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15、第十四章 陈年遗恨

　　念筝睁眼无神地瞪着房顶杂乱编织的蛛网，她的魂魄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便已经抽离自己的身体了。她只愿这样既不思考也不痛苦地待着，如此她便不必把那些真相一个个地剥开在自己眼前，面对哪怕丑陋不堪、血迹模糊也不得不了解的真相。
　　“念筝，我不明了你为何有这般剧烈反应，如果是为赵姑娘担心，你也不要累着自己。”甄以宁在一旁柔声说道，见念筝一动不动，委实担心，毕竟他映象中的念筝是乐观坚强的女子，怎会有这种消沉时刻？
　　长久的沉寂，甄以宁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地叹了一声，独自低语：“子娇，这件事我也久久不能释怀。只是……只是我并不是为他人谋事。那天听得赵姑娘的怒诉，我心中其实有一点自私的快意――听闻那雷家一府灭门，我竟感到高兴！呵，我也变得冷酷无情了。因别人已为我报了仇！”他定定地看着前方，却是看着另一个时空。
　　“十年前，父亲曾独自下山到提兰王的营帐。原来父亲与提兰王曾有交往，一日使者瞞着我们转告父亲提兰王伤重，请父亲下山为他疗伤。父亲这一生对朋友倾心相助，从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境遇如何。却不知这一仗义举动却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六夕盛产蚕丝，不少商人都前往搜刮。提兰王反叛之日也捕获了京城丝绸商人雷风。父亲到提兰王军中后在马房认出被俘为奴的雷风，便向提兰王求情饶他一命。提兰王感激他的医治，允诺不伤害所有平民战俘。就这样雷风千恩万谢地回了京城。”
　　言至此处，念筝已不知不觉地向甄以宁转过头来，眼神又回复了属于她的平静。
　　“之后父亲带着我和母亲，打算回京城。原来他收到了京中对他的起任书。他说山林虽好，当初来蛸呼山也是为避开竞争者的锋芒，可堂堂男儿岂能胸无大志，一遇挫折就逃避人世，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隐者的。提兰王之事让他更觉天下动乱，民也不安，他日夜忧虑，难以成眠，终于决定回京亲向轩安帝上疏――我到这时才知道父亲不仅精通医术，还曾是辅佐大臣，只因受到排挤才避祸到蛸呼山。”
　　念筝缓缓地将手放在甄以宁冰凉的手上，青年颤抖的声音带动了全身的战栗。
　　“我满心欢欣地随父亲回到京城。轩安帝对父亲的归来十分开心，当即官复原职，也让我参加了殿试取得功名。可是父亲没有想到的是，轩安帝身边的宠妃辰玲马上向他暗示愿与他结盟，互相巩固地位。傲骨清正的父亲当然一口回绝，祸事却由此而起。父亲刚回京城，物是人非，还没来得及与众大臣交流，辰妃的诡计便让他万劫不复！”
　　甄以宁竟似哽咽。念筝完全转换了角色，在这段往事中，需要被安慰的已是眼前悲愤难抑的男子。
　　“‘私通六夕的奸细’――轩安帝为六夕之事早已烦闷许久，听闻此事勃然大怒。雷风被辰贵妃收买，作为证人使父亲无从辩解。父亲无奈之际担下罪名，只求轩安帝不要误了我的前程，之后一向体弱的母亲伤心过度也随他而去。‘谋逆之子’还会受什么重视？好在上天给了我一个机会，轩安帝内伤发作，众医无策，我冒死恳请让我一试――父亲传承给我的医术与天赋终成全了我，我最终成了轩安帝信任的医官。我等着，等着复仇的一天……”
　　甄以宁一句快比一句，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抓紧胸口，浑身乏力地靠在念筝的怀中。
　　“宁哥哥……”
　　当年雄心万丈的少年早已经沉浸在仇恨的泥淖中不能自拔，念筝终于明白了那种寂寥的意味。

　　甄以宁终于等到了，那日琴贵妃派人请他去与琴宫，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心里已明白她要找他做什么事。果然，琴贵妃要他暗中毒害辰妃。
　　“大人放心，我不会让你被怀疑的。你只需给本宫世上最毒的毒药。”琴贵妃笑得高深莫测，他从未料到她是个怀有如此深重心机的女子，他只知她是乐半侯的长女，自幼习武，甚至堪比男儿。他为她准备的是一种慢性毒药，作用太强很容易会被发现。
　　辰妃先是偶感风寒，后病势加重，半日便不能起床。轩安帝派他照料，只告诉了他一句：“湛皇子年幼，还不能失去母亲。”十一皇子是轩安帝寄予重望的孩子，想是将来是要立他为太子的。甄以宁一路笑到辰云宫――他这次是要彻彻底底地违背圣意了！
　　琴贵妃真是想得周到，她早已安插了令狐琴儿在辰妃的身边，这个奉迎的宫女很得辰妃欢心。令狐琴儿负责在她开的汤药里放毒。不久辰妃病逝的消息就传来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狂喜了一阵，可是当赵轻蝉泪流满面地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中唯有满满的悲凉。
　　“甄大人，请你为辰妃娘娘验尸！我怀疑娘娘是被毒死的！”
　　心惊，这个少女怎会知道？一切只是她的推测而已。他安慰自己。
　　“你请回吧，贵妃之躯岂是容我等亵渎的。况且贵妃的病症确是中风……”他背过身去，实不想见那少女哀怨的眼神。
　　“娘娘还未到中年，何来中风？”少女犀利话语刺中了他的心病，接着道：“大人既怕被牵连，小奴也无权强求！”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待他回头，少女早已没了踪迹。好一个个性强烈的少女，很像当年的单子娇，他想。

　　“我很后悔，子娇。”许久之后甄以宁抬起头，“报了仇，却仍无法解脱；我的仇是报了，却制造了新的仇恨。”念筝明白他指的是十一皇子和赵轻蝉。
　　“宁哥哥，你的心情和处境我能理解。我不会把这事告诉轻蝉。就让它变成永远的秘密吧！真相对她来说太过于沉重，她会无力承受那么多的背叛和仇恨。”如果把这辰妃之死的真相告诉她，少女一定会不堪重负彻底崩溃！而她也不打算告诉甄以宁她是辰妃的亲侄女，这样会更加重他的罪孽感，他就永远走不出自造的牢狱了。念筝想起赵轻蝉已恢复了记忆，那么叶律的身份她应该早有察觉，可是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看来她心里还存有一丝期望……
　　“糟了！”念筝大呼，甄以宁不解她何以如此惊慌。“如果叶律是琴贵妃一方的，那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太后犯病的事！”她那日在药房与叶律相遇，凌方的无心之言和她要求取的药已昭示了甄以宁正在为太后看病！
　　“宁哥哥！你有危险！”念筝焦急地对甄以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