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六章 云涛往昔 ...
-
回至磬无别院,赵轻蝉和一个身材伟岸的男子正坐着喝茶,念筝觉得十分奇怪。赵轻蝉谨于言行,怎会与陌生男子单独相处?
“念筝小姐,这位将军你可认得?”赵轻蝉见她进来方起身让坐。“您是……”此人眉目开阔,必是心胸坦荡之人;腰佩辟邪铁剑,坐姿稳建,也必是轩安帝朝中受重用的将领。
“曹亭不才,让小姐受难了。”他离坐单膝脆下做揖。
她先是略微征住,随即细细端详此人。人已不识,这个名字却还留在记忆中。她平淡地说:“念筝逃过战乱,又何来受难之说?倒是将军,容貌气质却更胜从前。”
“小姐是曹亭的再造之人,如无小姐,曹亭即使活到今日也是昏昏噩噩。” 曹亭态度诚恳,念筝也确信他的悔悟是真。
“昔日之事早是过眼云烟,追忆又有何用?”甄以宁既然不再是往日的甄以宁,她也不想做只活在记忆中的单子娇。
“当日之事是曹亭鲁莽,幸得单氏二老不计前嫌,反从乱军中救回曹亭,后在下斩提兰王终有今日地位。我无以为报,并将二老如视亲人般奉于府中……”
她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了无波澜的容颜终于有一丝悸动。“将军此话是说民女的双亲还健在人间?”是的,她不敢相信,她以为战乱中失散的至亲早是凶多吉少,此刻上天却又给了她如此大的一个希望,让她如何敢信?
“是的。”
当年显露浮躁的年青将领此时却是沉着稳健的姿态,念筝感叹世事多变,不知父亲和母亲又是何种样子?曹亭的一句承诺让她更坚定了离宫的决心,唯有尽快出宫,她才能更快地见到双亲——她已思念了十年的双亲啊!尽管桂云让她要把悲痛的往事淡忘,重获一个开阔的人生,可每每午夜梦回时,她却难抵从梦中惊醒泪湿被褥的痛苦;桂云临终时什么话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明媚如往日,娇艳无双,她缓缓把胸前的金铃锁解下挂在念筝的脖间。念筝明白桂云的意思:与其沉浸在过去,还不如努力为自己打造一个平安富贵的未来。她不知道像桂云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沦落在风花雪月之地,这个豪爽仗义的奇女子远有侠名,她该是经历过许多磨难吧!念筝从她身上却获得了一生难忘的坚强与自信,是她教会了她如何面对逆境、如何乱中求胜。良师也不过如此!念筝嘴角微扬,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疲倦饥饿的孤女,她活了下来,活下来还能见到父母,她还有什么可求?
“此事我会代为禀告,只是圣上之心不敢揣测。”叶律说话习惯圆滑,依旧是个让人猜不透心思的人。他深邃的五官在黄昏余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黄的反光——一张典型的莫旃人面孔。从第一次见他时她便觉得他的眼中有着一丝什么飘忽不定的光影,他的本质也决不如他恭敬顺从的外表简单。
“我听轻蝉说起司律大人也是天历十年入的宫,那年的六夕之役,”念筝若有所思地笑望叶律,“确实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念筝姑娘这么说,莫非你也是其中之一?”叶律也客套地笑了笑。
“那时的情景,相信任谁也不愿想起。”她仔细观察着叶律的表情,仍是了无波澜。“望司律大人能体谅民女的心情,皇城虽好,却不是念筝的容身所。”
“轻蝉真是什么也不瞒姑娘,也好,这一年的变故幸未使她完全改变。尽力而为罢。”叶律提到赵轻蝉时神色略微柔和。她心中却无端泛起凄凉,命运总爱捉弄有情人,自己与甄以宁是能爱却不想爱,他们则是想爱却不能爱。
叶律抬脸,仿佛看穿了念筝的想法,“人生孰无憾事,只是我的憾事却不在此。”她立刻收敛情感,“叶律至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屈服于任何人。姑娘只需明白这点便了。”
赵轻蝉从帘后端出了亲自酿制的梨花蜜,与桂圆果脯芝麻等调和成“七宝饯”。念筝低头尝了一勺,甜而不腻,口齿留香。“轻蝉,你真是有一副巧手。”赵轻蝉梳妆裁衣的本领她是早领略过的,这么聪明灵秀的一个少女难道便要埋没在深宫中?
“轻蝉,可否把这花蜜也送我一些?”赵轻蝉进屋后一直不语,叶律问道。
叶律用了什么办法,念筝不得而知,翌日就有内侍来传旨,让她明日离宫。她想这其中多半还有十一皇子之前怪病的影响在内,谣言无稽,君王也是为人父,断不会把不详之人留在身边的。
临行前,她特意去拜访许露姬。许露姬长在宫中,却令人惊讶地未染丝毫权谋习气,想必也是因为复严太后和皇上的关心爱护。念筝对这个美貌绝世却不曾轻傲的少女既有惺惺相惜的赞叹也有由衷的敬佩。思及暗函,她不禁略有迟疑,希望那日他所说只是激将甄以宁的戏言,她也开始为他担心,他的身份若属实,固有太后掩饰,一旦泄露,便是万劫不复之势。
“念筝姑娘不必担心,哥哥自有分寸。”许露姬倒是信心满满,神情无忧。她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一个提议。”这个笑容里没有掺杂任何颜色的少女一向天真率直,似乎不知何为烦恼。“露姬一生最幸福的事是遇上曹亭,而曹亭一生最难忘的事是遇上你,露姬与念筝姑娘可谓有缘。今日露姬想认你这个姐姐,可以吗?”
念筝微笑,“我认为让曹亭改变最大的仍是你,能得到妹妹的眷爱也是他的福分了。”“以后希望能和姐姐经常见面,而哥哥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许露姬盈盈笑意让念筝略显沉重的心情也瞬间轻松起来。她如果也有许露姬这样的心境该是多么好,只是她始终不能作别人。
夜里,念筝一觉醒来,昏黄的烛晕中,容长脸型的少女正在绸布上轻拉铜针,动作灵巧熟络。“轻蝉,还没有睡吗?”
“念筝小姐。”赵轻蝉抬起头来,颊畔挂有泪痕。
“你在绣什么?”
念筝披衣下地,坐在赵轻蝉身边,少女的手上是一件藕合色的衣裙。“这块布是辰妃娘娘当年赐给我的,一直不知道要做什么用途,现在总算用上了。”赵轻蝉垂下眼睑——这少女心中难受时下意识地便有此动作。“明日念筝小姐便要离开,轻蝉无物相送,忽想起了它……”
“珍藏至今,应是你极为看重的东西,念筝又怎么能收下?”
“轻蝉自被娘娘收养就再没出过宫门,常常望着天空想宫外是什么样的天地,与念筝小姐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真的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多市井趣事。那些繁华的街市、人潮涌动的上元灯节,轻蝉这一辈子也许都无法见识。虽然生活也许比不上这里富足荣华,可人们都是开心地笑着吧!因为我光是听着,便已觉得很满足了,光是想象,便已觉得很美好。”少女紧紧盯着手中的绣针。
少年时总有许多憧憬,只要是能想象到的,就有无止尽的幻想。念筝脑中浮现出蛸呼山追逐野兔逗弄蚱蜢的女孩,那幕场景始终只属于没有长大的孩子……“这不值得有什么遗憾,世间的无奈事也常常让你深陷泥泞不知所措,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绝对完美的情形。”
“请念筝小姐收下它吧,我出不了宫门,至少它还可以代我感受外面的世界。”赵轻蝉低头一针一线地继续缝着,衣裙只差一支袖便完成了。念筝挽起来细看,素衣始成,还未添加任何图案绣边。
“那请替我绣上桂花祥云图纹。”
“……你的师父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
“‘至情至性,一生坎坷’,这是她熟识的一位客人在她去世后的评价。其实我也不清楚她的过往,在桂香楼的那几年虽然辛苦,她却真正让我明白了什么是人生。教女孩们唱曲时十分严厉,平时却谈笑风声、作曲填词,在各色人等面前游刃有余。我不喜欢她的逢场作戏,她也不怪我,从不勉强我陪同……”她浅笑,“我并非良驹,她却是真真正正的伯乐。她的故事也是说不尽……”
扑朔烛火下,两名女子在摇曳的灯影中低声追忆着过去时间中的人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