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缘》曲罢

10、（十）

　　过往的一切一幕幕从花子扬脑中闪过，令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却再也浮不上来。就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泥潭，没着没落，无力自拔，却只能一味地任其下陷。痛楚、羞愤、恼恨，怜惜之色交替在他脸上变幻，他的眼光阴郁的不可捉摸。良久，花子扬都无法从那种情绪中挣脱出来，他踉踉跄跄地摸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试图从往日的追忆中摆脱出来。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很沉重！花子扬握着茶盏的手颤了一颤，一口茶水哽在喉间，胸中便是一阵憋闷。那是秦臻的脚步声，又要面对他了，花子扬的心紧了一下，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吱地一声，房门开处，一个巨大的影子投了进来。
　　“老堂主……”花子扬敛眉垂目，不敢看他。
　　秦臻迈步进来，红色的脸上隐隐透着青。他威严的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一番，落在秦菲青脸上，眼里泛起些疼惜之色来，却只是一叹，眼光便定在花子扬脸上，那目光利如刀刃，似乎想将花子扬看透。
　　“你不肯认我这个岳父，想必从来没将菲青看作妻子……”秦臻看着花子扬木然的神情，既是失望又是痛心，喟然道，“既然如此，不如便让我带菲青离开花家……也免得耽误了大公子……”
　　花子扬一怔，抬头看着秦臻，道：“不可能——她既已嫁入花家，生是花家的人，死便是花家的鬼……”语气生硬冷漠，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你……菲青已经疯了，你还不肯放过她，到底想怎样？”秦臻声音高了起来，紫涨着脸，目中有怒火闪现。
　　花子扬冷声道：“你别忘了，她虽是你的女儿，却终究是花家的媳妇……”
　　“花家的媳妇！哼，菲青嫁入花家三年你几曾把她看做妻子？”秦臻微微冷笑，“我知道你们花家的人都爱面子，你就找个七出之罪，休了她还不成吗？我秦臻不怕人骂……”他强自忍耐着，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和女婿说话。
　　“七出之罪……”花子扬眼里陡然闪过一抹羞恼之色，“你的女儿未尝就无七出之罪，你不怕丢人……我怕——”他一甩袖子，扭头便想走。
　　秦臻的脸一阵青一阵紫，劈手过去一把揪住花子扬衣襟，举起铁拳吼道：“你未免欺人太甚！，我好好的女儿活活给你逼疯，若不是看在老庄主的份上，我早一拳打死了你……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我女儿到底怎么了？你如此待她……”
　　花子扬一字字道：“还用我说？沈禹的事，你是看到了的！一个是你的好徒弟，一个是你的好女儿……别逼我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你若想杀我为菲青报仇，尽管动手！”
　　秦臻青筋鼓胀的大手缓缓松了开来，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扶着桌子颓然坐了下去。半晌方道：“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菲青疯了，沈禹跑了……除了你谁都没有看见，我不信……菲青是个内敛的孩子，决不会有什么不轨之举。倒是你……新婚第二日便开始冷待她，那又是什么原因？”
　　花子扬眸中有些复杂难辩的光亮闪动，道：“我不想提及此事……就当我对不起她吧！”语气低沉，有几分言不由衷。
　　“你根本就不承认是你错了，在你心里从来就不认为那是你的错……甚至菲青疯了，你都认为那是应该的……”秦臻无奈的语声中透出不满。
　　花子扬道：“我没这么说……”

　　屋里很静，只听到很细微的呼吸声在屋内此起彼伏。宫冶儿伏在桌子上，望着遥遥天际挂着的一轮满月，只觉寒夜凄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一想起喜堂上被花子扬抱走的那个状如疯癫的女子，宫冶儿心里便有些惝恍。那个女子显然是花子扬的妻子，可是为何会疯呢？从尹茹隐晦的语中，宫冶儿已经猜到了一些，心中隐隐为那女子叫屈，甚至由彼及此，为自己的将来担心起来。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家，远且不说，最重要是根本就没有人来体贴关心自己。想到花子金在婚堂上的神情，宫冶儿心中便有怒气上冲，哪里有这样的丈夫？一点也没有魄力，还不如风九魔……
　　宫冶儿脸上有些发烫，乌鹊林中的点点滴滴逐一在脑中浮现。她想着风九魔风趣的笑语，柔情的目光，秀气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难以自抑的笑意。
　　正自出神，忽听“咣”地一声梆响，门外有些纷乱的声音传来，隐隐有“抓贼”的喊声。宫冶儿一惊，欠起身子往窗外瞧。前面院子里已经闹得很厉害了，到处都是晃动的火光。她有些诧异：“不是名门吗，怎么还敢有贼来？”心里虽这样想，却到底有些胆怯，连忙前去关窗。
　　刚到窗前，蓦地里从窗下冒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来。宫冶儿惊怖万分，“啊”的一声大叫，掉头就跑。那黑乎乎的东西忽悠一下窜进窗来，反手关窗，出手极快。宫冶儿没跑出两步，黑影已经到了面前，柔声道：“宫姑娘……”
　　那声音熟稔以极，宫冶儿蓦然回过神来，喜道：“风大哥……”风九魔紧紧握住宫冶儿柔滑的小手，眼中有深深的思慕之情。
　　两人四目交投，千言万语一时却无从说起。“带我走吧……”宫冶儿喜极而泣，偎在风九魔怀中喃喃道。
　　风九魔胸中热潮涌动，正待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他神色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宫冶儿有些慌乱，仓皇的道：“你先躲起来……”
　　二人商议未定，敲门声已经响了起来。“弟妹……”门外传来花子扬的声音。风九魔看了宫冶儿一眼，微有些诧异：“怎么是他？”
　　花子扬继续道：“弟妹，刚才有个贼往这边来了……你关好门窗，千万别让他进去了……”
　　宫冶儿望着风九魔一笑，眼里有些促狭之意，对着门外道：“知道了，多谢大哥……”门外没了声息，脚步鞑鞑地，好像去远了。两人松了一口气，宫冶儿忍不住噗哧一笑：“他把你当作贼了……”
　　风九魔叹了一声，道：“他是条汉子，我倒真怕为此事与他翻脸……”
　　“说得不错……”窗外一声冷笑。同时间砰地一声，轩窗洞开，一人闯了进来，冰冷的剑气破窗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卷过去，倏然间在风九魔颈间停滞。
　　两人都不禁失色，风九魔手握在刀柄上，却已不及拔刀，颈中那一抹寒气直透入骨髓。
　　“风兄好歹是个人物，你就这般答应我的……”花子扬冷冷地看着风九魔，凝重的神情中有几分震怒。
　　风九魔惨然一笑：“好身手，我对不住你，落在你手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别难为了宫姑娘……”他看向宫冶儿，眼中流出几分不舍、几分歉疚、还有几分无奈的痛楚。本不至于轻易受制与他人，只因动了情思，感觉竟有些迟钝，反应也不及往日灵敏。

　　“放他走……”宫冶儿泫然欲泣，却只有哀求，“子扬大哥，你放过他吧！只要你放过他，我保证不再提悔婚的事情。”
　　花子扬手中的水月剑颤了一颤，似乎有些犹疑不决，忽然回剑入鞘，说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风九魔想不到花子扬居然会放过自己，这一下倒愣了。就这样离开，宫冶儿怎么办？但若是带走宫冶儿，那又如何对得起花子扬？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可能带着宫冶儿安全离开。
　　“你走吧！”宫冶儿虽然知道风九魔武艺高强，但在镜花庄这样高手如云的地方，想全身而退，实在是很难。只好狠起心肠催他离开，万一花子扬反悔，想走就难了。
　　风九魔苦笑了一声：“我不能走……子扬兄，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走……”
　　“你想带着宫冶儿走——不可能!我念在一场知交的份上放你一马，你别不知好歹……”花子扬有些不客气了。
　　“我一定要带着冶儿一起走，你去告诉花子金，我风九魔要与他决斗，赢了，我带走宫冶儿，输了——我甘愿受死……”风九魔深深地看着宫冶儿，语声中有不容抗拒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