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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至亲至爱天人永隔1 ...

  •   他如浮萍般,在这无边无际的漆黑中辗转反侧,漫无目的。

      周围静谧得可怕,仿佛只有他一人独留于此。

      他耳旁又响起了那个急切的呼唤声,只是这次的主人似是换了一人,一个少年的声音。

      似真似幻。

      “二郎?二郎?”

      楚燿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肖骐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雨已停,阴蒙蒙的天幕有点点微光穿射而出,许久未见光明的双眼被这薄弱的光线灼得微微刺痛。

      楚燿又闭上了眼,脑中一幕幕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洪水猛兽般向他袭来,待他再张开眼,惺忪不再,眼底已是一片冷冽。

      “你早就知道了?”

      楚燿望向千面,在他这张可以说是冷若冰霜的神情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千面道:“也是今日才知。”

      楚燿又是一阵沉默后又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

      “……难道你不想看?不想知道来因去果?亦或者,你害怕知道真相?”

      “于你而言,那不过是一只低贱的畜牲,它的性命更是无关紧要。”

      “你看到了,你会心痛吗?”

      “世间之大,万物皆有灵性。你我也不过只是这世间的一颗尘土,本无贵贱轻重之分。”

      “现在,你觉得是沈锐的命重?还是它的命轻?”

      千面咄咄逼人,楚燿凝眉不语。

      肖骐眼睛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只觉二人气氛怪异,还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让人听得好生迷惑。

      肖骐插嘴道:“你们在说什么哑迷?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难道是他太笨?还是千面这个坏家伙又在故弄玄虚?

      千面笑眯眯道:“小哭包,说了你也不懂哦。”

      肖骐一听又是嘲讽他的话,什么哑语瞬间被他抛至九霄云外,一派气势汹汹道:“你!你!你再乱叫!我,我就!”

      肖骐本想骂他个狗血淋头,奈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粗言秽语,更把自己憋得脸颊通红。

      千面含笑道:“你你你,你什么?”

      肖骐气急:“我,我……!”

      “行了,”楚燿打断道:“别吵了。”

      肖骐双手叉腰:“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楚燿微仰起头,只见青空透亮,仿佛刚刚的阴霾暗淡只是噩梦一场,就连风也变得极为温柔,悄悄划过他丝滑的肌肤,在他发丝上缱绻缠绕,流连忘返,又轻轻拂过他的羽睫,吻别那双澄清而泛着涟漪的汪泉后,翩然离去。

      墓堆上,一朵娇弱的野兰花迎风摇动,方才那场狂恶的风雨并无让它屈服于地,依然颤颤巍巍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坚韧的让人心疼。

      楚燿突然笑了。

      这一笑,来得毫无征兆,那么的耀眼,就连曦光也成为了他的背景。

      在场二人皆是为之一怔,垂眸浅笑的楚燿竟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温暖柔情,竟比以往的肆意张扬更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这一温情,参杂了多少说不清的酸涩与悲戚,才令他如星般的星眸蒙上了一层厚厚尘埃,拂拭不去。

      他扶着额,肩膀微微颤抖,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肖骐…我们回府吧。”

      随后抬起脸,脸色有些苍白,眼里有种名为伤痛的神情在流露,他道:“至于她……麻烦你先看住她,等明日我母亲忌日之后,再作他算。”沉默片刻,他又道:“还有,谢谢你。”

      好一句“谢谢你”,真情意切,真挚诚恳。

      不知情的人听了他这语气,还以为是千面给了他多大的恩惠,以至于他如此真诚万分。

      也是因为这一句,千面心里刚想冒出头的那点“心思”又被他硬生生压到心底,只觉心在滴血,疼痛无比!

      他一面微笑应予一面心中怒嚎:“啊!我不要感谢啊,我只想要银两啊!”

      肖骐从刚才听到这句“谢谢”后,就激动得眼眶微红。

      要知道,这一句听似简单的感谢,要从楚燿口中说出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还是肖骐第一次听到楚燿说这三个字,虽然他说的面无表情,可他知道,他一定在心里斗争了许久才开了此口。

      二郎,也终是成长了。

      楚燿说完便准备离去,只是在经过雏鸡身旁时,脚步微顿。

      他凝眸看向雏鸡,眼底一抹幽暗眸光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雏鸡眼内神采尽失,黯淡的仿似死人,眼角处清莹的泪水也早已干枯,在脸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

      尽管她有满腔的怨恨,此刻也明白了命悬他手,再作反抗也是无济于事。她就这样静静地回望着楚燿,不再挣脱,不再咒骂,目光却是阴森冷冷。

      楚燿收眼离开,视线挪开的那一刻,他闭眼不去看雏鸡眼内突然冒出的那片涟涟莹光,心莫名的开始抽动,竟有一刻宛若窒息。

      肖骐屁颠颠跟着他走了一段路,才突然想起把马遗留在了那处,心里估摸着如果要从城外走回府去,就是不停不休也要走上两个时辰!这下他就来劲了,一边偷偷观察楚燿神情一边喏喏道:“二郎…我们的马忘记牵上了……”

      楚燿没有回答,肖骐以为他没有听清,又再重复了一遍:“二郎,我们的马忘记牵上了!”

      楚燿回过头来:“什么?”

      肖骐一字一句道来:“马!我们的马!忘记牵上了!”

      楚燿:“哦…”

      肖骐道:“哦?然后勒?难道我们真的要走回府去么?”

      楚燿作思想状想了想,道:“是吗?那你去牵回来罢。”

      肖骐心道:“二郎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都是那个可恶的坏家伙!恨死他了!”

      他道:“那我去牵马了,你在这里等我罢。”

      楚燿胡乱应答几声,又呈放空状态,全然不看肖骐一眼。

      肖骐一边往回走一边在脑中将千面千刀万剐了几百遍后终于又走回到了六白慕墓旁。

      只见前方那男子衣摆随风飘动,眉目如霜,神情严穆认真,手持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玉念珠,捻着手决,又不知他作了什么法术,念珠凌空自起,飘浮于半空,一道白光自念珠而下,地上女子身影越渐通明,直至消散,不见踪迹。

      念珠在空中旋转几周,渐变渐小,直至变为绿豆大小后落入男子掌中,男子反手就将念珠揣入腰间的荷囊。

      肖骐不由自主将视线移到荷囊上。

      荷囊纯白似雪,小巧精致,只有巴掌大小,囊身四周有朱红彩线绣着不知名的花纹,鲜艳夺目,中间则用金丝锈着一个“涅”字,夺彩炫耀,而底部垂着一条穗子,穗上一对光滑圆润的红珠咣咣当当,流光溢彩,让人为之心动。

      肖骐惊呼一句,遂又捂嘴闭口,深怕惊扰在作法的千面。

      可千面又是何许人物,早在肖骐离其半丈之遥便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他笑着迎了上去:“小哭包,怎么又来了?是不是太想念我了?呵呵。”方才正经神态不复存在,又换上了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真真是惹人讨厌!

      肖骐也顾不得礼仪体面,恶声道:“我想你个鬼!哼!”说完牵着马儿灰溜溜地走了,不给他留下任何嘲谑的机会。

      千面望着远去的背影,摇头一笑,身子随之一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熹风徐徐,野兰娇娇。

      谁人知道,在这方枯树杂草、荒野茫茫的小山坳下,一个孤寂、无辜的生命正埋葬于此,从此无人问津。

      ————————————

      风雨将天地洗的透亮,苍穹湛蓝清澈,绿叶郁郁葱葱,百花千娇百媚,万物皆容光焕发,纤尘不染,令人痴醉。

      骄阳也忙不迭露出霞光,将天空一点一点染成红色,可惜时光早逝,它还未能将整片天空染透,便被催促着下了山去。

      彼时,天空一半赤红如火,一半蔚蓝如水,水火交融,相依相偎,旖旎绝美。

      不少城民见此绝色,都纷纷放下生计涌出来观看,一旁频频惊叹此生无憾,一边啧啧作声少见多怪,双方人马争吵不休,僵持不下:

      城民甲:“多大的人了啊,这都没有见识过?这些年都白活了吧?!哈哈哈哈哈!”

      城民乙:“说什么呢你,就你见过?你见多识广,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现象?又是如何形成?”

      城民丙:“是啊,就知道张口瞎说,学堂都没有进过的人,懂什么啊!”

      城民丁:“谁说没有读过书的人就不能知道了?你歧视我们没有读过书?圣贤人都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走过的路,你就是读一辈子的书,那也是不可企及的,呵呵。”

      城民戊:“哎哟喂,那你可好生厉害啊!这么厉害,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情况?我们都洗耳恭听着呢!”

      城民丁:“哼,就是说了你们这帮俗人也是不懂,可别浪费了我的口水咯。”

      城民乙:“哈哈哈哈,就知道装模作样,肚里根本毫无半点文墨见识!羞煞死了,羞煞死了!”

      城民戊:“行万里路?可笑煞死我了,走的都是荒野山路吧?是与野兽为伍?还是与花木同行?哈哈哈!你要说你懂兽语,识百草我尚且还能信你,信你是白日发梦,异想天开!哈哈哈!笑死了,笑死了!”

      城民己:“都留点口德吧各位!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有什么可争论的?唉,口业缠身,口业缠身啊。”

      城民甲:“哼,我看你们就笑吧!天生异象,不是天灾就是人祸,你们还真是要‘此生无憾’了,呵呵!”

      城民丙:“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讲不过别人也用不着咒人家吧?还有没有点良知了啊?快赔不是,不然就休想走!”

      “赔个屁!”

      “赔!”

      “屁!”

      “赔!”

      “屁!”

      城民们的争执声断断续续随风飘散到长街每个角落,忽高忽低,直到长街尽头处,吵闹声仿佛被高大的榕树隔绝在外,再也听不见了。

      楚燿微微侧身,抬头仰望这艳色诡谲的天空,只觉得那赤红如燎原火焰,凶猛残忍;那靛蓝又如冰山雪窖,透骨生寒。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奇景也渐渐随之消散,独留残阳的余温在发酵,在挥发,慢慢的将天空染成一片昏黄。

      他半垂着眼眸,睫毛微颤,有丝丝雾气在他细密的睫毛上漂浮缭绕,最后化为一滴露水,重重击打在他的眼皮上方,他伸手抹去那滴水雾,又轻轻按压住因剧烈跳动的酸胀的右眼,试图把那份心神不定压制下去。

      天幕下,这张俊美夺目的侧颜被一片橙黄覆盖,朦胧恍惚,柔和精美,如幻如仙。

      只见他微微合下眼睫,眸里有异光晃动,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动容的事情。

      静立片刻后,他拂袖转身,远离了这个喧扰的长街。

      怀堂巷,金膳楼。

      黄昏已至,夜幕将临。

      白日里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大街已被收拾妥当,四下整整齐齐,各类小摊摆放井然有序,各种不同的吆喝声此起起伏,人流涌动,如涛涛江河,不见其首,不见其尾。

      只闻不远处传来一曲曲悠扬琴声,伴随着声声清脆歌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彼时又有阵阵欢声笑语洋溢而出,其乐融融。在斜阳坠落之际,这美妙和欢乐的声音缓缓在空中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落日黄昏后,其乐也陶陶。

      而当中最为开心的,便要数坐在大堂内那个最为瞩目的白影了。

      千面坐在大堂最外侧的角落上,如不稍加留意,完全不会发现这个小小的角落会是另一片天地。

      若是寻常人坐在此处,不特地留意便仿似隐形,就连堂倌也经常将此处遗漏,好几次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贪了几次白食,这才让堂倌买了好些教训,除了逢年过节,商议摆宴,这里一般都是不对外开放的。

      可这里的视线又是极好,侧眼望去便是歌舞高台,丝毫不差;左右两侧更是可以看清整个大堂的全貌,堂上之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坐在此处的人的眼。

      照理说,上元已过,这个位置就会被封存,不再对客人开放。

      可此刻,一个仪表非凡的白衣男子正坐在此处。

      这可不是因为堂倌看人家长得俊,也不是因为此人如沐春风般的来了一句“我想要一个在大堂而又安静不被人打扰的位置”的慵懒嗓音将他迷醉了,更不是因为看到人家一身白衣犹如白银闪闪,额头上还写着“我很有钱!我超有钱!”的气质就破例给他开放了此处。

      是的,没错,金膳楼的堂倌就是这么有原则的人。

      而从白衣男子踏入金膳楼起,堂内之人眼睛便都粘在了他的身上,一刻不曾移眼。

      他身形极为纤长,肩宽腰窄,肤色古铜,轮廓深邃,剑眉浓目,嘴角噙着一抹狂放不羁的微笑。

      男子们又羡又妒,只恨那张脸,那身段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目光炯炯又带有一丝噬人凶狠;而女子则是又羞又喜,眼含期盼此生能得此如意郎君,亦或是与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旷世奇恋,不求此生,只留当下。

      当然,金陵城民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有仇敌之意与爱慕之心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没有人敢做出任何越轨之礼。

      毕竟此人一看就非寻常人,若是在大庭广众下被揍了,被拒绝了,那都是十分丢脸的!

      终归,人都是要脸的嘛,就算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而被赏望的千面也没有半点羞怯之意,不知是浑然不知呢还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他悠然听着小曲,品着小食,愉悦心情溢满全脸,就连平日里时常挂在脸上狡黠的微笑此刻也显得尤为儒雅。

      他左手捻起一颗卤花生,往上一抛,花生在半空中翻转几圈,以一个优雅的姿势落入他的嘴里。

      他又伸出右手拍拍胸口处,有“沙沙、嘶嘶”微小的纸票声音响起,就见他眉眼连成一线,笑得更加开心了。

      就在他渐入忘我之际,腰间荷囊上的红珠忽然轻颤几下,闪着微弱红光。

      他先是一怔,随即在心中默念口令,开启传音阵,只听见有一段“嘶嘶”嘈杂声,许是两地相隔太远,加上这几日他灵力实在是消耗太多了。

      在这时断时续的传音中,他还是听到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楚府有异动,速去!

      千面在心中暗讽一句“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心中所想如此,而嘴边却迅速的答了声“是”,丢了一些碎银在桌上便如魅影般消失了。

      城民们看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一脸迷惘,仿佛刚才的那份美好只是镜花水月,一眨眼便消逝了。

      有几缕残阳落在门槛上,暗影闪动,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鹅黄,轻盈且透着温熙。

      天际上软软绵绵的云团化成了火红的霞光,艳色无限。

      楚府,前院。

      院里桂花树经过暴雨洗礼,枝叶透亮,绿油油的叶子上泛着无数细小水珠,晚昏照射,整棵桂花树水光涟漪,闪闪发光。

      路过此处的人,不经意便会被这水滴砸中,突来的冰寒浸透肌肤,惹得行人一路骂骂咧咧。

      楚燿抹去那滴落在他前额的水滴,烦道:“谁泼本少爷一脸水,想死!”

      肖骐淡淡道:“二郎,那是桂花树上的雨水,而且只有一滴!一滴!”

      楚燿看了看他,又问道:“潜行居士呢?怎么不见他人?大夫今早看过后有说什么吗?”

      肖骐:“……”转移话题也不用这么生硬吧?现在才来问起潜老先生?他今早一早跟他出去,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肖骐认真道:“二郎,我好像今早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哦?”

      楚燿:“……”

      恰巧此时,一个身着蓝衣圆领窄袍家仆端着茶水从此路过,楚燿手一伸,就将家仆扯了过来,又问了一遍。

      蓝衣家仆茫然道:“潜老先生?不知啊……今日,今日早晨,许,许护卫找魏大夫,大夫去到他,他房间,的时候,就,就发现潜老先生已经,已经离去了…只留下,留下一书,写着“好自为之,后会有期”,就,就没,没了……”

      为什么他那么倒霉老是遇到二少爷呢?为什么他的后背没有长眼睛啊?啊啊啊啊!希望二少爷看在他这次没那么结巴了,或许不会再骂他?又或许,二少爷早已不记得他了?

      楚燿听完,道:“这死老头,竟敢跑路?给我……!”说到这里,顿了顿,喃喃道:“算了,看在他也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不跟他计较。至于……来日再见他,再作答谢也不迟!”

      蓝衣家仆见他一会皱眉似怒,一会面色铁青,只暗道不要把火烧到他这里就万事大吉了。

      他偷偷观察楚燿神情,见他好似没有其他事情再吩咐自己,慢慢转身准备跑路,谁知这想法刚冒出点苗头,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真真是苦不堪言啊!

      “慢着!”

      蓝衣家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背后冒出一片粘腻的冷汗。

      楚燿扫了他几眼,冷冷道:“你跑什么跑?怎么?上次我不是说过让你捋直了舌头再说话吗?怎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嗯??”

      家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磕巴道:“二,二,二少,少爷,我,我,我……”

      “停停停!!这谁带进来的啊?现在楚府招收下人的要求就这么低了吗?有没有…”

      “二郎!”肖骐突然大叫。

      楚燿一惊,回身怒道:“要死了你!那么大声做甚么?”

      肖骐道:“二郎,我们不是要去找二爷吗?”

      楚燿道:“都怪这人!害得我都忘了!我二叔在哪?”

      蓝衣家仆紧张到直拽衣袍,本就不平顺的衣摆现在更是皱得跟咸菜干一样,实在有违体面啊。

      他咦咦啊啊了半刻,终是结结巴巴的说完了自己所知之事。这次楚燿竟没有打断,耐着性子听完了。

      在蓝衣仆人终于结束他漫长的讲话后,楚燿实在是忍不住想出言教训他,只是训斥的话还未讲出口中,就被肖骐推推搡搡的往毅园推去了。

      黄昏渐末,唯有一道晚昏还在坚持着不愿褪去,在西边尽头踌躇着,徘徊着,将青天染成一片火烧霞光。

      空气中充满了闷热气息,仿似预兆风雨又将到来。

      楚燿心中一股烦躁之气越涌越烈,通往毅园一路上的花草皆无辜遭殃,惨遇毒手。

      待他走到毅园内时,映入眼中的便是那盆不堪风雨摧残,已是奄奄一息的君子寒兰。

      他移步上前查看,心道:“这可是二叔最喜欢的兰花,要是给二叔知道了,他肯定要伤心的。”

      被暴雨折断的绿叶上有点点水珠附着,看上去仍是宛如新生一般,只是兰花花瓣却早已被打落在花盆,慢慢的渗入到黝黑的泥土中。

      然而,这孕育着兰花的泥土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仿佛要用它黑乎乎的身体将纯白的兰花污染,再拉入泥泞中,一起腐烂。

      楚燿偷偷将寒兰藏在一颗梅树后,只见那傲骨的梅花也凋谢的七七八八了,只是它似是不肯认输般,使尽浑身力量将那寒香全部释放出来,浓郁的梅香在整个毅园里飘散不去。

      楚燿带着一身梅香,转身便朝书房走去。

      他轻敲房门几声,无人回应。

      四周安静得只听见他和肖骐的呼吸声。

      “二叔?二叔??”楚燿叫道。

      仍是无人应声。

      肖骐道:“二郎,二爷是不是还没有回来啊?”

      楚燿道:“我们进去等二叔罢。”

      楚燿手刚上房门,便发现门并没有紧锁,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一路尾随着他的余晖一下便蹿了进去,一地昏黄。

      若是这余晖有灵性,便会在此时跳出来,大声告诉他,不要进去。

      可是,它不能说。

      它只是一个旁观者,只能一声不吭的待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走入房内。

      然后,坠入冰渊。

      天光一下暗了下来,黄昏彻底降落了。

      肖骐早已瘫坐在地上,惧怕到不能言语。

      忽然,一道惊雷乍起,霹雳横飞。

      刹那间,巨大的闪电将眼前的昏暗撕裂碾碎,一个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响彻九霄:“啊!!!!!!”

      ───────────

      金陵城,怀堂巷长街。

      夜幕低垂,香气芬馥的菜肴从无数人家中飘散而出,延绵十里。

      长街两旁零丁的商户早已被这股飘香夺了魂,心不在焉。

      夜空中三两星光忽暗忽明,了无生气。而明月却还躲在云层里,迟迟没有露面。

      长街上难得一见的萎靡和寂寥。

      “咚锵锵!锵锵锵!锵锵锵锵!”

      一声声忽来的震耳铜锣声传入街头巷尾,打破了这阵清静。

      “大件事!大件事啦!!”

      城民们闻声而出,探头四处观望,无一不是一头雾水就是迷茫恍惚的模样。

      部分城民小声嘀咕猜测,议论纷云,一时间,长街上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如沸水滚动,热烈非常。

      城民甲:“铜锣佬,发生什么事情?这么声势浩大的,吓得我红烧肉都掉地上啦!可惜,可惜了。”

      被唤为铜锣佬的正是这惊天震耳响声的制造者,他手提铜锣不断敲打,刺耳的“锵锵”声不断放大,一路快速的奔走让他气虚脚浮,既是如此,也无法掩盖他此刻极其惊慌的神态。

      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向他询问,他一时缓不过气来,掐着嗓子,尖声尖气道:“大件事啊!楚家二爷被谋杀啦!死法跟那沈家大少一模一样啊!!!”

      “什么?????”

      此消息犹如晴天炸雷,炸得城民们目瞪口呆,惊恐万状!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城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之事,个个神情呆愣,一脸不可置信。

      城民甲哆嗦道:“铜,铜锣佬!这,这可不能乱说啊!!!”

      铜锣佬掷地有声道:“苍天可鉴!我童罗岂敢胡说八道,我亲眼所见!不信你现在就到楚府门前瞧去!”

      城民乙道:“这…这怎么可能?你亲眼所见?那可知是怎么回事??”

      铜锣佬道:“我亲眼见到楚二爷的尸首!但是是何人所为,我也不得而知!估计,就连楚家人也不知是何人所为!这才几日,金陵城竟然发生了两起同样命案!这可是凶兆!凶兆啊!!!”

      城民丙道:“你不要胡乱瞎说啊!还有,你怎么会亲眼看到楚二爷尸首?这么大的事,楚家人怎么会由外人看见?”

      城民丁道:“说的是啊!我还是不敢相信!楚家是什么人!怎么会被人谋杀??谁敢谋杀楚家人??谁能谋杀楚家人?谁会去谋杀楚家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这事啊!!谁他娘的吃饱没事撑得慌啊!”

      铜锣佬“哎哟”一声捶脚,将前因后果徐徐道来:“我今日原是去楚家找我那小侄,帮我儿子谋些生计,交谈半日,我见天色已晚,便准备起身回家,谁知刚出偏院就看到楚家人急急忙忙全都冲往毅园,那些护卫还让我赶紧离开,不得乱走。我见他们面色不太正常,就趁着没人注意之时,偷偷尾随过去,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爬上毅园院墙准备瞧上一瞧。

      你说这可就巧了,我刚一上去,一阵大风就朝我当面刮来,那叫一个阴森寒冷啊!风一过,我往下看去。这一看可就吓死我了啊!那楚二爷就这样直直躺在担架上,面色死青!最可怕是,我看到楚二爷心口那里,空荡荡的一个大血窟窿!你说可怕不可怕!你说是不是跟沈家大少一样死法!邪门啊!邪门啊!!!!难道是沈家大少来寻仇报复了??”

      城民甲大声道:“你是不是傻!要寻也是找楚恶少寻!关楚二爷什么事???!”

      铜锣佬说道:“说的也是啊!那这楚二爷突然如此身亡……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为什么偏偏又是楚二爷??”

      众人心中也疑问想道:“到底是谁敢对楚家的人下手?如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那楚恶少不早就魂归西天了?”

      到底是谁??????

      城民们皆在心中疑问!

      要知道,楚氏不仅是在江湖上影响甚大,楚氏麾下置业更是分布甚广,酒楼,钱庄,粮行,牙行,丝绸等等家业遍布金陵乃至整个金玉朝,无数城民百姓都倚靠着楚家生活。

      且,楚氏不只是待遇优渥,当差一年以上者,年银二十两;三年者,嫁娶之礼统统承包;五年者,小院私宅赠之;十年者,除了以上奖赏,还终生受雇,百年归老。

      楚氏每次招募,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尽管那只是一个扫地的劳作。

      楚家在金陵城就如旭日光芒,上百年来时刻照耀着金陵城民,让金陵城民们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在金陵城民眼里,除去尊贵的天子外,他们最为敬佩尊重的,便是楚家人。

      当然,楚恶少不在列中。

      如今楚家正脉被人毒害,金陵城必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恐怕从今日起,太平的日子就要离他们远去了。

      一顿饭的功夫,楚毅身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金陵。

      金陵城几十年来日复一日的喧闹夜晚,在今夜终于划上了终止符号。

      夜已黑,月仍藏,人心,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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