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吾心无名》有情风月

14、十三·折枝

　　意识到这一点，展昭心中揪紧，招式也变得狠厉许多。
　　巨阙刺穿了一个，拦腰斩断了一个，剩下那个被接连三支袖箭钉死在窗边，死状凄惨，血流满地。
　　展昭却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匆忙跑到隔壁房间，推开门，目光中顿时结成了冰。
　　白玉堂衣衫凌乱地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眼间满是厌恶和恐慌。在他身前，一个白色锦衣绣着七彩花纹的修长男子侧对着大门，细长的眸子暧昧地眯起，俯身，嘴唇凑在那人的唇边。
　　那男人看起来刚刚而立之年，容貌极为英俊，眼睛颇有些狐媚感觉，双唇薄削微勾，的的确确是能让女人心甘情愿与之共度良宵的相貌。
　　只是，女人愿意，不代表男人也愿意啊！
　　展昭握剑缓步向前，花折枝轻轻噬了一下白玉堂的嘴角，直起身来，偏了偏头，看他。
　　“展昭。展南侠。虽然不若锦毛鼠天下无双的好相貌……”说到这里，他自己竟是微微怔了。天下无双……真的是吗？如果当真如此，五年前那个淡雅胜菊孤高过梅偏偏又是清媚入骨的人，又当如何？
　　只是，那张脸那个人，终他一生，他也再无法看到了吧……若是再见，便是他生命终结的日子。
　　“你把他怎么了？”巨阙直指花折枝的咽喉，却因那人悠然后退一步，气势顿失。
　　花折枝轻笑，“自然是花某的‘折枝’。让他的内息和力气消失几天罢了，展南侠也想试试么？虽然你身上似乎还有伤，但御猫的爪子有多利花某还不想亲身尝试。”
　　言罢，他从腰间竹筒中抽出一把长钢针，漆黑黑的针尖隐隐闪着红光，应是涂了他说的那种药。
　　烛光微弱，展昭凝神击挡着迎面而来的钢针，眼睛有些酸痛。突然他听到背后房门被打开，心想着应是小二循声而来，被吓得不敢吱声不敢动弹。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白玉堂焦灼的声音，“猫儿小心身后！”闻言，他拧身向旁飘出，一根钢针从他刚刚所在的地方穿过，扎入了门口提着剑的小二打扮的那人胸口。
　　花折枝冷哼一声，又是三根钢针向展昭射出，高度平齐，却呈发散状，钉死了他的退路。展昭只好挥剑格挡，却无法再将明显比刚刚那些快了一倍不止的钢针拦下。
　　——可那钢针却是仍旧未能够没入展昭体内的，哪怕他的眼睛已经涩得疼痛。将它击偏了些许让其从展昭身侧堪堪擦过的，是一颗骰子。
　　空心骰子。
　　“五年了，你还在用折枝。”那声音淡漠而清幽渺远，花折枝猛地转头，双眼睁大，嘴唇颤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敞开的窗子边上，一个身影斜靠坐着，完美无缺的侧脸风华若神。
　　只是那似乎永远空茫淡泊的眼眸中，此刻却是深刻人皆可见的讥嘲与憎恨，唇际是连白玉堂都几乎没见过的似笑非笑的残酷弧度。
　　花折枝贪恋地望着那冷艳高绝的容颜，竟似痴了。姽婳给的资料里说心无名与白玉堂的关系几已决裂，但后来几日姽婳音讯全无，他并不确定若是他动了白玉堂，心无名会不会来。但他的确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他会用完好的那边脸颊面对自己，第一句话，没有愤怒，没有责怨。
　　五年前，他是四，无名是七。
　　五年前，花折枝为某一日自由楼中惊鸿一瞥失了心魂，从此日不能安夜不能寐，心心念念的，全都是那人的清冷姿态，淡傲风骨。
　　五年前，花折枝求欢不成，暗下手脚，用的，便是那折枝秘药。
　　五年前，心无名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愤恨的情绪，集中了全身的力量，却是在自己左脸划下了永不愈合的伤。
　　——我知道我现在只有一击的力气，不可能杀得了你。既然你看上了这张脸，那就毁去罢。
　　虽然相识没有多久，那面容却被花折枝视为上天的恩赐，如今这么轻易就毁了，虽是那人自己做的，在他看来，也是不肯原谅。
　　于是愤怒的他想要杀了他，那人无力躲闪之际，白玉堂恰好路过，救下了穷途末路的心无名。
　　白玉堂救过心无名三次，第一次是十一岁是被界主派人追杀到伤痕累累，第二次就是五年前那夜，他中了这折枝。
　　十六岁的白玉堂的武功自然不能够和花折枝相提并论，但他那时是在为白家办正事，身边带了两个影卫，花折枝自知不敌，便匆忙逃了，几人就未曾赶尽杀绝。
　　因为心无名说，这个伤，他会一直留着，这个仇，他会亲自去报。
　　那次之后心无名就将白家的事务暂时托付给白家长嫂和陷空岛，远走他乡，先是拿到了名士，后来又寻到了传说中的冥隐岛，求得万劫玄铁铸成长歌，着实潜心修炼了一段时日。
　　再后来，便是三年前，心无名重出江湖，血洗中原，一个月之内成为了自由杀手界的零。
　　只是没想到，三年来，他竟一次都没有去找他报过仇。
　　一次都没有。

　　“展兄，这个人可以交给莫某处置吗？”心无名微微偏头，望向展昭。
　　展昭一怔，心想你莫大总管强悍至此要杀个人我还管得了么……转眼又想到那人估计是不想和白玉堂闹得更僵吧，然而他也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是不可能亲口肯定的，于是摇摇头，“展某职责在身，自然要秉公处理……”
　　心无名眉头皱了皱，“那，能否将其送到刑部大牢？”
　　那边的花折枝呆住了，展昭诧异道：“莫兄何出此言？”
　　心无名默了默，答：“……听说开封府大牢从不动用私刑。”
　　展白二人愣住，须臾，白玉堂忍不住笑出声来。花折枝心中惨痛，面色灰败——他刚刚怎么会觉得心无名是待他好才想让他去那收了贿赂便可能会减刑乃至无罪开释的刑部……原来是为了让他多收些苦……
　　花折枝长长叹气，垂眸道：“心无名，你杀了我罢。”
　　心无名沉默了一瞬，道：“捉花临香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可是，姽婳的信到了你手里。”姽婳的信鸽他曾截下来过，他在鸽腿上涂了千里追踪的追魂香，结果……
　　结果却是他终究选择了另一边。
　　自由杀手界人才济济，然而，真正强大如自己一般的却寥寥无几。花折枝却是其中一个。虽然心中有恨，但他不希望杀手界失去这样一个高手，可惜……
　　花折枝低眉，良久，缓缓开口：“如果我没有答应王爷，你就真的可以不计前嫌？”
　　“不可能。”心无名没有一丝犹豫，“但我不会向盟友下手。”
　　……他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人。
　　花折枝握紧颤抖的双拳，修长的手指攥得青白。“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为什么明明接下了襄阳王的委托，却暗中联合其他杀手反抗？为什么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却从绝杀令下达之后显露出传说中的残忍无情？
　　“……祸我家国、害我知己、阻我道路——有些人，注定要死。”
　　言罢，没有任何解释，银白色的光芒闪过，宛若冷月凛然。花折枝微笑着仰起头，感受着颈间鲜血喷薄而出，渐渐流空。视线涣散了，那一双似是无欲无求一如神佛降世的眸子却固执地留了下来，成为他一生之中，最美丽也最难忘的风景。
　　时光刹那间宛如重现，那时的他锦缎加身，弱冠之年的惊世容颜尚未褪尽青涩，高华渺渺的眼里却有浮生万象，沧海桑田。

　　心无名收刀回鞘，不再去看花折枝软倒在地的尸体。他淡淡望向展昭和白玉堂，眼中有一丝快意，一丝悲悯，与一丝歉疚。
　　沉吟了片刻，他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金色的光辉闪耀，上面有龙纹缠绕。
　　展昭惊住，愕然望向那人。
　　心无名抬抬下巴——用它解释，够不够？
　　展昭抽了抽嘴角——废话，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这玩意可比尚方宝剑还厉害。尚方宝剑是把中看不中用的兵器，和普通江湖人用的剑本身没什么大区别，对上神兵利器，还要担心折断。但御赐金牌可不一样啊，一共就两枚，一枚带在皇帝自己身上，另一个……原来就在莫若卿这里。
　　“无名……”开口的竟是一旁坐在床上的白玉堂，只见他一双眉浅浅颦起，几分惊诧，几分疑惑。
　　“你要杀赵珏？赵祯让你去的？”
　　心无名怔愣了一瞬，唇际微勾，——一抹赞许的笑意。
　　自由杀手界的杀手不能接已接任务的目标的委托，他虽瞒下了与赵祯交易的那个单子，但终究也算是接了的。所以，他为杀手界接下的绝杀令，其实是不算数的。只是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原本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展昭和一个白玉堂。
　　赵祯是仁君，不能做出那弑亲之事，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得下一个从他刚即位没多久就一直想着要篡权的王爷，一个甚至未曾抱过他给他讲过故事的皇叔。
　　十年，已足以让那襄阳王强大到无所顾忌。可怜这如今官家，刚刚从已故母后手中拿到执掌朝政的能力没多久，就要费心于内忧外患。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今这太平盛世来得太过不易，决不能为反王的一己之私毁去！
　　朝中背叛者太多，若是真当起兵造反，倒还真不一定是谁得胜。如要解决此事，便只有兵行险招，先行除去赵珏。除去赵珏的不可以是朝廷的人，于是，心无名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终究连泽琰都未能脱身于此间斗争。

　　“展兄要回开封的时候，就点燃这烟花。”他将一支烟花递给展昭，“我随你归案，不过仅限于王钦一案。”
　　展昭点点头，他知道，那人是想找个正当的理由回次京城。
　　心无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白玉堂，皱了皱眉。
　　“折枝三日后自解。”他从窗口跳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须臾，白玉堂将目光收回，转头看展昭，“我这几天都用不了内力，所以，这两具尸体就交给你啦……”
　　他弯起眼睛笑得畅快，明晃晃的，让展昭产生了想要狠狠吻下去的冲动。
　　南侠在心中拼命提醒着自己君子本性，干咳了一声，提起门边的尸首向窗边走去。与那人擦肩的时候，他听到一个轻若蚊鸣的澄澈声音。
　　——“反正，你总归会保护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