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67、第十七章 悲怆溟山

　　青年的面上略有一丝迷茫。怀中的女子卸下了平日的一切武装，紧闭着双目，面色惨白中透出蚀骨的美艳。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乌黑的眉头才轻轻舒展，失去知觉的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平常的女人。
　　这三年来，他和她明里暗里都在互相揣摸彼此的心思，他一直对自己说，这是为确保六夕安定而必须做的事。只是这样的他们实际上却在不断地接近彼此，不信任也罢、防备也罢，他无时无刻注视着六夕郡王，她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细细咀嚼……
　　白靖原凝神间被一阵轻轻的呢喃唤回思绪。苍桐麻木的神经再次被剧痛震醒，她猛地睁开双眼，瞪着眼前的男子。
　　“放开我！”她挣扎着要起身，却牵动受伤的右臂，疼痛几乎要让她昏厥过去了。
　　“你的傲慢到此为止了吧！因为你的愚蠢差点让‘蓝狐’得逞。”心中有点担忧她的伤势，说出来却仍是尖酸刻薄的话。
　　按住呼吸困难的胸口，苍桐撑起半身，艰难地说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真该谢谢你的侍从。是他到县衙通知我的。”
　　“大胆！我已经下令让你解救县衙，怎可擅离职守！”苍桐激动中吐出一团黑血来。
　　白靖原仿佛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她的话音一落，他似漫不经心地瞟过一望无际的山草。“我已作好部署。”
　　苍桐微抬首，只能见到白靖原的侧脸。他的语气竟似有一股让她安心的平和，一瞬间，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荡然无存。
　　“没有想到，程风竟然是‘蓝狐’的首领，他一直潜伏在狸县，我却没发现。呵呵，可笑，可笑……”苍桐神色凄凉，一向庄重凌然的她不复存在。
　　“他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单独冒险？”纤阿告诉他时，白靖原简直不敢相信。
　　苍桐却沉默了，紧抿着双唇的她看起来像个小女孩，倔强又惹人怜爱。
　　“他似乎是来自陶国的贵族，加入‘蓝狐’也不似为财。郡王，他与你可有仇？”青年将军的如鹰目光让女子无处回避，她只得直直对上他的双眼。
　　美丽的眼睛，美丽的容颜。琉宇祈书曾说过苍桐貌如合欢，如花丽容天下唯一。他又怎会不知，在当年的皇城宴会上，他的目光便再没离开过她。第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恨意，不得不承认她将情绪隐藏得很好；她的微笑，她在后宫的周旋让他惊异于这个十八年华的少女有着这样深沉的城府；他也注意到少女美艳的外表，可是吸引他的始终是苍桐那时的神态，他的心在叫嚣着：要小心。他也说服自己用戒备的姿态面对她。
　　果然轩安帝当场下旨让他跟随这对新人同回六夕，伴其左右。帝之意众人皆了，这分明是个苦差事，且不说这个郡主的能力如何，即使有三千驻军，去那个蛮荒之地仍如入虎穴，时刻有兵变的危险。白靖原想也未想便领旨谢恩，心无波澜。这个少女的神态让他移不开目光，他很想更加了解她，她的为人，她的个性……
　　事态的演变却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他和她顺利成为敌对的两方，轩安帝的密旨时刻在提醒他的职责，苍桐的处处习难也让他渐渐迷失了自己的初衷。轩安帝并未打算重用白靖原，他自己很清楚。北方战场有六皇子琉宇琼海亲自主持，封四侯八爵，江山亦稳。他不循常理的举止也许让这个帝王觉得无法控制吧！若不是看在老父的份上，怕是连这个将军之名也不会加封于他，白家并非显赫，只因白父曾为先帝侍读，与其感情颇为深厚。白靖原对此也毫无怨言，他也不想靠关系来获得所谓的权力，轩安帝既然认为他还有可用之处，他便当取人钱财为人消灾罢！只是他白靖原以前未曾受制于人，以后也不会受制于人。
　　“蓝狐”之祸是他小觑了，程风与六夕王族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苍桐的欲言又止更让他确定。苍桐的打算他也猜到一些，无非是想让琉宇驻军与“蓝狐”两败俱伤，与他的想法如出一撤。
　　“……”白靖原思及此处，不禁笑出声来。
　　“笑什么？”苍桐皱眉看他。
　　他看着苍桐黑色的眼瞳，说道：“郡王，这三年来，你认为值不值得？”
　　苍桐眸光急敛，他用毫无敌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苍桐无法拒绝。
　　“莫非恒川将军觉得累了？”女子苍白的唇缓缓吐出虚弱的话语，紧绷的思绪却一下放松。
　　“与郡王在一起，靖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精神。”有些戏谑的语调却是白靖原的实话。日日夜夜的提防和敌对，他的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苍桐闻言脸上不自觉地泛红。为什么，为什么，对这个人，她总是习惯全心关注。他是轩安帝在六夕的眼线，这是她仅有的理由……

　　狸县之围很快得到解决。当白靖原带着苍桐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也察觉到这两个分别代表不同政治集团的人之间的气氛略有缓和。
　　苍桐的伤深及筋络，所幸白靖原用的是上好的封血疗伤药，狸县的大夫仔细处理一番，对苍桐道：“郡王一月之内切不可用大力，否则此臂再无法举任何兵器。”
　　望着忙碌端药的纤阿，苍桐唤他到身边。
　　“纤阿，你在王府待多久了？”在她懂事之后，他似乎就一直在她身边。
　　“十二年。”纤阿的嗓音清冽如泉。
　　“今天多谢你。”苍桐回视他，纤阿如影随行，保持距离间，却不会靠近。
　　纤阿默然退下，桌上一碗热汤。

　　白靖原与纤阿擦肩而过，青年眼神中竭力掩饰的感情一览无余。白靖原不禁为他暗暗叹息，他爱上的可是不该爱的人？
　　“郡王可好？”平静的笑颜，却让苍桐心跳加快。“这些下人还真是辛苦，时刻要担心你的安危，却又不能违背你的意愿。”
　　“本王让你来此，不是想和与争论的。如今对‘蓝狐’你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吧？“苍桐话中套话，方才两人间那股奇妙的气氛渐渐淡去。
　　白靖原呵呵笑道：“程风不可小看，只不过他要的不只是你这个六夕郡王的命吗？六夕郡王只是一个名号，你之后想必会有更多的人前仆后继罢。”
　　苍桐斜靠在躺椅上，双目神采奕奕。“你错了，程风，绝对是一个威胁皇权和贵族势力的威胁，不仅限于六夕。”
　　她端起药汤喝了一口，药味极浓，她皱眉一仰而尽。
　　“程风本是陶国贵族之后，其父受陷流亡。我父提兰王是怎样的人，你大概也明白一二。六夕容不下这种敏感的政治因素。所以，程风恨的不仅仅是我的王父、六夕郡王，还有整个贵族世界。”
　　剑眉凌然而扬，青年将军的神色方严肃起来。这种情形确实很糟，他的任务本就是为防止六夕动乱，如果两者相斗可削弱彼此力量当然是他最想看到的情况；但若一方得胜，而且是“蓝狐”，那么六夕就有可能在其控制之下，他就不好向轩安帝交待了。
　　“既然如此，郡王先行回府，此役由末将负责。”
　　“段路之事，本王也有失误之处，必要亲眼目睹程风被缚。”
　　白靖原叹了口气。“郡王，难道非得这样逞强才行？你可知这样的你与人压力，让人紧张。”他的语调放缓。“郡王可是忘了，自己是个女子。”
　　“女子又怎样！恒川将军，本王受伤之事切不可传至郡城！”
　　白靖原突然觉得，面前这个涨红了脸情绪激动的女子只不过是个倔强的小女孩，一旦被触动心事便原形毕露。
　　“那么，末将告退。”而他自己似乎非常乐于做这种事，白靖原嘴角微微上扬。

　　一个少年悄然单膝跪在微眯双眼的女子面前，乍一看，还以为她睡着了。
　　“乔知，你怎会来此？”
　　长辫松松搭在左肩，淡淡的发色衬托出少年秀丽的五官，他立起身来，清冽的嗓音中透出世故。
　　“叔叔说郡王行至溟山一带定会有用得着乔知的地方。”
　　女子睁眼。“正好，你便为本王查探‘蓝狐’的去向。你虽出自孤狼门下，本王却还未见识过你的实力。”
　　“请郡王放心，乔知一定不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