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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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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数年前的事了。
那时德王爷尚且少不更事,乃是初次前去烟花场所。
这个烟花场所么,哪个女子没去过?即便她贵为王爷,也还是的去那儿长长见识的。
于是,年少懵懂的德王爷兴匆匆的去了。
人说,那儿的少年美啊,那儿的少年妙,那儿的少年如此多娇,令人难取舍。
少年懵懂的德王爷瞧得两眼发直,目光呆滞。不是美色太诱人,而是她实在没瞧出来眼前的这些少年究竟哪儿美……
反倒是……
她目光一闪,移向了靠窗边坐着的一名少女身上。而后默默地在心底补完那句话:反倒是,不如这少女来的俊俏。
她意随心动,疾行几步走到那少女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摸出一直随身携带着的风流扇,故作世故道:“小姐也是来看……美人的么?”这美人二字她说的时候顿了一顿,倒不是故意要强调这两字,而是实在觉得有些见面不如闻名。
那少女闻声似是极为诧异,幅度极大的转回了头,细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年少的德王爷,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年少的德王爷顿时眼睛一亮,下一句话紧接着脱口而出:“你长得真俊,比这儿的那些什么台柱好看多了……”她说这话时全然没想过平白将一名女子比作那些儿郎是多么失礼的事,对面的少女脸色变了一变,却又终究按捺了下去。
年少懵懂的德王爷却丝毫不曾留意对方的神色,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就是胸有些平……”她目光直直地瞧着那少女平坦的胸部,复又低下头瞧了眼自己有些波澜的前胸,风流扇摇得哗哗响,她压低声量凑上去道:“据闻,某种果子吃了以后很见效哟!”她神神秘秘地将那个果子的形状、颜色、大小逐一比划了一番,直到自认为已经讲得清清楚楚,方停下了话语。
对面的少女一愣,随后脸色猛地涨红,少女粉色的唇瓣动了动,终于吐出一个“你!”字,声音却略显粗噶,只吐出一半便被对方急急咽了回去。
年少懵懂的德王爷纳闷的歪了歪头,心中极其不解,何以自己好心告知对方密方,对方却如此反应?
待要询问,那少女却被人叫走了。
年少的王爷颇为遗憾地眼睁睁瞧着那自己颇有好感的少女渐渐远去,纷乱的心思早已飞离了这里,便连来这烟花地的目的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次见面,是在两年前,武州的大街上。
彼时,曾经懵懂的德王爷早已明白了风月之事,一把风流扇将一众男子一网打尽;而那被她看低的“平胸少女”,亦跨入了公堂。
那一日,罗帛正逢休假,于是难得放松的晃上了街准备去买些日常用品。他边走边看,看中了什么便停下来看一会儿,然后衡量一番是否真的需要,才会掏钱买下。
只是,有些人注定是闲不下来的,这种人,通常都被人称为——劳碌命。
很显然的,罗帛罗大捕头,正是其中之一。
他正要掏钱,身子便被人一撞,他下意识便伸手探向腰间,果不其然,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已经被人顺手牵走了。
他淡然挑眉,这年头的贼胆子可真够肥的,偷东西都偷到捕头身上了。
他迅速放下手上的东西,一个转身,弯腰,手臂一伸,将那个还来不及跑走的人一把拉住,往后一拉、一拽,那个人顿时顺着她的力道往后倒去。
那是个年轻的儿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默默伸出手,那孩子一脸欲哭的表情,扁了扁嘴,乖乖将东西交了出来。
他眉宇微松,看着那个依旧躺在地上的儿郎:“下不为例。”他转身要走,肩膀上却搭上了一只手,耳边传来某人牙咬切齿的声音:“你以为,这样就能走了?”
他下意识的一沉肩,避开了那只搭上他肩膀的手,默默地转身,这才对上那个女子的眼。
一看清她的脸,罗帛便有些纳闷,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他待要细想,却见她再度伸出手,似要抓住他的样子,他警觉地往后一退,极为警惕地盯着她:“足下何人?有何贵干?”
那女子一咧嘴,露出与她贵气的面容完全不相符的狰狞表情:“你以为,我有何贵干……嗯?”
罗帛一脸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偏了偏头:“这位小姐,在下……”
那女子的神色越发狰狞,脸越发的凑近,颇有一股恶狠狠的气势:“在下什么在下,你以为撞了我,我会让你这么轻松的走么?!”
“啊?”罗帛于是愈发的茫然。撞到她了?什么时候?
女子的神色已经不再是狰狞可以形容,直接可与罗刹媲美。有道是,说的永远不如动手快,罗帛虽不是好斗之人,但有些时候,遇到有理讲不通的人的时候,也只能使用武力解决。
于是,不可避免的,二人在街头,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
那之后,罗帛被罚了半个月奉银,而堂堂的德王爷,则被女帝下令关了半个月的禁闭。
后来,罗帛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那人眼熟,也终于想起那作孽的第一回见面。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当真如此奇怪,未曾相识时,总也遇不到。
相识以后,便是出去随意走走,也能遇上。
人说,这是缘分。
而罗帛却觉得,这无疑是孽缘。
再见面时,彼此都想起了那第一回的相遇,南卦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而罗帛,却有那么几分不情不愿。
那时正逢大雨,他本来就在离酒楼不远处的地方,雨下下来的时候他离酒楼还差一步之遥。大雨倾盆,他稳稳得踩着脚步走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她正要从里头出来。
四目相对,俱是一愣。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对方便乐呵呵地走了过来,一把搭上他的肩,豪爽的道:“哎呀,这不是上回那个……谁么,那啥,上回的事咱们都忘了吧啊,都忘了,第一回是我的错,上一回也是我太冲动,要不然也不会闹成那样,啊哈哈,所谓相逢即是有缘,咱们既然又遇上了,就索性坐下来好生喝两杯……”
他甚至还不及反应,便整个人被她拖了过去。
事后,他很是懊恼,再怎么样,就算他身为男子,但就这么被人轻易拖过去,也是件极伤面子的事情。
于是,那一夜,他一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极是纠结。
那之后,事情就变得有些脱出他的掌控。本以为对方只是为了戏弄戏弄他,或者只是一时兴起,谁知,南卦南六王爷竟然是来真的!
除了他有案子要办,无法脱开身外,她竟三不五时便来找他。
他不禁有些纳闷,她们之间的交情,当真已经好到这般田地了?为何他竟不知?
只是,此刻站在他门前的人显然半点不懂他的烦恼,手习惯性的便要搭上他的肩,他向右一侧堪堪避开,斜着眼睛看她:“……你怎么来了?”
说实在的,罗帛这话委实有些大不敬,对方毕竟是王爷,再怎么亲昵也不该这般说话,偏偏她们一个两个都不甚在意礼教,于是,顺理成章的,就变成了面前这种诡异的状况。
南卦手中转着折扇,大大方方的绕过他进到他房里,床上明显还有些凌乱的模样令她瞬间明白面前这人定然又是一夜未眠,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无奈。
她反客为主地捡了一张椅子就坐了下来,自动自发的举起桌上的茶壶就要为自己倒水,谁知水壶倾了大半,水却半点也没出来,她小声嘀咕一句,又放下茶壶,这才转头看向罗帛:“我说罗捕头,你这待客之道可是需要好好改善下才是,怎么连水都没有?”
罗帛动了动唇,默默朝她翻了个白眼,本想无视她的,偏偏脚却自觉的走到了门前,唤了名杂役,特意吩咐她上普通一些的茶,这才慢悠悠地折身回房:“你怎么在这儿?”
南卦没回答,她正忙着左看右看打量着罗帛的房间。
罗帛也没再开口,他接过杂役送来的茶水,跟着在她对面坐下,倒也不怕她会在自己房间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很是淡定的替自己倒上一杯茶。
茶香四溢。
纵然他交代过只要普通的茶便好,但堂里的人好歹也是有些眼色的,堂堂南六王爷来了哪能当真用太过劣等的茶去招待她?
罗帛对此不置可否,对他而言反正也无甚损失。正要放下茶壶,一只茶杯却骤然出现在眼前。
他淡淡抬眼,就瞧见对面那人满是似笑非笑的神色,眼角一挑,他没说什么,替她也倒了一杯。
南卦满意地捧起茶杯,满足的小啜了一口:“想不到你们这里也有这么好的茶。”
罗帛斜她一眼:“你还没说你来这里干嘛的……”总不会当真是来喝茶的吧?他忽而有些怀疑。
南卦摸出折扇骚了骚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罗帛的脸。
罗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越发的确信她当真是无聊来喝茶的。他正要开口,她却猛然回头,两眼亮晶晶的,仿佛终于找到了由头一般开怀:“哦,有个好地儿要带你去,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待会儿我就带你去,如何?”
“……”罗帛举着茶杯的手顿时一抖,两三滴茶水从中洒出。
***
最后,她们自然是没去成青楼。罗大捕头还不及翻白眼以示对她的鄙视,他的房门便被人大力推开,从外闯进来一名小捕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倒是正好打断了她们之间那片刻的沉默:“罗捕头,有、有消息了!啊……德、德王爷……”
南卦不甚在意的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她自己却是稳坐主位,竟是半点也不打算避让,甚是悠然地再度替自己倒了杯茶,喝的极是惬意。
那小捕快看看她,又看看罗帛,分明想说些什么,却又碍于南卦的身份不敢多嘴,只得小心翼翼地偷偷瞄一眼罗帛,期盼他能开口说两句,毕竟接下来的事并不是那么适合让外人听去,哪怕这个“外人”是南朝堂堂的六王爷。
罗帛自然明白小捕快不敢言明的话语,况且他本身也不打算让南卦继续听下去,遂很自然的开口,开始赶人:“德王爷,招待不周,下回定当补上。”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你快走吧,我没空和你说话呢。
他都将话说那么明了,南卦又岂能不明白?她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在有其他人的情况下,罗帛对南卦倒是一贯客气的紧,一来,他也不想招人口舌,二来,他实在是怕了二师姐三不五时的念叨,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南卦收回视线,又开始潇洒地晃动起手中握着的折扇,端的是风流又俊逸。她慢悠悠地起身,一本正经道:“如此,本王先告辞了。”
南卦在罗帛面前很少自称本王,不过在外人面前,却总是架势十足。
在两人的目送中,她施施然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猛然回头,低垂下身子,直凑到罗帛的耳边,声音低暖:“本王亦知罗捕头你此刻多有忙碌,只是无论你有多忙,咱们这约定,可不能不作数。”
她立起身,冲着罗帛眨了眨风流的桃花目,眸底流光四溢:“中秋月圆之夜,玉暖阁,恭候大驾。”
不待罗帛回应,南卦转身便迈了出去,双手背负而行。行了没几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而发出嗤嗤地笑,也不管众人怪异地神情,她心情极好地步出公义堂。
而另一头,气氛却随着南六王爷的离开而瞬间转为凝肃。
“坐。”罗帛看着对面的小捕快,心知她要说的定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完的,便如是道。
小捕快依言坐了,却下意识的避开了先前南卦所坐的位子,捡了一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了,这才开始慢慢说下去。
罗帛自然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小小的、全然无意识的举动,却也没说什么。见她干渴的厉害,他递过一杯新倒的茶,见她一口气喝完,又似终于缓了些干渴,这才凝神听她说下去。
“那名死者的身份已经查出来了。”小捕快说这话时,神情颇为愉悦,显然这事办成了使她的心情变得极好。“她是耀威镖局一名普通的镖师,名唤刘明。”
罗帛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小捕快神色愈发激动,仿佛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任务:“刘明为人直爽,好喝酒,常请镖局里的人去酒楼喝酒,镖局里头的人对她喜恶参半。”
罗帛点点头,听她继续说。
小捕快仿佛受到了鼓舞,于是说的越发的带劲,甚至有些口沫横飞的迹象:“镖局里有人欣赏她的直爽,有人厌恶她的口无遮拦,但是都不到恨不得杀她灭口的地步。”
这小捕快名唤安然,乃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刚来堂里的,对于她们这些捕头素来仰慕的紧,其中,对他那破案素来以神速著称的大师姐宋连尤为仰慕,是以,对于这次交代下来的任务,她极为上心。
安然此刻面色微红,越说越兴奋,恨不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口气都倒出来,她喘一口气顺便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道:“我后来查到,在那刘明被杀害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在城里的十里香酒楼见过她,还亲眼瞧见她后来与人起了冲突,对方曾放下狠话说定要宰了她以泄心头之恨。”
她越说越眉飞色舞,顺手接过罗帛递来的茶仰头一口饮尽,抹了抹嘴继续道:“于是我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很快查到了那个放话的人。”
那人名唤周良,乃武州本土人士,为人老实,平日甚是平和极少与人动怒,那日她竟会那般愤怒,甚至口出恶言,着实让周遭认识她的人大吃了一惊,后来探访了当时在场的部分人士,大多数人却都认为当日的事是那刘明的错。
原来,周良老实归老实,却同一般人一般,有两个罩门,一个是她的老爹,一个,则是她的夫郎,周良乃出了名的孝女以及爱夫,谁若是说了他们俩人的不好,她便会如同被针刺了一般跳起来。
当日,刘明酒喝的多了点,平日里还有些顾忌的话语此刻便有些不受控制了,见了周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不甚美貌的夫郎,轻佻的话语便那么脱口说了出来。
于是老实的周良怒了,一怒,有些话便不受控制了。她当着众人的面脱口说出要宰了她的话语。
结果第二日,刘明真死了。
如此一来,周良便难逃杀死刘明的嫌疑。
周良得知这事时,不可避免的慌张了,她虽确实曾说过要刘明死,但那只是一时怒不择言,并非当真要她死啊!
她急得团团转,却被自家冷静淡定的夫郎一句话点醒:“你若是没做,那便无需慌张。你当那些办案的都同你一般蠢么?”
他说的话虽然带着明显的挖苦之意,她听着却毫不在意反而越发的眉开眼笑,果真定下了心来。
兴许,这便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不过这已是题外话了。
罗帛亲自去问过几个问题,周良都很是冷静且清晰的回答了。她当时只是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便走了,令周良愣了一愣。
周良自然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刘明被杀的当天,她正好好地睡在床上,怀里还抱着她的夫郎,好梦正酣。
只是要证明这一点,却颇为麻烦。毕竟寅时这个时辰颇为尴尬,正是众人好眠的时候,若是她要在这个时候要瞒过她夫郎从床上爬起来杀人,当真毫不费力。
正在周良也束手无策之时,罗帛她们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很快将这件事的发展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天晚上,有人曾亲眼见到了杀人者的模样。
罗帛得到这个消息后,很快赶回了公义堂。
堂内站着一名高大的女子,罗帛走近时,二人的身高越显差异,那女子显得越发高大。
罗帛毕竟是男子,就算装的再像女子,有三点却是无可改变的,一者乃胸部,这个他毫不遮掩,顶多被人说是平胸,他也不甚在意;二者乃喉结,这点他用了其它的方式将其暂时消去了;其三,正是身高。
不过好在罗帛的身高在男子中亦算得上高挑,若有无聊者诸如南六王爷,也顶多说他是个小矮子,是以,他的男子身份至今未曾被人拆穿。
那女子见罗帛走近了,不由露出浅浅一笑,温声道:“阿帛,你回来啦。”
还不见罗帛有何反应,他身后跟着的小捕快安然便眼睛一亮,几欲扑将上去,欢呼一声:“宋前辈!”
那女子这才转过头,同样温和一笑:“小安然也在?”
安然乐颠颠的点头,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见了她,莫说那已然乐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安然,便是罗帛也微微勾起了唇角:“大师姐,你回来了。”
这女子正是罗帛的大师姐,安然最为崇拜的捕头,宋连。
宋连含笑点头。她笔直的站着,浑身上下极为整洁,发丝分毫不乱,衣衫也甚为平整,竟没有半点褶皱。若不是罗帛知道她前些日子尚在几千里之外的遥城,定然会以为她方沐浴完更过衣。
对此,罗帛不得不佩服。
同门师姐回来本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但罗帛却很快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到了另一名女子身上。
“便是你自称曾亲眼瞧见了犯人的模样?”她淡淡地打量了那名女子,慢慢开口。
那是一名年约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身形介于罗帛以及宋连之间,与南六王爷差不多高。衣衫朴素,瞧着无甚出众,此刻正睁着眼睛打量着她们。
听得罗帛的问话,那女子很快低下了头,低低的声音小心地回道:“正是草民。”
罗帛点点头,示意那女子跟上,经过宋连身侧时,他朝她微微一笑,无声的欢迎她的回来,而她回以温柔一笑,眼中闪动着他看不懂的神色。
他微微一愣,却无暇细想,与她擦肩而过。
宋连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的神色越发复杂。
“宋前辈?”旁边的安然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语带忐忑与欣喜。
“嗯?”她眼睑一合,看向安然的时候,目中只剩下暖暖的温和之色,再不复先前的复杂。
“那个……”安然腼腆的骚了骚头发,微红着脸,道:“宋前辈,那个……您舟车劳顿,要不要去好好歇歇?”
宋连微微一笑,尽显温润之色:“有劳小安然挂心了,我这便去歇了。”言罢,她转身,面上虽犹带浅浅笑痕,眼中却再无丝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