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色无疆》夏妖

16、暗毒

　　忽然，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呻吟声从丰曦口中溢出，他胸腔起伏不定，握缰的手隐隐发抖。

　　玉卿心中诧异，忙回过头，发现他唇色青白、眉心紧拧，额上渗出大颗冷汗，似是忍受巨大的痛楚。

　　迎着她的视线，丰曦嘴角扯出一丝安慰的笑意，低低道：“无妨。”

　　玉卿娥眉攒的更紧，微微一叹，“你……中毒这样厉害，本不必追上来。”

　　丰曦虚弱一笑，喘息道， “不怕我会丢下你？”

　　不等她回答，他轻轻低吟，“我不会。”

　　玉卿刹那间失神，刹那间怔愣，心口簌簌然涌出一股暖流。他中毒这样厉害，只得去找元绍安。方才竟是误会了他。

　　玉卿环视四周，发觉同行的兵士们并没察觉丰曦的异样，却遇上元绍安忧虑的目光。她读出了他眼中暗含的深意：在此关键时刻，睿王中毒之事不可泄露。

　　玉卿镇定地朝元绍安点了点头，他神色缓和不少，朝她抬了抬手中缰绳，眸光闪烁，笑得狡黠。

　　暗叹几许，玉卿不动声色地接过丰曦手中缰绳，回眸，含羞娇笑：“王爷方才说，今夜会陪着妾身，此话当真？”

　　丰曦有一瞬间的恍惚，眸光迷离，旋即开怀大笑，面上露出促狭：“卿卿怎这样性急？”转头朝元绍安道：“本王先行一步。”

　　这句话似是耗光了丰曦所有的力气，隐忍的咳嗽声失了控，他猝然别过头，几口鲜血便随着剧烈的咳嗽喷溅而出，沾染了玉卿的素衣，团团血腥黑紫近墨。

　　见状，玉卿再不拖延，攥紧缰绳，狠力一踢马腹，策马疾奔而去。

　　丰曦已痛得几近虚脱，马背颠簸，他无力地伏在她纤瘦身子上，只看背影却像极了一对亲密相拥的恋人。

　　“佳人难得，王爷莫负了春心。哈哈……”元绍安在后面大声揶揄，全没尊卑礼数，惹得一种兵卫们嗤嗤笑起来，几个年纪小的甚至红了脸。

　　时近四更，四周不闻一丝响动，睿王帐中重帷影深，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帐内已经跪了十几名大夫，尚未解甲的元绍安焦急地负手踱步，在无垠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良久，元绍安气急败坏的低吼：“睿王只是中了迷香而已，连这都治不好，一群庸医！都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想办法！”

　　一个头发花白的医者抬头缓声禀道：“将军，王爷体内原本就积蓄了毒物，只因分量少才一直没有发作。迷药中有一味药，恰好催动替体内淤积已久的剧毒，我们……实在已无能为力了……”

　　一个年轻的军医沉默了片刻，道：“禀将军，王爷如今的情形，除非以金螺蛇之剧毒，以毒攻毒……”

　　一听“金螺蛇”，元绍安仿佛是被毒蝎蛰了一下，猛地回身，抬脚便向那军医脸上狠狠跺去。那军医被踢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面上顿时一片红肿。

　　他们是西北大营的军医，在将军面前却与一般士卒无二。元绍安善征战，自元家衰落之后变得暴躁易怒，如此虐骂士卒早已司空见惯。那军医挨了一巴掌，只撑了撑身子重新跪着，敛眉垂目，再不说一句话。

　　元绍安脸色仿若黑铁，搓着双手，心中却另有盘算。

　　睿王是妹妹元姒的独子，又有文武大才、善谋略，他自然会鼎力支持。倘使睿王不在了，他也得为自己另谋打算，诸王当中就只剩下贤王丰毓能堪大任。

　　元绍安一直厌恶贤王丰毓，觉得他笑里藏刀、城府极深、一旦出手必为狠招。不过，厌恶归厌恶，他也承认丰毓是文韬武略之人。无论如何，他元绍安也绝不让薛后之子登基。

　　于是他决定，如果睿王就此一命呜呼，他就投到贤王手下。

　　帐帘被掀开，凉风随之灌入，众人望去，却见天际微光下那一抹清丽无双的窈窕艳影，清冷白衣，恍若淡淡月华穿透重云。

　　她怀中的雪色幼狮跳下来，跑到面黄如纸的丰曦身旁蹭了蹭，蜷缩在他身旁。丰曦阖着眼睛，气息奄奄，紧咬的唇边残留着点点红黑血迹。

　　“将军，请以金螺蛇一试。”放下帐帘，玉卿走向前，淡然望着元绍安。

　　“你可知金螺蛇之毒，天下难解？”元绍安抬眼狠狠瞪着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玉卿眼尾淡挑，对视之间，黑沉沉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瞬间寒意噬人：“将军放心，若是睿王有何不测，罪名由小女子一人承担。良禽择木而栖，将军大可另投明主。”

　　被人道破心中所思，元绍安浑身一震，骇然抬眸，竟是半晌无话。

　　玉卿道：“敢问诸位军医，金螺蛇是能救睿王的唯一方法，是也不是？”

　　诸军医面面相觑，因畏惧元绍安不敢轻易出口，再看眼前的少女处变不惊，言谈举止毫无凶狠厉色却气势逼人，稀稀落落答道：“不瞒姑娘，确实如此。”

　　“可是……”元绍安望见玉卿眼底的轻藐，满腹劝谏安抚的话再说不出口，压下怒意，冷冷道：“那就依姑娘所言吧。”说罢，挥帘出账。

　　提议“用金螺蛇以毒攻毒”的那名军医，怯怯地丢下个皮囊，慌不择路逃出帐去。玉卿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重重一拜，眼底的讥讽之意毕现：“有劳军医。”

　　皮囊上花纹繁复，内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蠕动，打开皮囊一看，里面竟是一条画满螺纹的小蛇，指着皮囊问道：“此蛇可是金螺蛇？”

　　军医们都点头说是，还说了使用方法，玉卿俯身一拜，笑道：“军中医务繁忙，不便强留诸位，请便。”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欠身离去。

　　灯焰忽明忽暗，丰曦面庞蜡黄泛紫，已不见一丝活气。

　　再这样下去必出大事，玉卿单膝跪在榻前，正要解开皮囊，却被丰曦濡湿的大手握住，她猝然抬头，他却没有睁眼，嘴角蠕动，轻声道：“小心它伤了你。让绯墨来……”

　　“闭嘴。”玉卿拧着眉毛，甩开他的手，惊觉他手掌竟虚软无力，这修长的手曾握剑、挽缰，如今却连女子的手都攥不住……

　　心头一紧，她气道：“绯墨中了迷药，还得四个时辰才能醒来。到时你早就见阎王了。”

　　丰曦奄奄笑道：“那好，你来。”

　　“一脸猪肝色，丑死了。”玉卿咬唇嗔怒，半阖眼帘，眼底却泛上酸涩。

　　丰曦笑意更深。

　　他这样笑，令玉卿心扉逼仄欲窒。昔日傲睨众生的迦兰城主，竟这般狼狈，只剩下一副梦魇般摆脱不得的美貌。见识过他那般风华，怎能对他此时的境况熟视无睹？

　　玉卿蹲下身子，抽出长剑，食指在光刃上迅速一抹，血液随即涌出，皮囊里的蛇显然嗅到了血腥味，兴奋得蠢蠢欲动。

　　玉卿撩起丰曦的袖子，将鲜血滴在他上臂，指尖碰触到男子的肌肤，雪颜绽开了两朵蔷薇花，抽回手，将残余的血液吮吸干净。

　　长剑一挥挑开皮囊，一条双目如雪的金身小蛇蜿蜒游出。灯光下，手指粗的小蛇周身遍布的金色螺纹竟如龙鳞一般，它循着血腥味，紧紧缠上丰曦的手臂，在血迹落处停下，张开血口，森白尖牙渗出粘稠的乳白色毒液，毒牙刺入肌肤，黑红的血随即涌出，将被褥染得骇人。

　　丰曦闷哼一声，似是痛极难忍，面上的淤紫血斑渐渐消散，神智也清醒过来，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滴下。

　　金螺蛇贪婪地吸食毒血，身上金鳞渐渐化作紫黑，盘着的身子也松开，尾巴徒劳无力地翻腾几下，软软跌落在地。

　　踢开死蛇，玉卿喘息着跌坐在地上，神思恍惚，素日的聪慧、淡定、骄傲尽化泡影。回过神来，抱膝坐在榻旁，此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弱小女子。

　　丰曦仰面靠在枕上，仿佛疲累已极，却眼神清明，不期然触到一双冰凉潮湿的柔软小手，那手有一瞬僵在那里，立刻抽了回去。

　　玉卿张了张嘴，似是低声说了什么，又默默地为他敷上伤药，待到伤口处理完毕，她起身走向帐外：“我去叫大夫。”

　　“好。”他的声音虚弱，低得几乎听不清晰。

　　等玉卿领着大夫进来，他已经沉沉睡去，墨黑的领口一直敞到胸口，露出光滑白皙的胸膛，显得他整个人就水墨写意画一般空逸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