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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四分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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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被什么刚认识的人,放在自己视觉中心的经历,你也会感到奇怪。
玉矿洞里面隧道似乎深不见底。一路走一路能够见到工人平时开采的器具。钳子,镐子,锤头,杂乱无章的散落在一路走来的各种箩筐内,一些没来得及搬运出去的原石也静静摆放在矿洞内。
实在是很安静。周放呼吸轻,苏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跳跃。
越是往深处走,矿里的温度就越是很快降下去。这矿洞深处地下,四处却又透风,一阵一阵的吹苏厌的脸。
身处陌生得环境可能就是会激发人那么点爱多愁善感的本性。可是周放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又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从白家带出来呢。
周放走着走着停下了。
他们现在停在矿洞的一个拐弯处,周放上前两步,伸手在洞壁上摸索了一会儿,随即找到了光滑石壁上一处与其他地方材质不同的凸起。
周放笑了笑,没摁下去,只轻轻在壁上极有调子的扣了几下。
苏厌不懂他要干什么。
莫非这终日不见天光的地方,还能住人不成。
先前周放在李道生府上讲的一番话,苏厌只当是左耳出右耳进,听了也就听了,若非真的见到周放在白府时讲一众人定在原地
他也是断然不会相信这个世上真有所谓的怪力乱神。
这玉矿洞少说下地十几米,什么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们屏息等了一会儿,很快洞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黏液拖地的声音,这声音在大白天听起来其实没什么,但现在身处矿洞之中,除了周放那处亮起的见方之地,往远处走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
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不像是有人走路的声音,像是什么爬行生物正一点点的从不知什么地方爬过来。
是人也挺恐怖的,这么黑的地方,随便来个人给个贴面礼,苏厌觉得自己就要真的享年九岁了,甚至没长到十岁。
接着刚刚周放扣过的那面墙壁竟是真的从中间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并且那口子还在缓缓变大。
苏厌像受惊的狐狸,他原先站的离门极近,这下子这矿洞的墙壁凭空裂开这么大口子,苏厌一下子就跳回周放身后了。
这人这又是搞了什么幺蛾子,怎么这好好的矿洞还能有暗门啊?
随着墙壁开到足以令周放一低头就能进去的程度,那两扇裂开的石门停住了继续开裂地架势。
周放不着急进去,不出一会儿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黏液拖动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只见那黑漆漆的洞口里,赫然钻出来一条长得极健硕的绿树蟒来。
苏厌长到这么大,别说蟒蛇了,这辈子见过最凶猛的物种恐怕就是他父亲养的那两只已经很认主人的大雕,哪里见过这种类型的大蛇,
那条绿树蟒吐着鲜红的信子,滑动着身体向周放这边迅即地爬过来。
苏厌心道我勒个亲娘啊,回头就要往矿洞的反方向跑,被周放稍一用力拽住了胳膊拖回来。
“佘遂生,你不要吓着他了。这小子我刚找着没两天,”
周放挡在那蛇的面前。于是那蛇不往前动了。
绿树蟒信子又吐了两下,蛇头晃了两下。苏厌被捏着腕子疼的要死,但居然从那蛇竖长的瞳仁里看出来几分轻蔑的意思。
周遭忽得起了一阵雾,周放的手移到苏厌的脸上,他盖住苏厌的眼睛,说“闭眼。”
闭眼就闭眼,老是动手干嘛啊。
一闭眼一睁眼间,雾气又快速消散下去。眼前出现一个穿着墨绿色窄袖蟒袍的男人。细长丹凤眼,眼尾上挑。耳上一边带着一块硕大的翡翠耳坠子。淡金色的眼珠子。
“周放。”那人嗓音轻佻极了,听声音像个半大小子,又像富贵人家养的公子哥,偏生又长了一张精致妖冶的脸。他走两步贴近了周放的身,看起来和周放已经熟识了许多年的样子。
这人只比周放矮一些,他仰起头,几乎是贴在周放耳边上说话,
“一别多年,太子殿下你这是,终于找到了那人的转世吗?”
热气喷在周放的耳骨上,他偏了偏头。那人见状很识趣,又像没骨头似的眨眼间与周放拉开了距离,游曳着退回到石门前轻轻倚着。
什么太子殿下?什么转世?
苏厌心中疑惑,睁开眼从周放的指缝间悄悄向外看,睫毛颤动。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被称作佘遂生的人说的话,还是被苏厌睫毛动那两下痒到了,周放一下子抽开了手。
于是苏厌完整的看到了靠在石门上那个美得几乎男女莫辨的蛇妖。
这是刚刚的蛇变的?这是,这是蛇妖?男的?
苏厌两眼一黑。简直是什么都让他给碰到了,这下连美男蛇妖都有了。
“你少说两句。”周放白了佘遂生一眼。
正如苏厌所见,刚刚的那条绿树蟒即是佘遂生的原身,佘遂生长得的确是极美丽,但在自满于自己的脸这件事情上也没什么人能比得上他。
他自认为自己在人妖神三界都美得排上的号,如果他要称第二,那么定是没有人敢大言不惭的称第一。这种大妖的脸尚且如此,那么原身自然也是一表人才。为此他并不避讳在外人面前以原身示人。
但佘遂生又不是单纯的长得好看的蛇妖。佘遂生是一只有着三千多年修为的大妖,一只只要他想就可以位列仙班的大妖。
奈何他不爱与神仙为伍,就爱作妖。不仅是在品种上,同时也是在人品上。
“你是怎么发现我在此处的,要知道,我这人可是从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呆超过半年的。”
佘遂生说话的时候人很难忽略他的面部肌肉动作。可能因为是蛇妖,信子变成人形了也会有些不一样。
好像比旁人长一些。
周放很不见外的把苏厌拖着往他洞口里走,径直略过了靠在门上这好大一个美男子。
佘遂生也不生气,跟在他后面回了洞里,身后的石壁也在二人走后缓缓合上。
“哎哟我说周放,那人在的时候你也不敢这样无视我,这些年过去了你胆量倒是见长啊。”
周放自说自画找了个石板凳坐下,瞥了佘遂生一眼。
“你也是彼此彼此,这么多年不见,容貌秉性没变,话倒是多了不少,比原先还要烦人。”
佘遂生听到他挖苦,在一边幽幽地瞪他,瞳仁一下子变得极细,又一下子变回来。
但他似乎是对苏厌很感兴趣,他坐在离苏厌不远的地方,歪着头打量苏厌。本来的双腿悄悄被他变换成蛇尾,绕着凳子一圈一圈要缠住苏厌的小腿。
“长得也不像啊,那人小时候,这么瘦吗?”佘遂生比比划划,大有准备要动手的意思。周放赶在他把手放到苏厌脸上之前拍开他,一边接他上半句话,
“确是转世,但不完全。他体内只有那人四分之一的魂魄。”
佘遂生闻此言摸了摸右边耳上的翡翠坠子。这是他平常思考问题时的习惯。但这个问题听起来实在诡异。
“四分之一的魂魄?
饶是他这活了三千多年的大妖也不禁暗自抽了一口气,
“我听闻神仙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出现魂魄撕裂的情况。一种我们都很熟知,那就是死者死时没有对于转生的念想。为此自裂魂魄。就可以免于投胎之苦。”
佘遂生又停顿了一下。
但现在苏厌的存在说明他并不是这第一种情况。
佘遂生注意到周放身旁的苏厌此时简直安静的不正常。他好像对这另外二人谈论的事情全然不感兴趣,放佛他根本听不到声音。只静静坐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动静。
啧,周放连这种话都不敢给人听,这一看就知道是下了隔音咒了。
“另外一种,我们也熟知,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就是被人强行破开魂魄。但即便是受人暗算,以那人的修为,也几乎没有可能被以什么暴力手段强行破开魂魄,除非那人的修为甚至还在他的上层。”
周放微微点了头,苏厌被他下了隔音咒听不到,但身体还能动。他手上默默使了力气捏周放的手臂,想让周放给自己解开。既然已经带了自己在身边,又有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周放叹了口气,没管苏厌。
天上的神仙如今大都也疲于修炼,那人在天上众多神仙里的修为数一数二,什么人能强行撕开他开的魂魄呢。
佘遂生与周放对视,二人心里都了然了。
那便只有那一位了。
周放垂下了眼帘,痛心几乎贯穿他的全身。即便这个事实他已经明了了很久。
“是的,只有我的父亲,周伯棠。那位一心想着要统一三界的老天帝。”
洞中一时静默。
佘遂生与那人认识的时间要是论起来比周放还要早一些,在佘遂生还是个小蛇妖的时候。
他那个时候连化形都化得别别扭扭的。那人那个时候也还是个爱调皮捣蛋的小鬼,即便后来他也仍然幽默风趣。但就算是神仙,也只拥有一段少年时光。
那人第一次偷下人界玩耍,就在河边碰见了第一次尝试化形的佘遂生。他化形化的不好,好容易变化出来的四肢走起路来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像租来的。
“奇怪,走不了直线。”
“哎哟,这到底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那人坐在河边,就只是笑他,佘遂生控制不好身体,趔趄着要摔,但还不忘冲那个人龇牙。
结果那人笑眯眯的凑上来扶他,告诉他鼻子变得有些太高了,人界没有长这种鼻子的人。然后耐心的教他怎么控制身体的协调。
世事难料,佘遂生过了这许多年仍然记得见那人的第一面,谁料现在便已经阴阳两隔了。
大妖又摸了摸自己的翡翠耳饰,这次不为了思考。
单纯为了惋惜自己这就失去的故友。虽然也已经知道他死了很多年了。
“我后来与我父亲大吵了一架,起初以为他是彻底的消散了。但是他的尸身却在死后不久消失了。”
周放握紧了拳头,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佘遂生却还是感到一种几乎要聚成实体的悲伤笼罩了周放的身侧。
佘遂生的蛇尾轻轻拍了拍周放。
蛇妖不会安慰人,希望聊以慰藉。
“我知道他的尸身若没有蹊跷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所以我不相信他真就会这么死了。下界前我曾查了那一年与他同生辰的所有孩子的命格,看能否能找到与他相同命格的人。”
周放将目光投予了苏厌。
“幸好在我下界的第一年零四个月,我寻到了在白家几乎要活不下去的他。”
“我当时一去到益周城,心脏就止不住的狂跳。不瞒你说,我领着我幻化出来的傀儡去往白府,在园中见到他的时候,真是觉得若是当时就死在那里,死在白府了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