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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   沉沉的黑暗压下来,温诚借着月色大步朝山里跑去。

      实在是迈不动步了。

      温诚慢慢地蹲了下来,像条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也是一阵阵地发黑。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没有温度的光线给少年的轮廓镀上一层光晕,衬得少年如同山林间的一缕孤魂。

      温诚在树林里一呆就是七日。

      起初,他饮山泉,食野果。

      山中野果无人施肥培育,生得酸涩无比,一日后,他的肚腹开始抗议,甚至开始呕酸水。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温诚想到了抓鱼。

      可跟任君采撷的野果不同,鱼是十分机警的,你进它便退,在你以为触手可及时,它仍能从你的手中溜走。

      在温诚的手脚快被水泡得发皱时,总算抓到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鱼。

      温诚很少参与家务,他娘听先生的劝,总对他说“君子远庖厨”,然后独自一人把所有的活儿做完。

      烤的第一条鱼是焦糊的,外面也苦,内里也苦。

      打理、生火、烤制,温诚回归到了原始的求生状态,从中摸索一二门道。

      到了第二条鱼、第三条鱼,不知多少条鱼后……温诚已经基本学会了抓鱼、杀鱼、烤鱼。

      七日后,当他从山林里出来时,才知外面早已是另一番天地。

      温岭与那员外的小妾当真像是爱惨了一般,竟决定要私奔,结果私奔当晚被员外抓了个正着。

      当夜,小妾被浸猪笼后沉了塘,温岭则是被乱棍打了个半残,连喂了三天小妾葬身的那片池塘的水,肿泡得像水里的浮尸。

      温诚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父亲,不再高大壮实充满威胁,而是吊着一口气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对现在的温岭来说,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温诚觉得自己等不了温岭死去的那一刻了,他再也没有父母,没有家了,或许很快,他也会死。

      少年恍惚地走出推推搡搡的围观人群,目光呆滞,步履蹒跚,他的衣服中途洗过一次,可看起来还是脏兮兮的,像是蹭到了小溪边上的淤泥和青苔,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正当他浑浑噩噩之际,手腕被人拉住了,从而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是你啊,都长这么大了……”

      温诚看向来人,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索性不言语,只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直直地盯着对方。

      他自然是不认得的,因为双方上一次相见时他尚在襁褓之中。

      当初精神抖擞的算命术士如今已是须发皆白,显得格外沧桑。

      “不必难过,你父母有你父母的命数,你有你的命数,不必执着于亲缘……”算命术士还在神神叨叨地絮絮低语。

      相较于难过,温诚的内心更多的是空茫,他该往何处去?

      “你命带仙缘,六亲缘浅……”

      “这是你为人的最后一世,世人与你再无亏欠……”

      “此后人间苦海不复,不入轮回,功德圆满。”

      说得可谓天花乱坠、玄之又玄。

      “我该怎么做?”温诚看向地面的泥土,不知到底在问谁。

      “活下去,机缘总会到来。”算命术士故作高深地捋了捋杂乱的胡须,抖了抖衣袖离开了。

      何谓“机缘”?

      温诚以为所谓的“机缘”会在很久之后才会到来,没想到只是转瞬之间。

      “你是……小诚儿?”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诚回头看见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

      “您是?”温诚问。

      “我是你祖父啊……”

      原来老人也是前两日才听闻女儿的死讯,从邻村赶来替女儿敛尸,到了地方才知道女儿的尸骨还没找到。

      或许是无人关心一个尸首异处的村妇,只急着惩治那对通奸的狗男女。

      “小诚儿,你知道你娘的尸首在何处吗?”祖父问。

      “我不知道……”温诚确实不知道,他当时吓得逃走了,不敢同恶魔一般的父亲作对。

      “哦,好吧……当初我就说了,温岭绝非良人,不曾想他竟真是穷凶极恶之徒,连你娘的命都带走了……”祖父回忆起往事,目光浑浊而呆滞。

      他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却像是年近古稀,温诚对这位仅见过一次面的血亲生起了恻隐之心。

      “你同我走吧,回你娘出生的地方去。”祖父对温诚说。

      温诚的娘虽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也曾是父母心尖上的宝贝,年轻时出落得十分水灵,温诚与他娘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男子的硬朗。

      温诚的娘此生做过最错误的事可能就是迷上了从邻村来的长工,抛下父母跟他一走了之,让自己成了一个无依无靠之人,连死后也成了孤魂野鬼。

      温诚跟祖父走了,祖父抱着让温诚替他养老送终的打算,温诚心中多少知道一些,但那是他世上唯一的血亲了,自此,爷孙俩一相伴便是五载。

      “你若想继续读书,那便去吧。”

      “小诚儿,替我打桶水来。”

      “你娘小时候也喜欢坐那棵树下发呆,果然,子随母相。”

      这是温诚人生中最平顺的五年,虽然不富裕,很平庸,但胜在充实有牵挂。

      五年后,温诚祖父的身体状态已如风中残烛。

      这晚,祖父突然问相隔不远另一张床上的温诚:“小诚儿,你睡了吗?”

      “嗯。”祖父最近神智越发不清醒,温诚应了一声,实则还没入睡。

      “那便好,我也要睡了。”祖父的声音越来越弱,甚至很快发出了鼾声。

      当夜,祖父去了。

      爷孙是彼此唯一的亲系,祖父的丧事一切从简,温诚即便是初次治丧也能处理妥当。

      黄土一埋,墓碑一立,温诚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位至亲。

      生命脆弱,生与死如同隔着一道门,他们推门而出,从此一去不返。

      回家途中,温诚隐约听到了邻里的议论声,平时嗓门很大的女人即便压低了声量也十分清晰:“天杀的煞星,克死父母不算,现在又克死外祖父,作孽哟……”

      “你命带仙缘,六亲缘浅……”温诚无由想起五年前算命之人所说的话。

      所以命格有冲撞之说?那我的命格……

      温诚停下脚步,片刻后又继续朝家中走去。

      “嘘,扫把星过来了……”

      “快走吧,离得越远越好……”

      一月后,温诚进京赶考,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五年的村落。

      路途漫漫,温诚遇到了不少人,经历了不少事,萍水相逢的居多,可有一伙人令他印象深刻。

      那是一群衣着华丽、姿容上乘的男女,然行为举止却颇为怪异。

      比方说,踮起脚来走路,无端显得鬼鬼祟祟。

      又比方说,喜欢观察路人,时不时发出尖锐的笑声,像是在拿人取笑。

      “公子,公子……”娇滴滴的女声像带着小钩子,试图挽留温诚。

      温诚充耳不闻,足下生风,但很快,他发现自己走不动了。

      “别急着走啊。”温诚回头,看见说话的女子拉拽着他衣袖的一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松手。”温诚不客气地对女子说。

      “我不。”女子容貌冶艳,说话却是十足十的强硬。

      人来人往的街道,两人拉扯之间,已引来不少道目光。

      “光天化日,一男一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啊……”

      “也不知那小娘子看上那书呆子什么……”

      “女人多半不检点,男人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间,众人已是议论纷纷,温诚此前短短十七载的生命里,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备受瞩目的时刻。

      温诚又尝试拽回被拉住的衣袖,发现那女子的手竟如铁爪一般,将他衣袖的一角紧紧攥住。

      在两人拉扯之间,温诚好一阵使力,只听“嘶啦”一声,常年涤洗的衣袖就这么撕开一道口子,他更是没稳住身形往前趔趄了几步,许是见他狼狈,那群男男女女再度爆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漪漪,别闹了。”

      一道清冽的男声穿过杂乱的笑声,温诚的目光从撕开的袖口上挪开,看到人群中最出众的人。

      不是寻常的好看,那种吸引力中透着一股邪性,让人莫名想要敬而远之。

      那群男女似乎是以他为首的,在人群注意力被引走后,成为边缘人的温诚自然得以脱身。

      怎的就你不看我?

      耳边仿佛又传来那道清冽的男声,只是这次掺杂了一丝丝的嗔怪和怨怼。

      这一刻,温诚感觉周围的嘈杂声被清退,人与物皆为虚幻,而他与那位说话的男子就这般隔着重重的幻象对望。

      还是远离为好,温诚如是想着,再次相见时却是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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