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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华盖 ...

  •   “生而知者,命带仙缘,夫人,此子实乃天选之人,绝非池中之物啊!”村口算命的看着妇人抱在怀中的婴儿直言,激动得像孩子的生身父亲。

      “得了,鸡窝里哪能飞出金凤凰?再说了,我们哪有余力送他去修仙?我和他爹还指着他养老呢。”孩子的娘方晴不过一介乡野村妇,对寻仙问道十分不以为然。

      “夫人,你听我一言……”算命的犹不放弃,想跟这妇人再说道说道。

      “行了行了,我家真没钱。”方晴随手把包裹住孩子的襁褓放在矮凳上,端起一盆水就要朝算命的泼去。

      “唉呀,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一滩水泼在脚边,算命的差点被激得跳起来,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

      “总算走了……啊,孩子!”方晴将人赶走后才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孩子,她走回门内一把抱起矮凳上的孩子。

      果然,那孩子还是不哭不闹。

      “你说你,别家小孩儿都是大哭大闹的,怎么你就没那股闹腾劲儿呢?”方晴戳了戳儿子的小脸蛋。

      这孩子实在是太安静了,连吃奶时都格外乖顺,从不吵着要父母抱,悄没声的,可别是得了什么病。

      “小诚儿,你得长壮点,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方晴抱着孩子,自言自语似的说话。

      “呀……”此前一直没声没响的婴儿发出一声呓语,像是对母亲的回应,这才逗得方晴展颜。

      如母亲所盼望那般,温诚健健康康地成长着,仍是不喜言语,仿佛与周遭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其实温诚也并非一直如此,只是早年父亲时常不见踪影,母亲又忙于家务,对他疏于陪伴,使他缺少能与之对话的人。

      所幸温诚说话没有太大的困难。

      方晴不擅长管教孩子,积年后,面对寡言少语的少年更是不知该如何相处。

      “这次回来待多久?”方晴问。

      “明早便走。”温岭,也就是温诚的父亲头也不抬地说。

      “哦……好……”察觉到丈夫没有与她闲话家常的心思,方晴便不再多言。

      与夫君恩爱不再,与孩子无话可谈,方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衰老,面色发黄,斑点丛生,真正成为了一介村妇。

      但这只是开始。

      方晴依旧身心系在温岭身上,奈何色衰爱弛,温岭对她从一开始的冷言冷语到后面的拳脚相加,方晴也不反抗,任由他撒气,温诚则是被锁在房间里,听着打骂声、哭喊声慢慢弱下去。

      “他没把你视作妻子,你不该再依附于他。”面对伤痕累累的母亲,温诚理智得几乎冷血。

      “你懂什么,没了他咱娘俩怎么办啊,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听到声音,方晴先是打了个颤,遂又开始哭哭啼啼。

      温诚与方晴像是同一架马车上的两件行李,在马车向前行进时会因为未知的路况而发生粗暴的碰撞。

      是日,温诚与方晴走在路上,看到村口的老树上挂着一个人,双目暴突,便溺污身。

      原是村里的一个鳏夫,前阵子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肋骨断了两根,夜里疼得翻来覆去,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又得不到好的医治,所以最后选择了自缢,是个可怜人。

      村口路过的村民不在少数,大多数都被尸体的惨状吓退,一时间无人帮他收尸。

      这是温诚头一回离死去之人如此之近。

      “死哪儿不好,偏偏选这里。”方晴拉起温诚便走,连称晦气。

      温诚看着树干上被绳索磨出的痕迹,一双离地悬空静止不动的脚和散落一地的树叶,慢慢收回目光,与母亲一同离开了。

      是了,人都会死,只是死法不同。

      “这几日天凉了,你替我去寻你父亲,将这些衣服交给他。”方晴对温诚说。

      温诚接过衣物不言,深深地看了他母亲一眼。

      而方晴只是继续整理衣物,视若无睹。

      温诚的父亲在陈员外家中做活,光是赶路,温诚便花了半个时辰。

      员外府的后门无人把守,门可罗雀,白天也依然紧闭着。

      温诚正欲敲门,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他下意识便想躲,不想与人打照面。

      于是他站在柱子后面,看见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推门而入,其状亲密似爱侣。

      可温诚知道他们不是,因为其中一位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与员外府中的女眷有染。

      温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说起来,方晴也是个可怜人,几岁便下地帮家里做农活,嫁作人妇后仍是围着炉灶转,大字不识几个,也没什么消遣,若为她题写墓志铭,寥寥几笔便能写尽她的生平。

      但温诚不一样,温岭不知怎么想的,施恩似的送他去读私塾,先生夸他天资聪颖,如若持之以恒,说不定日后能考取功名。

      “你这孩子,让你跑一趟,去了这么久……”

      “衣服没送出去?那你去做什么了?”方晴一边埋怨一边念叨。

      “我再问你一遍,要不要与他断,哪怕他对你已经没有感情?”温诚正色。

      “瞎说什么,这么多年怎会没有一点感情……”方晴似乎又陷入了自欺欺人的状态,认为不听、不让温诚说下去,一家人便能相安无事。

      可掩耳盗铃从来不是长久之计。

      这晚,温岭回了家,让温诚出门买酒。

      起初,温诚觉得这是个坦白的好时机,父亲说不定会借机提出和离,让母亲彻彻底底死了这份心。

      可当他走出酒铺,感受到平地而起的大风,心中却渐渐生出了不安感。

      “啪”,是花盆落地的声音,花盆中的泥土像水一样在地面上溅开,无法再护住盆中花草的根系。

      “诶呀,哪来的妖风。”

      不知道哪里传出一声抱怨,将温诚彻底惊醒。

      这几年,温诚出落得越发个高腿长,故而脚程很快,此刻他亦不顾大风的阻力,步履不停地往回赶。

      归途中,风势渐弱。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给你丁点希望……”

      “呃……唔……”

      当他赶回家时,正好看见父亲勒住母亲的脖子,母亲同那村口的缢死之人一般,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拉住颈间的绳索,呈现出一副垂死之相,而父亲就像一个无情的屠夫,正准备宰割一头不听话的牲畜。

      或是一时兴起,或是蓄意谋杀,十一岁的温诚脑中没这样的概念,但他亲眼见证了母亲的生命从父亲的手中流逝。

      他从不愿主动亲近父亲,而每当不得已靠近一步,都能窥见残酷锥心的现实。

      温诚的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哐当”。

      手中的酒壶落到了地上碎成了片。

      酒液溅到鞋面上、衣裤上,明明酒液是冷的,温诚却感觉像被灼痛了皮肤,明明酒液散发着谷物发酵的幽香,温诚却好似闻到了鲜血淋漓的腥臭。

      温岭的目光倏地盯过来,将温诚钉在原地,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跑,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口腔和鼻腔都有种被挤压般的酸涩感。

      在他发现自己能跑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往深山跑去,他的父亲没有追上来。

      “跑吧,反正是我的种。”已经沦为杀人凶手的温岭意味不明地笑了,拖着已没了生息的妻子到了后院,准备就地掩埋。

      是我,是我,我早该察觉的。

      温岭从不是善类,对母亲更是毫无温情可言,之前的殴打已可见端倪。

      可谁又能想到他会走到杀妻这一步?

      为什么不与温岭断了?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

      我早提醒过她的,我早提醒过她的。

      “何时你才能答应与他和离?”

      “死也不可能。”

      “小诚儿,你记住了,他再怎样都是你爹,将来你要孝顺他,奉养他。”

      ……

      此前的规劝竟一语成谶。

      方晴,你当初执意嫁与他时,可曾料到,他会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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