当晚,徐林发现李楠半夜出门,她只觉诡异,下意识的便跟了上去,之后,便瞧见了李楠杀人的一幕。
杀人的凶器后来也在李楠的住所翻了出来,凶器却是寻常砍柴用的柴刀。
人证物证俱全,李楠很快被逮捕归案。
对于杀人一事,李楠竟未做多余的挣扎,很是痛快地将罪行交代了出来,钜细靡遗,连对着茶楼掌柜一家下药以便行事一事都供认不讳,而后,更是对着那纸状书利落的画了押。
至于动机,她却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看她不痛快。
众人闻之蹙眉,李楠跪于堂前,却神态坦然,半点也不害怕,委实令人惊异不已。
杀人者偿命,乃恒古不变的真理,纵然她是罗刹殿的人,但自她跪于堂前供认不讳的一刻起,罗刹殿便没了立场去管她的事,更何况,她们也犯不着为了一名无足轻重的手下去得罪公义堂。
于是,李楠被判死刑,死于十日后凌晨的牢房中。彼时,她尸身僵硬,四周满是老鼠臭虫,异味扑鼻,众人无不掩鼻。
刘明的案件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尽管自始至终,都没人知晓李楠杀死刘明的真正动机。
而后,平淡的日子终于归来。
“笃笃!”罗帛正埋首于书房中整理案卷时,忽闻门口传来清晰的敲门声。他抬头望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一名青衣如松的女子,潇洒站立在侧。
罗帛霎时收起了眉目间的犀利,换上淡淡的柔和:“大师姐。”
来人自然是宋连。只见她温文一笑:“若是无事,陪我去喝一杯如何?”
罗帛亦回以一笑:“自然。”
然而,待到出了门,罗帛却后悔了。
不,不止是后悔,而是万分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