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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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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板报不出意外地成了最后一名,比起其他班纷繁丰富的黑板报,苻榣这简陋的画作和普通的排版简直跟过家家一样。郑行却乐呵呵地说好,让苻榣自由创作。
苻榣满脑子黑线,再出黑板报时不做独行侠了,去请班级里书法好、绘画好、有创意的同学一起帮忙。她发现虽然很难融入班里已成型的好友圈子里,但主动示弱,请人帮忙,竟是个不错的社交手段,帮她忙的人后来有事没事也会叫上她,一来二去,跟班里大多数人也都熟识起来。
不刻意拒人千里之外后,班级里的同学也爱和苻榣玩耍,到底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体育课上做几轮游戏,就谁也不记得谁有多让人不爽的第一印象了。
郭蓓蓓常主动吆喝苻榣一起跳橡皮筋,加入她的阵营,她很乐意看到身边都是聪明机灵但又有些不如她的小伙伴。苻榣的成绩在女生里仅次于她,苻榣跟她一起玩,就像是收编了一员大将一样。
苻榣不清楚郭蓓蓓的小心思,她对郭蓓蓓一脸高深莫测说她“不合群”心有余悸,似乎也是想证明自己“合群”一样,对郭蓓蓓比其他人更热络一点。
人心幸而隔了一层肚皮,才不至于将每个人七拐八绕的小心思坦露出来,使得人与人之间表面都能做到一团和气,甚至显得情深意重。
真实往往丑陋,人心不值得深究。
在各方的有意为之下,苻榣也逐渐有了课间一起结伴上厕所的女生朋友,除了郭蓓蓓,还有热衷于八卦的英语课代表张雅文,漂亮的语文课代表胡青。
郭蓓蓓是数学课代表兼副班长,苻榣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个小团体过于“权势”煊赫了。
所有的班干部轮流在自习课上管理纪律,有权在班级日志本上写下表现好的名字和吵闹者的名单,班主任会在班会课上“整治”吵闹人员。
有些同学会很心虚地来打听自己有没有上黑名单,也会有同学踌躇满志地询问自己的表现是否足以上白名单,所以以郭蓓蓓为首的四人班干部小团体被同学们追捧,生怕自己得罪了她们中的谁。
苻榣以前没见过见风使舵、满嘴甜言蜜语的人,至少没见过对着她讨好卖乖的人,朱子昂或许算是,但大多数时候也是要与她争锋相对的,只是惯输而已。
一开始她还不太适应这种场面,避之不及。后来或许是虚荣心作祟,在家里极度缺乏认同感的自卑心理被阿谀奉承冲昏了头脑,她甚至觉得有点享受这种虚假的甜言蜜语。巴结讨好填充了她贫瘠不安的内心,她感觉自己飘飘然,甚至认真思考过,要不要想办法当上班长,有更多的“权力”,而不止是做个小小的宣传委员。
班长或许不是那么容易撬掉,一班的班长徐瑞之很有做官的潜质,成绩不错,办事效率高,深得老师信任;出手大方,对同学照顾有加,性格开朗,和谁都聊得来,也受同学拥护;在老师的得力助手和不跟老师打小报告之间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处理人际关系的能力让苻榣自愧不如。
班长当不得,但出风头的机会有的是,风头足,自必会受人追捧。
期中考试,苻榣拿了班级第一,年级只得第四,第一还是方晋轩,不过也不重要,她在学习上没有投入过多的精力,而是在努力搞好她的小团体关系和享受别人吹捧中。
女生的小团体不可谓不复杂,郭蓓蓓是不可撼动的中心地位,其他三人包括苻榣都带着些讨好,唯恐郭蓓蓓对谁更亲密,而苻榣她们三人互相制衡又互相有些看不上。
苻榣觉得张雅文八卦嘴碎,成天煞有介事地翘着兰花指介绍哪个班的谁谁谁,表情夸张,语气傲慢,好像谁能被她评头论足一番算是别人天大的荣幸一样;胡青身材高挑,脸蛋漂亮,再加上语文课代表的文艺加成,被评为班里的班花,常显摆又收到谁的情书、又被谁告白了,又不无鄙夷,她看不上同级的学生,对初二初三的高年级学长推崇备至。
自然,她们也看不上苻榣。她们本与郭蓓蓓是语数英三门课代表强强联合的小团体,被苻榣这个狗屁宣传委员半路加进来破坏名头也就罢了,看在她成绩好的份上也就勉强认可她加入吧,可是她性格又不好,孤僻古板,不爱看杂志,不追星,不看湖南卫视,还不给超女投票!周末还约不出来照大头贴,说她妈妈在家不能出来玩,都什么年代了还能被关在家里。
期中考试郭蓓蓓马失前蹄,不仅不是第一,还成了第五。苻榣第一,胡青第三,张雅文偏科,总分不怎么样,英语却是保住了单科第一,她们三人各有荣光,郭蓓蓓心里不太平衡。
好在她们四人的关系还是像之前一样以她为首,她很懂得制衡,每当感觉她们中两个人相处更多时,她就会跟她们中某个人更要好一点,接着其他两个人会加倍贴上来,等她一碗水端平后,她们三人就会势均力敌地相互制衡。
她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把她当好朋友,但她觉得自己能拿捏人心,站在比她们更高的地方。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技高一筹。
张雅文自恃人脉广泛,品位高雅,将来不是身边的书呆子可比的;胡青自恃貌美出众,与众人不在一个图层,前途不可限量。
苻榣觉得,自己是冷静的旁观者,只是融入一个圈子里,只是考了个她轻松获得的名次,只是受到了她本就应有的荣光。
虚情假意也好,真心称赞也罢,乱花从中,深入迷局,谁都不曾真正清白。
她们会跟着郭蓓蓓一起吐槽老师蹩脚的口音,嘲讽某个穿布鞋的男生;也会和张雅文一起点评小道消息中的各种主人公,再臆测出所谓事实,散播出去;还会和胡青一起给各个男生打分,鄙夷某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尽管细究起来全是虱子,但青春的洋溢和年少的单纯还是给她们的友谊披上了华美的长袍。
她们就像刚长出獠牙的幼兽,不懂世界的生存法则,谁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软弱,只好先亮出自己的尖刺,当她们以尖锐的态度入世时,世界才不敢小觑她们。
思想品德老师成了她们不悌强权,勇敢表现自我的第一刀。
思想品德课即为现在说的政治,离中考极远、毫无升学压力的初一学生眼里,是门等同于体育的副课。
无人在意这门课,但老师却有些上纲上线,时常强调自己这门学科的重要性,却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上课只是照着书本念,枯燥乏味,作业却布置得比语文还多。学生们都不大喜欢这位思品老师,不仅是上课无聊,还因为她看上去很老土,不会说普通话,形象不好,不知道姓什么,但知道叫翠花。
到这里或许只是个常被吐槽的普通高龄老师,但班里突然流传起她本来就不是个老师,因为是某个副校长的老婆才得以在学校混个工作,这下直接点燃了苻榣四人心中燃烧的正义感,她们像历史书上罢课呐喊的莘莘学子一样,在班级里用自身的号召力呼吁同学抵制关系户,不上翠花的课,清君侧,净视听。
口号是喊得一声比一声响亮,实际是吆五喝六的带头逃课了,把思品课上成了自由活动。五十多个人的班级少了十个左右,班长徐瑞之不想把事情闹大,替她们遮掩说是班主任有事情找班干部开会了。
思品老师也知道自己的课不受重视,也没想过这么多学生敢公然逃课,没说什么,继续念她干巴巴的课本。
眼看逃课什么事都没有,苻榣一行人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带走的学生越来越多,甚至不局限于思品课,连历史、地理课也都敢逃了,徐瑞之劝不住学生逃课,也压不住逃课的谎言,只好如实汇报,地理老师气得课也不上了,打电话给郑行让他来上。
郑行当天不在学校,苻榣和郭蓓蓓一行才放肆地在操场跳皮筋。没玩一会儿,就看见一辆红色摩托车老远就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校门口疾驶过来,很是拉风。
墨镜一摘,郑行黑得有些发红的脸就露了出来,他笑得和善:“体育课啊。”
郭蓓蓓面不改色地说:“对啊。”
郑行单脚把摩托车脚撑踹下来,稳稳坐在摩托车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个女生跳皮筋。其他女生都有些畏畏缩缩,郭蓓蓓和苻榣却面不改色。
“让他看,怕什么。”
虽是如此说话,一局下来,郭蓓蓓和苻榣心里还是有些发毛,明明郑行啥也没说,只是笑着看,却恐怖如斯,把她们心理防线都击溃了,明明自己是“正义之师”,此时却很是心虚。
郑行微笑着看几个女生收了橡皮筋回教室,乒乓台前的几个男生也回去了。
苻榣回到教室就听说地理老师被气走了,郑行是被他一个电话叫回来的,心里更发毛了,郑行明知此事,竟然还在楼底下跟她们打招呼,够腹黑的。
等郑行来审判自己,可郑行回校那么快,却迟迟未踏足班级。
她们逃了下午第一节课,惴惴不安地等郑行来发飙。直等到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郑行才腆着大肚子出现。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们的士气在这几节课的消磨中耗尽,原本的诡辩之词都抛之脑后,强撑着只等“判刑”。
郑行倒一派施施然的样子,看不出气恼,把手里的茶杯放在讲台上,一手抱臂,一手摩挲着自己的络腮胡说:“听说你们有人逃课了,都有谁,站起来我看看。”
郭蓓蓓和苻榣一行十几个人哗地站起来。
郑行仿佛才知道一样,睁大了本就圆溜溜的双眼,故作夸张:“嚯,这么多啊,说说,都是什么原因逃课。”
没有人说话,班级里站着的人互相给了眼色,坐着的人也四处打量,幸灾乐祸。
郑行也没指望有人回答一样,自顾自地走下讲台,到了苻榣身边:“嚯,有我们的班级第一名啊,第一名嘛,有资本,可以原谅,坐下。”
苻榣顶着郑行按着自己肩膀的压力,没有动。
郑行也不勉强,走到郭蓓蓓身边:“还有数学课代表。”说完点人头一样,指着其他学生,“语文课代表,英语课代表,课代表们带头,难怪一呼百应。”
说完,郑行又回到讲台上:“成绩好,逃课不要紧,前十名,坐下;班干部,能力强,坐下。”
一番话说得轻飘飘,没人敢动,郑行一手杵着讲台,一手招呼似地示意:“坐下,坐下。”
郭蓓蓓一屁股坐了下来,小声嘟囔了句:“坐就坐。”苻榣等在班级前十名里及班干部也都顺势坐了下来,还剩几个学生站着。
郑行的脸终于阴云密布,开始教训起没坐下的几个学生,骂得几个学生面色由白转红再转青。
苻榣等人此时却如坐针毡,恨不得站起来一起受训,这种莫名其妙的“偏爱”更让她们内心煎熬,悔不当初。
所有人都能摆出一副随便罚我的姿态,却难以忍受别人替自己受过的场面,不知如何自处,不知如何面对被自己带动逃课的同学。
郑行在班里从不偏颇,这一举可谓是那捏住了苻榣等人轻薄的自尊,此后别说逃课,连各科老师都敬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