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缘》曲罢

9、（九）

　　一场闹剧，将堂上喜庆的气氛搅乱。花子金向来沉稳果断，今日却也失了常态。婚礼一开始他便有些心浮气躁，尽管连日思虑下来，心头已静了许多。可真到了成婚这一刻却也难免有些浮躁。不由自主便开始胡思乱想，以至于常常走神。大嫂忽如其来的出现及对宫冶儿的攻击令他措手不及。犹疑间不禁嗟叹，看来花家今日的脸丢大了，但他心中却并不如何生气，反而有些窃喜。
　　花子金想上前制止大嫂，但一想到花子扬脚下就只是微微挪了挪，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他的眼光在宫冶儿脸上一掠而过，心中竟是微微一动。那不是个粗俗的女子，做镜花庄的庄主夫人足以令他脸上生辉。可是未免稚气了些，若有师妹那般娴雅端庄似乎更合他的心意。这想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不禁为此心惊。
　　大哥已抱起大嫂离去，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花子金好一阵子没转过神来，堂上乱哄哄一片，宾客们都觉得奇怪，私低下互相询问着。
　　三大长老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与穆总管一道出来打圆场。此时的新娘衣衫不整，抱着肩头靠着雕花的柱子兀自发抖。尹茹正在一旁安慰着。婚礼显然已经无法继续进行。
　　花子金半皱着眉道：“师妹，你先扶宫姑娘回房……婚期另择佳日。”他说话的时候，已问询的目光看向花痴，庄内的大事向来由痴公决定，花癫、花犯向来不大爱理事。
　　花痴没有作声，虽然是默许了，脸色却极难看，今日之事一经传出去，必定贻笑江湖。还不知宫家会不会为此事而反悔。他的眼光停在秦臻身上，秦臻此时仍然坐在席间，神情呆滞。有时秦菲青惹得祸，秦臻这个女儿害了子扬还不够，今日居然又出来搅了子金的婚事。早知如此，当日秦臻前来退婚时就该应允了他。
　　尹茹应声同喜娘一起搀起宫冶儿走入内堂。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去，一时堂上空落落地，冷清了下来，只剩了红烛在微风中摇曳。
　　秦臻感觉到花痴威严而略有怪责之色的目光，站起身来道：“都怪我，养的女儿这般不争气……”他眼里有深深的悔意，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自从女儿嫁入花家，又何曾享过一天的福？而他却几乎丧失了做父亲的权利。女儿虽然受苦，他却只能看着、忍着，却不能说上半句，毕竟她已是花家的媳妇。
　　“秦老堂主不用自责，事事难料，不关大嫂的事……你还是去看看她吧！”花子金温声劝道，大嫂成了今日这副模样，大哥未尝没有责任。他的心一颤，日后自己会这般对待宫冶儿吗？

　　中秋的月如一轮剔透的冰盘，幽幽地泻着清辉，透过花藤与枝叶斑驳地洒在花廊的地上。本该是个喜庆的团圆夜，却因一场意外的事情而凄清无比。
　　尹茹缓步走在花影之间，心里很乱，脑子里还在回想和宫冶儿的那番话。
　　宫冶儿回房后逐渐恢复了常态，只是吵着闹着要回宫家堡。尹茹只有好言相劝，却被宫冶儿不停的追问弄得心烦意乱。
　　“那个疯妇是谁？”宫冶儿没等尹茹回答，自己就抢先说了出来，“是花子扬的妻子吧？你们即便是瞒着我，我也猜得出来。”
　　尹茹嗫嚅着：“大师嫂受了刺激，所以有些神志不清……”
　　“这么说她是嫁到花家才疯的……”宫冶儿一脸的惊讶。
　　“……”尹茹无语以对，这是事实。
　　“怎么……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好端端的人嫁进来居然会发疯……”宫冶儿惶然，花家在她的心里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地狱。
　　“不是这样的……事情另有缘故……”尹茹几乎不知说什么好，一向遇事恬淡平和的她，在这样的诘问下，也有些乱了心神。
　　“什么缘故？”宫冶儿将那件破损了的喜服换了下来，穿上一件普通的藕色薄衫，依然是清丽无双。尹茹眼里不禁也有些惊艳的光波闪过，想到以前秦菲青也如这般美丽，心里有些恻然，苦笑了一声：“有些事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宫冶儿见尹茹吞吞吐吐不肯再说，哼了一声：“镜花庄真是古怪，好好的姑娘嫁过来会疯……不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尹茹脸色白了白，沉声道：“宫姑娘早晚都是花家的人，何必说的那么难听？”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她是来劝慰新娘的，怎么就忍不了这口气？
　　宫冶儿被她这一抢白，果然恼了，道：“什么花家的人，我偏不嫁他，你去告诉花子金，我不嫁他了……送我回宫家堡去……”
　　“我不嫁他了……”尹茹脑中还回响着宫冶儿愤怒的叫声，自己怎么会这样？忽然就失去了耐心，难道是宫冶儿的话戳痛了自己的心吗？
　　尹茹摇头，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醉花堂闺阁门前，门前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月下看来有些萧索，但是却令尹茹心头一跳。她怔住，脚步犹疑不前。
　　花子金郁郁地走上前来，想必他已在此踯躇徘徊良久，一时间二人竟没有话说。“她怎么样？”花子金终于开口问道。
　　“还好……”尹茹的眼光望着月下幽幽飘香的桂花树。
　　“听说她吵着要回宫家堡……”花子金嘴角扬了扬，却没能笑出来。
　　尹茹推开房门，淡然道：“我对她晓以厉害，她已经静了下来……明日再叫人劝劝，派人修书给宫家致歉，想必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只管再叫人选个好日子……”
　　“难得师妹替我想这么周到……”花子金眼里隐有失落之色。
　　尹茹走入房中，门吱呀作响，缓缓在合拢。“你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尹茹神色中有几分倦怠。
　　“师妹是不是除了这些话，就再找不到话和我说？”眼见门就要关上，花子金忽然一把撑在门上。
　　“庄主……”尹茹的声音虽然冷厉，却有些掩不住的慌乱。
　　花子金眼里有着深深的叹息，他无限伤感地道：“我只想要你一句话……若是她真想回去，我……我不拦着她……可是这句话……看来你一辈子也不肯说了”他撑着门的手软下来，带着有些凄恻的表情往后退去。
　　尹茹心里一阵酸涩，她想笑，泪水却不由自主滑落下来。但是花子金已没有机会看到，那扇门已然关上。尹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抽抽剥剥，令她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月光透过窗棂，静静照在秦菲青消瘦的脸颊上，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几乎成了青白色。她是不是难得睡的这么香？花子扬看着那张瘦的脱形的脸，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伤感，更有些无法释怀的怅茫，或许还有内疚……
　　疯了的秦菲青居然来闹婚堂，难道在她心里新婚那一天也是跟他一样的重要？花子扬心里一颤，莫非自己怪错了她？他想起三年前自己的大婚之日，那时这张脸在婚堂上美的眩目，那柔和而圆润的线条几乎令所有人倾倒，在掀开盖头的一瞬间，花子扬已经心醉。
　　这居然是他第三次踏进这个房间。第一次是在新婚之夜，那晚也有些今夜的清幽，只是满室花香，令人心旷神怡。花子扬忽然有些面红耳热，如同喝醉酒了一般，那是个缠绵而热烈的春夜，秦菲青销魂的娇吟仿佛还在耳畔萦绕……
　　花子扬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张消瘦苍白的面颊。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落在那张脸上的刹那间，像是被火烫了一般，他的手猛地一颤，僵在半空中，脸上无法遏制的浮现出极度的嫌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