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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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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别人婚礼的不二法则是既要穿着得体,又不能抢新人的风头。当然,如果是前任,那另当别论。请把自己往死里打扮,务必让对方产生一种“我当年是有多想不开才跟他/她分手”的遗憾感。千万别觉得尴尬,既然前任邀请你,想必早就做好了看你心痛流泪的准备,最巴不得你离开了他/她之后过得混沌惨烈。要是你离了他/她之后过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岂不是显得他/她才是妨碍你获得幸福的罪魁祸首。前任过得越凄惨,越能够凸显自己的重要性和魅力。人类就是这么阴暗卑鄙,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在爱情里屡见不鲜。
在让自己后悔和让别人后悔当中,我当仁不让选择后者。从头发丝儿到脚趾甲盖儿,都要传达出一种“老娘离开你,过得精彩极了”的信息。最悲剧不堪的就是,当你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走在大街上,迎面走来前任和他的新欢,两人有说有笑揽在一起,而你像个真正的弃妇一样,茕茕孑立,看上去仍想紧紧抓住已经化成泡影的过去不放。
如果你不是出席前任的婚礼,而是老家亲戚家同辈的婚礼,情况又有所不同。但你仍然得把自己往精致里打扮,因为那不仅关乎你自己,还关于你爸妈的脸面。
当我斗志昂扬地打开衣橱,准备找一件看上去不那么张扬,但绝对能够体现我在外面过得还不错的战袍时,才发现我并没有为这个场景做任何准备。谁能想到,我亲爱的表妹,过年的时候还是单身狗一个,今年夏天居然就要结婚了!
我在衣橱里来来回回搜寻了一圈,发现能够镇得住场子的只有陪同周明凯去他前任婚礼的那条小黄裙。犹豫了半天,还是套了个防尘袋之后把它对折放进了行李箱。
拖着行李箱回到家,我妈正向我爸展示她想穿去婚宴的裙子,紫红色底,花团锦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结婚了。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回来了?”秦女士一脸的嫌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后妈,尽让你穿破衣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我妈最不喜欢破洞牛仔裤,她觉得那是乞丐装。我高中时买的第一条破洞牛仔裤被她用两块布缝好了摆在床头,我哭了整整两天,她直接把那条裤子扔了——离开家之后,我钟爱买破洞牛仔裤。
周五如果没有约见客户可以任意着装,我原先还比较收敛,观察了几周,同事们周五穿得都很随意,就连周明凯都一改西装衬衫皮鞋的标配穿Polo,我就放飞了。只是我忘了我妈对破洞牛仔裤的厌恶。
“明天换条裙子去参加婚礼。”
“不用了吧?我又不是主角……”
路上我想了想,小黄裙还是不合适,在我们这个小县城,低胸、大露背再加上高开叉,太冲击了。尽管带了,大概率是不会穿的。想着到家不算太晚,去街上随便买一条。可面对我妈,我突然不想去买了。
我妈好强的性格,一直不能容忍我邋遢、不修边幅外加不上进。这些在她的字典里,汇总成三个字,“没出息”。
“怎么就不用了?你就打算穿成这个鬼样子去珊珊婚礼啊?明天她光鲜亮丽,你跟个乞丐似的,丢不丢人?” 她边说话边往我身后看去,“肖平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我爸轻轻拉了我妈一把,“让然然先进家门再说。都这么晚了,让孩子休息,明天再说。”
我妈一扭腰让开了,我刚把箱子拖进来,我妈又问了一遍:“肖平人呢?”
明明已经在火车上练习了好几遍,现在嘴巴却像被胶水粘住了,含糊地应了两句,想蒙混过去。
我妈继续喋喋不休念叨,“是不是太晚了就回自己家了?他也真是的,不知道把你送回来再走吗?还没结婚就这个样子,就是谈恋爱谈太久了,都不把你当回事儿了。”
我深呼吸了三十秒,决定还是先给给我妈打个预防针。
“那个……肖平……这次没回来。”
我妈顿时脸色不好看了,“又是忙他那个破工作啊?”
怎么回答呢?是继续隐瞒还是干脆摊牌算了。我使劲咬了咬嘴唇,择日不如撞日,我妈迟早都会知道的,“我跟他……”
还没等我说出口,有人敲门。
我妈疑惑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喃喃自语:“都这个点了,谁啊?”
趁着这个空隙,我赶紧拖着箱子想溜回房间。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飘了进来。
“阿姨,您好。我是周明凯,安……冉冉的……男朋友。”
哐当一声,我爸的茶缸砸在了地上。我妈也愣住了。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仿佛一个惊雷在我头顶炸开。谁能告诉我,周明凯这是要玩儿哪出??
我妈最先缓过神来,一把给我拽进了房间,瞪着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我瞄了一眼老太太,大概是为了参加婚礼新烫的头发,一层层像花椰菜的小卷儿在她头上欢乐地抖动着。
尽管心虚,我仍扮作无所畏惧的样子,“就……你看到的那样呗。”
我妈两手叉腰,“安冉然!长本事了?”
小时候打碎了碗,我把碗藏在碗橱底下,仍然被我妈发现的恐惧又回来了。
“我跟肖平分手了,周明凯是……”我吞咽了下口水,决定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新男朋友。”
“你这孩子,知道自己多大了吗?!你表妹比你小四岁,明天就结婚了!你再看看你,马上30了,还换男朋友!上一个谈了四五年还不结婚,这个又打算谈多久?!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
我妈在我和肖平谈了两年恋爱之后就开始明里暗里催婚;肖平说要在S市买了房再结,去年我妈已经表示她跟我爸能资助部分首付,暗示我让肖平问家里要点钱,希望我们抓紧能在今年把婚事办了。
“他比我着急……今年三十五了。”谎话开了头,就刹不住车。
我妈脸色缓和了些,嘴里嘀嘀咕咕:“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倒是看不出年纪。”
等我们从房间里出来,就看见我爸和周明凯拘谨地坐在沙发两侧,我爸一改和蔼可亲的小老头形象,绷着一张脸,严肃的跟我初中教导主任似的。
周明凯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直直的,跟在汇报工作一样。“我是独生子,爸爸在机关单位,妈妈做点小生意。我自己在一家外企工作。”
虽然没见过周明凯跟领导一对一汇报工作,但我觉得,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独生子啊,你家是哪儿的?”
“老头子,查户口呢,别把人孩子吓坏了。”我妈一改平时对我刨根问底的态度,对着周明凯露出宛如春风拂面的笑容。
周明凯一看见我,就像看到了救兵。平常看到他都是临危不乱,这下反倒像是被老师临时抽查到的学生,还是前一天没背书的那种。
“还没吃晚饭吧?不嫌弃的话在家吃个晚饭。”
周明凯站了起来,局促地摩梭手指,“阿姨,不用麻烦了。我还要去办入住。明天我来接你们。”
“不用,酒店离家近得很。”我妈用胳膊捣了我一下,“然然,送下小周。”
我妈对我和周明凯双标得十分显著,她冲着周明凯笑得亲切随和,“我们家然然从小就没眼力价,随她爸。”
尴尬地快要抠出一套完整的三室两厅,我赶忙拽着他出门,身后传来我爸不满的嘟囔:“怎么随我就没眼力价了。”
“人孩子第一次来,你搞得跟查户口似的,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我就然然一个闺女,嫁太远了,我舍不得……”
“老头子,我说你是不是操心的太早了点?!”
我恨不得借哪吒的风火轮。
周明凯定的酒店是我们县城最好的,离我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路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沉默着送他到酒店。
“老大,你好好休息……”转身要走,他叫住了我,让我在大厅等他一会儿。我站着发呆,他下来了,手里拎着个袋子,说给我买的,让我回去看。
“明天……还是我自己去吧。”我打起退堂鼓来。
“安冉然,别害怕。”我抬头看他,周明凯的眸子漆黑深沉,声音里却带着让人心安的气力,“你帮了我一次,我帮回你一次,很公平。”
我脑袋晕乎乎地回了家,却想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走进家门,我才突然想起来,他怎么知道我缺个“临时男友”,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的?
算了,想不清楚,不想也罢。
爸妈都在客厅里坐着,我爸腰杆子挺得笔直,跟纪检委开会似的。掉地上的茶缸已经摆在茶几上,茶缸盖蔫蔫地倒在一边,我的心里打了个突。这是准备审我的架势。
一生好强从不认输的秦女士,突然挺直了胸脯,“安冉然,这事儿还没完。你别指望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肖平怎么分手了?这个小周怎么认识的?你是不是不想让小周去?”
秦女士像是刚上了膛的机关枪,对准我一阵扫射。
“分手就分手了,要什么理由。”
他出轨了,我被甩了。看上去是简单的八个字,可它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我,明明不是我做错了,可这莫名的羞耻感,却压得我喘不上来气。
“好端端的,怎么会闹分手?你是女孩子,要检点。”
我血气往脸上涌,“我怎么不检点了?谈恋爱你情我愿,分手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我爸拽了一下秦女士,“你少说两句……然然,这个小周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上司……”
没等我说完,秦女士一下站了起来,“然然,你是不是嫌贫爱富,肖平家里条件是一般,可你们俩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
我爸在旁边嘀咕了一句,“这个小周,我看着孩子也挺好的。还带了礼物。”
秦女士瞪了他一眼,我爸不说话了。老牌妻管严,加上我这个老牌妈管严,两个姓安的被秦女士压制得动弹不得。我爸从小就告诉我,秦始皇都姓秦,天下老百姓都得听老祖宗的,我们听你妈的,不丢人。直到我上小学才知道,秦始皇叫嬴政,压根不姓秦。
“早就告诉你,早点结婚,早点结婚,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跟肖平两个人总说不急,现在好了!”
“这不是……孩子又找了对象,你就别骂她了。”
“安冉然,我可告诉你,这个你好好处着,最好明年把婚结了!你以为你还小啊?”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内心的委屈铺天盖地地涌过来。鼻子发酸,狠狠忍住了,眼泪在眼眶边缘打转。
“然然也累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我爸推着她回房间,她还在不停数落,“她这个无法无天什么都敢干的性格,就你惯的。”
关上房门之前,秦女士冲我喊:“明天老老实实和小周一起去,别整幺蛾子。”
我站在客厅里,孤独像潮水一样漫过我的身体……墙角堆着周明凯带来的礼物,感觉到了手里袋子的份量。打开一看,是一条水蓝色的真丝连衣裙,款式大方得体又不抢风头。一个人怎么能把事儿办得如此周全呢?难怪他能当领导。
深呼吸,再一次,周明凯那句“安冉然,别害怕”兀自在我耳边响起,明明是那么冰冷的一个人,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温暖的话呢?
我爸从房间里出来,见我还站着,迟疑了一会说:“然然,别怪你妈,你妈也是关心你。”
可是,你们为什么从不关心,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