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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至亲至爱天人永隔2 ...

  •   晨曦,稀雾飘渺。

      东方有星芒渐起,泛着一丝丝亮光,正小心翼翼地探出脑尖,窥视着这片大地。

      一道光线以极慢的速度在向楚府庭院袭来,它努力地爬上高大的围墙,不料又被围墙四周的槐树遮挡,止步不前。

      调皮的日光幽幽转转,死皮赖脸地穿过杨柳槐的重重盔甲,跃进了这花草拥拥的庭院中。

      日光所到之处,花草树木都为之一震,立马精神焕发,抖动着枝叶,以极其热烈的欢呼声和动人的舞姿欢迎曙光的莅临,而仍掩于阴暗的另一群花团绿木则垂首黯然,死气沉沉。

      就如此时,楚府中每个人的神情般。

      而立于毅园的那棵白兰花树,似也是感应到他们的情绪般,一夜之间萎靡了许多,落叶满地纷飞。

      一蓝衣男子正认真地打扫着这些叶子,眼里却透着极致的哀伤,他手中扫帚不停地挥动着,地上枯叶随势乱舞,偌大的庭院遍地落叶,一片杂乱荒凉。

      一绯衣女子路过见状,将仍处于恍神状态的蓝衣男子唤了回来:“阿往。”

      萧往恍惚道:“啊?红缨?怎么了?”

      红缨轻声道:“你看看地上。”

      萧往低头一看,落叶飞的满地皆是,他急急忙忙的一边打扫起来,一边谢道:“我这就打扫干净。”

      红缨拍了拍萧往肩道:“别急,慢慢来。我知道你现在伤心…唉,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完先吧。肖管家现在也是忙得昏天暗地,不要让他再费心我们了。”

      萧往垂下头,低声道:“我知道,我只是……”

      红缨见他这番模样,不由得也红了眼眶,她安慰道:“阿往,坚强点。二爷总是希望你可以坚强些……”

      她一边说罢,头上的珍珠发钗随着她的动作调皮摇动,一束阳光挥洒在上面,缕缕金丝折射而出,将萧往的双眼刺得生疼。

      他不知他该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话,有些人,他再也无法唤出口。

      他从懂事开始便在楚毅身边侍候,楚毅待他如同亲人,教他识字习武,只恨他自己身体不佳,无法得他真传,也不能好好保护他。

      尽管如此,楚毅也没有对他有任何责骂。

      他总是一副严肃模样,却又透着几分慈爱。

      他会在上一刻大动肝火骂人,下一刻又会是慈眉善目。

      他自小被人遗弃,没有亲密无间的家人,原以为会冷死,饿死,却不料,楚毅将他带回了楚家。从那一日起,他一生都生活阳光下,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幸福。

      于他而言,楚毅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如同他的父亲一般。

      而如今,阳光依旧,在他眼前的,却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首。

      他痛苦地拽紧扫把,心底的悲痛一路蔓延,直到将他的心搅碎。

      他跌坐在地上,将头埋进了膝盖,再也控制不住思念与沉痛,闷声哭了起来。

      东阳升起,满园悲戚化为轻烟,它一路飘飘摇摇,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前方有三两人群出现,它便如幽魂般极速隐入人们的心底,化为一池冬水。

      骄阳再盛,也无法将这股寒意驱除。

      楚府,后院荷花池。

      日光如流水般,倾泻在这一池的荷叶子上,波光粼粼。

      荷叶们紧紧相依,你贴我挤,圆滚滚的碧绿身躯上布满晶莹剔透的水珠,水珠调皮的在上面滚来滚去,挠得荷叶们扭扭歪歪胡乱颤动,欲罢不能。

      可是,即使这满池的欢乐就在眼前,也没能让岸上的男子展开笑颜。

      肖骐呆呆坐在荷花池边,通眼翠绿如春的景色也未能掩盖住他满脸悲切的神情。

      他魂不守舍地玩弄着手上的枯枝,一习轻风夹杂着淡淡的兰香从他身边轻抚而过,他一下红了眼眶。

      前几日楚二爷温和的、发怒的神情一幕幕从他眼前晃过,火辣辣的泪珠便像失了控的缰马,一跃而出。

      远处,一只蝴蝶扇动着羽翼,吃力的向荷花池飞来。

      它先是在肖骐四周兜了几个圈,接着又慢悠悠飞向一盏硕大的荷叶上,摇摇晃晃的在叶子上转悠,似是在寻找些什么。

      若是此刻肖骐有认真的观察它,便会发现它有一对见所未见的双翼,一半黑如墨夜,一半白似凝雪,极是诡异美艳。

      只见它收起了那对神秘瑰异的双翼,停留在荷叶上不肯离去,阳光穿透它的白翼,在荷叶上留下点点闪光,仿佛像是一朵朵金色绽放的荷花。

      它的小脑袋左右摇晃,正想挥动翅膀去“摘取”它,可它一动,“荷花”便随之消失了,它又耸拉着小脑袋,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肖骐疲惫一笑,站起身来,看了它一眼,此时的它已经将羽翼隐入阴影中,似见不见。

      肖骐发愣了一会,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转身朝思苑走去。

      自从昨日晚间发现楚二爷尸首时,楚燿便一直呆站在楚毅房内,任谁也劝告不住。

      直到楚昂出现在他面前,他看了楚昂好一会,对他说了一句话后,便将自己锁在房中,一步不再踏出。

      “二叔,他不在了。”

      是啊,他的二叔不在了。

      可他始终不相信楚二爷身亡之事,也许二叔只是吓唬他,惩罚他总是惹怒他。他一定是在发梦,只要睡一觉醒来之后,他的二叔仍是会揪着他的耳朵,大骂他是混球,甚至还会他再给他讲上几天几夜的大道理。

      对,没错,他一定是在做梦。

      暗夜寒冷,无边无际。

      楚燿整夜噩梦缠身,先是梦见自己亲眼看见母亲暴毙,又梦见沈锐前来索命,梦如真迹。

      即使如此,他也一直警告自己,不能醒,还不能醒!

      二叔还没有来找他。

      一夜斗争。

      天色渐渐泛着灰白,有一缕微光穿入了思苑,钻进了楚燿房间,洒在了楚燿如玉般的脸上。

      他睫毛微颤,慢慢睁开了双眼。

      初晨的空气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他双眸惺忪,没有半丝光彩,宛如一具死尸。

      一阵无名冷风吹来,将他的思绪一下拉到了昨日,一幕幕时光褪尽,在他眼中重叠、交织晃过:

      阴鸷惊雷。

      血腥凝重。

      冰冷尸身。

      他双手抱住脑袋,疯狂摇首,眼内充满了红丝,一触即溃。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记忆还在?为什么如此清晰?为什么……

      忽然,他一跃而起,顾不上整理衣冠,披头散发,如同游魂般走出房内,跃上了外墙,独留一抹离去的凄影。

      “不好了!不好了!!”

      “大少爷,二郎不见了!!”肖骐带着哭腔叫喊道。

      “怎么回事?”楚烁道:“阿遥不是一直在房内吗?”

      肖骐道:“从昨夜起是一直在房间的,可方才我,我去思苑找他时,房内已经空无一人!大少爷,二,二郎他不会有事吧?怎么办啊?大少爷!”

      楚烁道:“先别急,我让许壁去找找看。还有…昨夜,他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肖骐呜咽道:“没,没有。我偷偷去看了好几次,二,二郎一直都躺在床上,没有其他举动。”

      没有举动,那便是最异常的举动。

      楚燿的脾性他最清楚不过,若他会发疯发狂还能控制得住他,而眼下这种情况,却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楚烁不再说话,再多的话语,也无法宣泄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身心犹有千万匹马践踏而过,将他反复蹂虐,踩碎,鲜血淋漓!

      仇恨的怒火时时刻刻燃烧着他,将他淹没,让他沦陷于邪恶嗜血的复仇当中,无法逃离。

      昨日那个温尔儒雅的楚大少爷,此时已经迷失了。

      肖骐见他沉默,便又问道:“大少爷,宗主…宗主他怎么说?杀害二爷的凶手…宗主有头绪吗?究竟是何人所为?二爷他…他…为什么是二爷…为什么…”

      肖骐再也无法再说下去,方才压制下去的泪水顷刻间又夺眶而出,心痛难耐。

      楚烁依然沉默。

      心底却暗暗发誓:“会找到的…会找到的!我一定不会让二叔死的不明不白!”

      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家仆跌跌碰碰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大,大少爷,二夫人,二夫人她回来了!”

      楚烁一愣,随后朝肖骐道:“你先在楚府内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阿瑶。我先去看看二婶。”说罢便转身离去。

      骄阳隐去,天空广旷灰暗,万里乌云。

      楚府,后院,上灵堂。

      重重院子阁楼之后,一座庄严的殿堂矗立在林荫中。

      殿门上方挂着一块漆黑牌匾,匾上纂写着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上灵堂。

      殿前高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块楚家祖先的灵位,叠叠重重,肃穆非常。

      而眼下,堂上挂满白色布幔,惨白的蜡烛正熊熊燃烧着它的生命,整个祠堂透着一股温暖又冰冷的诡异氛围。

      堂中置着一口檀木棺木,木身刻满精致的雕花。烛火幽幽,这些花仿佛就要破木而开,迎接这个前往冥界的孤独亡灵。

      在棺木前,跪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他呆愣地盯着眼前棺木,眼神空洞无光。

      而此时,不远处有几抹白影正朝这边赶来。

      带头走在前方的,是一名风姿绰绰,容貌美艳,气质清冷的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年约莫三十,一身素白芍药大袖襦裙,无风自动。

      只见她面色如霜如雪,让人难以靠近。而那满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则高高盘起,没有多余的发钗装饰,唯有一支翠绿的芍药花纹珠钗系于发中,珠钗轻盈灵动,随着她大步流星的步伐一晃一摇,竟让人迷了心神。

      待她再走近些,只见她秀眉拧成一团,薄而苍白的双唇紧抿,一双锐利的双眼凝望前方,眼内尽是悲痛与阴戾。

      此人正是楚毅的妻子,芳名刘芫菁,与毒虫‘芫菁’同音,身藏剧毒,触之轻则废,重则死,故江湖人称“毒芫菁”。

      楚二婶其实年有四十有余,只是保养得当,再加上平日里不苟言笑,冷漠冷清,看上去就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像,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自然是少之又少。

      她年轻时因‘冷’、‘毒’成名,犹如冰山,冷傲孤清,手段狠辣。

      而她最为有名的便是她随身携带的九节鞭:“冷鞭”。“冷鞭”鞭身通体寒气侵人,被鞭击中者,伤口如有虫蚁啃咬,反复裂开,甚难愈合,极其折磨、痛苦。

      她更是仅凭一招“九节探花”就让江湖道上的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她不仅是行事作风狠戾果断,城府心计亦是极重极深,久而久之,不敢再有人招惹她了。

      只是后来嫁于楚毅之后,便开始淡出江湖,在家“相夫教子”。

      想当年她与楚毅成亲可是震惊了整个金玉朝。谁也没有想到,那个翩翩如玉的楚毅竟然会跟这个“毒女”结为连理,几乎是所有的人都不看好这段姻缘,更认为是刘芫菁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蒙蔽了楚毅的双眼,才使得楚毅对她死心塌地,非卿不可。

      可让人想不透的是,当时楚毅的双亲竟也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这着实让那些憎恨、嫉妒刘芫菁的人极度不忿可又无可奈何,只得每日在心里诅咒她迟早被休被弃,不得好死。

      可二十几年过去了,他们二人仍是恩爱如初,甚至更甚于前。

      只可惜,他们没有等到刘芫菁人老珠黄、遭人遗弃的戏码,反而等来了……

      若干年后,当他们再想起以往自己的种种行为,只觉十分可笑幼稚,无地自容;而又再想起这件事后,又不得不感叹道:

      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

      而在刘芫菁身后的,则是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二女儿,楚寒雨。与前者不同的是,她面上风浪涌动,浑身杀戾之气翻腾汹涌,触之必陨。

      只是她那双通红的眼眶,将她所有的凶狠和逞强都暴露了。

      登时,阴风四起,丧幡飘飘。

      楚烁赶到上灵堂时,刘芫菁刚刚准备踏入堂内。

      他唤了一声二婶后,站在原地不再出声。

      刘芫菁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凉风吹过,将她身上仅存的一丝温暖也一并带走,满眼悲凉。

      在楚烁的印象中,楚二婶永远都是一副威严自傲,冷若冰霜的模样。

      不管是谁,只要在她面前,都会乖巧得像一只白兔,不敢放肆。

      说起来,楚燿在性格方面,反而更像刘芫菁。而最令人匪夷的是,刘芫菁疼爱楚燿程度更胜于自己的儿女,以至于楚寒雨一直对楚燿讽刺挖苦,冷言冷语。

      然而此刻,在楚烁眼中,刘芫菁光彩尽失,俨然一个丧夫的普通中年妇女。

      楚烁下意识握了握拳,指尖刺肉的疼痛让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刘芫菁回头,踏入上灵堂。

      堂下跪着的男子被这脚步声惊醒,待看清来人,他转过身来面朝刘芫菁,仍是保持跪姿,慢慢的将头抵在手背上,整张脸埋进了黑暗,只是他越发颤抖的身体将他所有的情绪暴露无遗。

      刘芫菁道:“阿往,你先回去休息。”

      萧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才轻声道:“是。”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好像是被烈日灼晒了许久。他缓缓站起来,身子微微发颤,稳了片刻之后,转身跨出灵堂。

      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冥花灿灿,丧幡渺渺。

      刘芫菁慢慢朝棺木走去。

      从门口到棺木的距离不足一丈,可这却是她这辈子走过的最长的路。

      那么的遥远,她宁愿这一生都走不到尽头,不用去面对那个残忍的事实。

      她轻轻触碰这副精美的棺木,所触之处,一丝丝的冰冷不断从棺木渗透到她的指尖,直至她的身心。

      周围的一事一物在她眼中早已虚化,她只觉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屏住呼吸,幽幽的朝棺木内看去。

      棺木内躺着一名男子,身上铺着一张月白银丝寿褥,他面色苍白近似透明,浓黑的眉宇在他脸上显得尤为沉重,浓且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双眼,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唇亦不会再说出一个字。

      这个她爱了一生的、日日夜夜陪伴自己的人,此刻正祥和的躺在这里,躺在这个冰冷的棺木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调整一下此刻的心情。可当她松出这口气,卸下这身僵硬疲倦时,整个人如风中野草,颤抖不已。

      楚烁不忍地撇过脸去,满眼通红。

      楚寒雨站在棺木前,唤了一声“父亲”便低声啜泣起来。她的眼泪滚烫汹涌,滴落在那张精美的寿褥上,最后慢慢地渗入到楚毅肌肤里,为这具冰冷的遗体增加一丝丝的人气。

      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堂内仍是只闻得楚寒雨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声声断肠,悲痛欲绝。

      而后,刘芫菁沙哑的声音将这份沉痛打破:

      刘芫菁:“是谁?”

      楚烁只是恍了片刻,才道:“还未查到。”

      刘芫菁冷冰冰的声音再次想起:“我亲自去查。”

      楚烁张了张嘴,道:“二婶,父亲他……”

      刘芫菁抬手阻止了他的话,“不必再说,大哥那里我自会跟他交待。还有,阿遥呢?怎么不见他人?”

      楚烁支吾道:“思遥他,今早就不见人了……已经让肖骐和许壁去寻了,二婶不用担心他…”

      刘芫菁转向棺木,不再发言。

      楚寒雨抬头看了一眼刘芫菁,便又垂眸,眼底悲愤愈加浓烈。

      厉风忽来,乌云满布,天地间一片灰暗笼罩。

      ——————————————

      天灰蒙蒙的,所有事物都被烟雾围绕,看起来似真似假。

      城民们在迷雾中穿梭行走,形色匆忙。

      一时间,长街上只见人影来来回回,重叠交织,竟没有一声多余的话语,静如幽冥。

      淅淅沥沥。

      忽来的细雨浓密如针,不留痕迹地扎入人们的皮肤里,又刺又痛。

      “娘的!什么鬼天气!哎哟,什么人这是!走路不带眼出门吗你!穿一身披麻戴孝的真是晦气!嗤~”中年男子瞪了一眼犹如行尸的少年,正想拿他出下闷气,可一个晃眼,少年已垂着头走远。

      迷雾中,只有那抹身影忽隐忽现。

      “切!真是倒霉!”

      中年男子朝反方向走去,一路上骂骂咧咧,渐渐淹没在雨幕中。

      千丝万缕的雨丝愈密愈厚,仿佛是要将蓄谋已久的情绪与悲情一并发泄出来,满腔凄厉。

      行人们惊声尖叫,跌跌撞撞冲到屋檐下躲避暴雨,你推我挤,骂声一片。

      长街上混乱不堪,满地狼藉。

      浓重的雨帘中,那抹孤单身影,静静伫立于天地间。

      他抬头仰望天空,任由暴雨无情地拍打他的面庞,雨水滑过他的下颚,瞬间顺着脖颈没入胸前,湿了他的衣衫,也湿了他的心。

      可即使暴雨再大,也无法将他心中的那片死地浇灌重生。他的心,早已随着亡人而死,不复苏醒。

      他的双眼被雨水击打得通红,可他仍不愿闭眼,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苍穹,仿佛在如此,就能在这乌黑的天空之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颜。

      于是,他笑了。

      尽管眼里都是凄凉。

      “喂…前面那人怎么这么眼熟啊?”一城民说道。

      雨势太大,旁人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喂…前面那人怎么这么眼熟啊?”他又不厌其烦的说了一遍。

      “你不知是谁?看来你的眼要坏了啊。”

      “我眼好着呢!”

      “那你还看不清?”

      “我不确定啊?真是楚恶少?”

      “就是他!神神化化的!唉,可能也是因为打击太大了,毕竟楚二爷对他也是极好的,唉…”

      “也是,楚二爷真是惨,就这么…唉…怪可怜的。”

      “是啊,看惯他平时嚣张跋扈的样子,突然见他这般凄惨模样,竟然还有点于心不忍啊。”

      “是啊是啊,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他长的太好看了?”

      “………………”

      一五六岁孩童现在屋檐下,身上披着雨笠,左右脚不停交替踩着脚下的坑洼,脚下泥水四处飞溅,惹得他旁边的男子面带怒声喝斥:“小立,说了多少遍了,不准玩水!回去又得给你娘亲骂了!”

      孩童咯咯笑了起来,奶声奶气道:“二叔二叔就玩一下子嘛,只要你不说娘亲不知道的,回去的时候再跟娘亲说我不小心摔倒了就可以嘛,嘻嘻。”

      男子无奈笑笑,摸摸他的头道:“就属你最机灵,小机灵鬼!别弄湿衣服了,小心着凉了,等雨再小点我们就回家了。”

      “知道啦,二叔最唠叨了!”

      男子摇摇头,坐在一旁,眼里全是温情。

      片响,雨势渐小。

      男子起立道:“小立,我们回家咯!”

      孩童拉着男子右手,问道:“二叔,二叔,我们等下吃什么啊?小立好饿呀!”

      男子道:“你就知道吃!走,回去我给你弄你最爱吃的红烧鸡翅!”

      “耶~有鸡翅吃咯!谢谢二叔!二叔,我最爱你啦!”

      “哈哈,二叔也最爱小立!走!回家咯!”

      楚燿呆呆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直至他们消失在长街尽头。

      回家?他的家又在哪里?

      谁能来带他回家??

      二叔…二叔…

      他脱力般跌在了地上,所有情绪倾泻而出,口腔内一股铁锈血味慢慢溢了出来,与雨水融为一体,渐变透明。

      哧啦!

      闪电穿透云层,划破天幕。

      云雾中有几道闷雷肆意横行,将整个天空渲染成诡艳的紫黑色,似有什么东西将要破体而出。

      “啊!!!!!!!”

      楚燿仰天悲喊,震惊了长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

      行人们小声嘀咕议论,面色怪异,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沉浸在悲痛中的楚燿,继而又开始咕哝起来。

      忽地,他不顾他人,开始狂奔,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阴雨潺潺,寒意入心。

      金陵城外,六子慕旁。

      这一片枯树杂草的山坳,满地秃废。

      歪歪倒倒的腐木将墓堆压出了一个凹形,灰暗将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内,没有嘈杂的讲话声,没有冷漠的观望者,连风都停止了吹动。时间在这里犹如凝结,只有孤独的阴雨在悄无声息的落下,寂寥,悲哀。

      楚燿面无表情的呆滞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疯似的欲将腐木推开。

      这棵腐木状而大,表面布满了木刺,一手下去,千疮百孔,鲜血满溢。

      可楚燿却毫不知痛,不断持续着机械的搬弄动作,奈何腐木过于坚强。

      楚燿停顿片刻,抬起右手,一道掌力劈下,腐木瞬间四分五裂,化为零散木屑,落在地上,再也无法重生了。

      在木屑堆的夹缝中,一朵奄奄一息的野兰花正安静的躺在泥里。

      楚燿将它拾起,放在掌心,纯白的花瓣破烂不堪,全是污泥。

      它就这么静静的躺在他手心里,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

      冷风拂拂,娇兰夭夭。

      在这片荒芜枯漠的小山坳下,就连这唯一鲜活的生命也正在消失。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有一个孤寂、无辜的亡魂埋葬于此,天地不应。

      楚燿坐在墓旁,任由绵绵细雨击打在他的脸上,身上,还有他的心上。

      “二叔,我找到杀害沈锐的凶手了,二叔,你知道吗?”

      “二叔,原来肖骐说的是对的,就是那一根羽毛。呵呵,真是连天都要作弄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二叔……我该怎么办?”

      “二叔……”

      雨越来越密,垂满天地间,拨不开,逃不了。

      金陵的第一场雨,它又冷又寒,有悲有恨。

      雨丝密密叠叠,它并不想轻易结束,只想要翻腾汹涌,击碎人们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为非作歹。

      寒雨缠绕,如针如毡,肆意降落,落在人们的身子,心尖上,再慢慢渗入人心最温柔的角落,将之冰冻封寒,不再跃动。

      金陵,楚府。

      楚府好像一座冰冷的黑牢,在黑夜中尽情散发着阴冷,没有一丝温暖。

      街道上灯火惨淡,零丁火花被风雨扫得忽明忽暗,即将命不久矣。

      楚府大门处,两名护卫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老天啊,这雨怎么还不停,好冷啊!”

      “你说你穿这么少做甚么?要风度不要温度,活该!”

      “我以为就是一场开春雨,下个一时半刻就停了呢。谁知道这雨这么邪,早知道交班时穿多一件了。”

      “呵,你什么时候改改你这性子再说吧。早前跟你说了添衣添衣,你偏不信,现在来说这些?有何用?可别指意我贡献衣服给你!”

      “哎,你再这样我们可不能好好做兄弟了啊。”

      “谁跟你是兄弟了!”

      “你这人……唉,可怜如我啊!”

      “可怜你个鬼!你可怜得过二爷?平白无故就这样没了性命,真是天妒英才!”

      “唉,你说的也是。我听外面的人都在传,说是沈家大少来报复了,我们二爷只不过是二少爷的替死鬼!”

      “打住!别瞎听那些人的胡说!小心让二少爷听到了没你好果子吃的!”

      “这可不是我说的,现在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谁人不知?”

      “你这人…来了楚府这么久都不知规矩!这些胡话以后不要再听了!”

      “是是是,我的错!说说而已嘛,反正二少爷他……啊!”

      他突然一惊,瞪着眼,嘴巴大张,合上不是,张着也不是,一副见了鬼的惊恐模样。

      “喂!你做甚么这副模样!喂!”

      对面护卫唤了几声他也没有反应,便顺势转过头去看看是何怪物将他吓成这番样子,日后好笑话笑话他。

      一转身,他也惊愣住了,止不住心想:“果真是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正是楚燿。

      只见他一身白衣脏乱,双眼空洞,犹如行尸走肉般,站在阴暗处一动不动。

      二人皆是慌乱,内心更是惶恐不安,深怕二少爷要责罚他俩,二人挤眉弄眼一番,哆哆嗦嗦方要上去迎接,就见楚燿身子微晃,下一刻,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护卫二人哪能想到是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冲上去查看。

      只见楚燿面色极白,嘴唇发青,脸颊两边却有着不寻平常的红晕。

      护卫甲颤惊惊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手心传来一阵滚烫触感,惊得他们速速将楚燿抬起,一边跑一边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二少爷晕倒啦!”

      楚府霎时间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上加乱!

      暗夜深沉,阴雨凄寒。

      这,又是一个不安分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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