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6、第五章 皇城故人（下）

　　宫中有关念筝的传言愈演愈烈，逐渐扩大，都说十一皇子的病无缘无故，自她入宫不久便身染急症，不是她的原因又是什么；她的歌声摄人心魄，不是妖蛊魅术又是什么？
　　“圣上久不立储，这太子之位早有人觊觎，可圣上最宠爱的仍旧是已故辰妃的十一皇子，可这宠爱终是让皇子处于窘境了。”念筝低身在别院一角剪下一枝茶梅，这几日春光明媚，正是大好时光。身旁是惴惴不安的赵轻蝉，她的双手颤抖地绞动着手中的丝绢。“我一时心急，竟犯下如此大错，念筝小姐，她一定会利用我们置皇子于死地。”“谁？琴贵妃？”念筝漫不经心地再剪一枝。“该来的总会来，躲避也不是办法。”“是我将念筝小姐卷入这场风波的，我已经害了你……”少女抬起绝望的双眼，无尽的愧疚在她眼中漫延。
　　“轻蝉，你一直以来太辛苦了，这些事不是你所考虑的。”念筝回头用眼神安抚她的不安，“轻蝉自小孤苦无依，幸得娘娘收于身边为婢，我是准备用一生来报答她啊！”年少的宫人在她面前显得软弱无助，不再是刚来时那个看不透心思的少女。念筝微微顿首，“自小无依。你确实比我更历坎坷，我至少还有十五年与父母共同生活的回忆。可是轻蝉，无论怎样的境况，你也不该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见赵轻蝉仰头望着四方院墙外蔚蓝的天空，“我不会忘，要走出这里，还需自己。只是眼下皇子的处境无法让我下定决心。况且深宫深几许，岂容人想走便走……”
　　院外忽然人声喧闹，两人出去一看，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疯癫嘶叫，几个小太监用力的拖着她。她转头看见念筝，便恐怖地狂喊，“蛇妖！蛇妖！她就是蛇妖！是她杀了英儿。”英儿是教坊的小丫环，前几日还帮甄以宁传过信。念筝心里一紧，莫非出了什么事，他们已经被发现了？女人还在奋力拉扯，双眼圆睁布满血丝，仿佛中了邪似的。“好大的胆子，敢在宫里撒野，拉下去！”一个白须白衣的老内侍出现在围观的众人面前，“你们也退下，该干什么干什么！有胆就随杂家去内侍府！”念筝认得这老者是重华台上轩安帝的传旨太监。
　　“民女念筝接旨！”众人跪下，“命你速往永寿宫复严太后处为太后排解郁绪。”“念筝接旨。”她平静地接下圣旨，心想这又是演的哪出戏，罢了，看样子目前她是出不了宫，或许十一皇子的事在老太后那里还有一线生机。她回身在赵轻蝉耳边小声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细细斟酌。”赵轻蝉点头。

　　永寿宫的装潢摆设似乎过于简意了，件件排列的物品整齐合理，复严太后显然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念筝踏入太后寝宫后如是想。
　　素雅的屏风后显露三个身影，一坐两立，传旨太监上前拜揖，“禀太后，歌女念筝应旨前来。”
　　“谢过皇上的关心，南公公辛苦了。”传旨太监闻言，弯腰退出。
　　“你进来吧。”侧厅的一个蓝衣美妇向念筝招手，领她入内。
　　念筝低头而入，便听到太后朝身边的人说道：“露姬，这就是让你赞不绝口的歌女？”她极诧异，许露姬怎么也在这里？而且听太后语气十分亲切，仿佛对着后辈儿孙。
　　“是的，太后，念筝小姐的技艺让露姬自惭形秽。”恰是许露姬的绵声软语。
　　“呵呵，暗函，连露姬也如是说，你作何感想？”这个名字突地在念筝的脑中炸开，她木然地猛抬头。雍容贵妇的两边立着一对璧人，少女娇柔妩媚，华衣银带，绸裙轻纱，比之重华台时更显风采；而左侧的俊秀青年却有着念筝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容颜，脚踏白靴，腰缠玉带，颈饰璎珞，如刚从密林深处走出……
　　念筝望着他一时出神，宛如还是那个十五年前的山中女童。直到太后出声，她才惊觉失态。太后竟呵呵笑起来，“凡人见了你，似乎都难逃痴迷啊！”
　　青年微笑着颌首致意，也不语。太后接着对她说：“让你来陪本宫只是个借口。你似乎踏入了不该涉足的领域……”念筝疑惑地看向许露姬，此事只有她、赵轻蝉、甄以宁和自己知道，太后竟然……
　　“不错，这事是露姬告诉本宫的，不过她这样做实是在帮你们。”许露姬眼含歉意，念筝却仍沉浸在震惊之中，她早想过这少女的背景不简单，可没料到竟是太后！
　　“本宫不管后宫之事已久，你回去告诉那个忠心的丫头，不用担忧十一皇子。”念筝忍不住回道：“太后莫非不关心自己的孙儿？”她不想以这种虚话去安慰那名如绾惊弓的少女。
　　“果真是个精明的女子。琴贵妃固然狠辣，可目前也只有她能掌控后宫局面，本宫和皇上需要这样的人在身边，你明白吗？”念筝默然，“琴贵妃对十一皇子之心，我们岂会不察？只是任何事都应有个余地，况且琴贵妃之弟是皇子之师，他效忠皇室，同时也是露姬未来的夫君，他才是皇子最好的保护者。”太后的表情忽然变得严厉，“你等均是局外之人，何况你这民间的歌女，若想完好无损地出这宫门……”她的目光让自进宫来从未有过惧意的念筝不寒而栗。“便要学会沉默。”
　　太后又转而轻笑，表情瞬息万变。“关于甄大人，本宫不会怪罪他欺瞒皇上，他如此才是明智的。”
　　“太后所言极是。甄大人前程似锦，本不该被民女连累。”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甄大人，出来吧。”金凤鸣枝绸帘后慢慢走出神情犹豫的甄以宁。许露姬扶着太后走出屏风。

　　暗函始言：“甄大人，太后今日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你是要做回魈呼山的甄以宁，还是继续做你的殿前御医？”
　　甄以宁默缄少时，竟似无话能出。念筝早清楚他的为难，“甄大人今天的成就是他年少时就有的理想，无错也无过，至于我们是有缘或是无缘，十年前就已见分晓。”甄以宁吃惊地凝视她，她的话原是他意料之外。
　　“子娇，当年如果不是父亲执意下山，也许我能好好考虑，也不会是如今的光景。”他这句话似有万般无奈，如当年的甄一求。他深深地看着念筝，“就算是今日，哪怕舍弃一切浮华，我也愿与你白首偕老。只是……”
　　暗函眼见甄以宁痛苦的表情报以一声嗤笑：“以宁，这优柔寡断的个性终会让你错过许多。”
　　“函弟，我一直不解，你怎会出现在这皇城？”
　　“你若不做决定，我就认为是你放弃子娇了。”暗函答非所问，甄以宁疑惑地看着他。“初次见子娇，我就已心慕于她。”他转向念筝，“我说与你父有深仇，因为……”他俊美的白皙面孔隐隐透出诡异的青色，“我母亲是蛸呼山轻冉泽蛇精。单保有大肆捕我族类，你说我该怒不怒？”念筝惊道：“暗函，你可是在说笑？” 暗函摇头，“那日，单氏被彤姑姑咬伤，正巧甄一求竟解了此毒，让你们两家人结缘。残留在单氏体内的蛇毒传至你终成百毒不侵之身。”他自嘲地笑笑，“姑姑说这是天命，我却偏不信，便刻意接近你们……”“你一直在蛊惑太后？”念筝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想到方才在磬无别院落遇到的疯女人的话，立时警惕。“子娇，太后是我祖母，我为何不可在此？”看着念筝和甄以宁惨白的脸，他从身上拿出青笛，“天下尽人皆知，轩安帝的十五皇弟桀骜不驯，喜好游山玩水。”原来十五王爷琉宇鸿若轻冉泽之访，结识了蛇妖阿娣。可是人妖相恋必遭天谴，不久阿娣被封冻在冰湖，只留下魔笛‘青浪’给年幼的孩儿。辗转往复，他被阿娣的姐妹琼彤收养。不知是良心不安还是另有目的，他一直差人寻找失散的暗函。琉宇鸿若找到暗函后强行让法师把他带离蛸呼山，他却一直没有承认琉宇鸿若是他的父亲……直到两年前琉宇鸿若去世，他才被领入永寿宫，复严太后为任意胡为的小儿子伤透脑筋，起初不愿接受他这个半妖之子，可是痛失爱子后便爱乌及乌让他以侍从的身份随行在身边。
　　念筝想起许露姬与暗函相仿的容貌，问道：“许露姬和太后有何关系？” 暗函面无表情地回答，“露姬是十五王爷之后与教坊优伶所生的女儿，自小长在宫中，虽无名份却也倍受宠爱。”
　　暗函睛目漆黑，空灵气质直逼念筝。
　　“我虽为精怪之子，恋你之心真切，何以比不过那唯喏人？”暗函一席话说得甄以宁羞愧难当，低下头去。
　　“若真是如你所说，太后是一国之母，怎会让妖邪近身？”念筝仍是无法相信，更多的却是担忧。“难道不是想利用你？”
　　暗函浅浅一笑，“你忘了太后方才之话？”念筝不语，依礼作辞。甄以宁也匆匆告辞。
　　“果真无一点留恋之意？”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暗函嘴角微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