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十八公》纤蔷

5、第五章 快利物伤辨死痕

　　许仵作动手一层层解开尸体衣物，并大声唱报着尸表体征：

　　“死者女性，年约十八至二十，身长约五尺（五尺≈1.67米）。死亡时间为六月二十五日晚，戌时至亥时。从衣物的材质及用料看，应该是一位富家小姐。外衣为紫色褙子，宽袖。内为素色中衣，下穿素色褥裤，着红色翘头鞋。外衣无破损，血迹经后侧近肩胛骨的位置流向后背。中衣亦无破损，血迹位置从衣领至后背部分。”

　　年轻的书吏站在仵作身后，将仵作唱报的内容快速记录。

　　姜十八站到尸体的另一侧，与许仵作一同检验着尸体。

　　许仵作曾在赫赫有名的验尸高手——宋提刑手下任差多年，跟在宋提刑的身后，观摩了上千具尸体的勘验，学到了不少验尸之法。后因家族牵连，被迫沦为贱民，只能在这泰兴县当了一个小小仵作，一当就是十数年。

　　在这个时代，仵作一般是由贱民担任，地位低下。验尸官一般不会亲自动手翻动尸体，很多验尸官在仵作验尸时躲得远远的，只从仵作的唱报中获得信息。

　　而姜十八则是难得的，会与许仵作共同近勘尸体之人。

　　为此，许仵作也曾向姜十八传授过一些经验技巧，教授他一些宋提刑多年的实践总结。

　　自缢者的八字不交项上痕；中毒者的面色紫青；溺水者的肚腹泥水；火死者的手足拳缩……不同的死法有其特有的尸表现象，经验老到的他很多时候一看便知。姜十八为此，尊其为先生。

　　许仵作手脚麻利地去除了尸体的衣物后，先为尸体做了干检。

　　《洗冤集录》中记载：所为干检，就是暂且不要用热水、酒醋擦洗尸体，通过观察判断尸体隐蔽部位有无伤口及异物刺入。

　　干检过后，先用水冲洗一遍尸体上的污垢。再用酒醋涂敷尸身，用死者衣物盖住尸体，衣物上再覆盖草席，等待近一个时辰，等尸体软化过后去除覆盖物，用水冲去酒醋，便可进行检验。

　　热水、酒醋等有利于伤口血迹显色，可通过用米酒及浓醋擦拭尸体的方式，发现不易察觉的伤口。

　　许仵作细验女尸颈部伤痕，而后唱报：“尸体右侧颈部有四枚刺伤痕迹，两处浅，两处小而深，皆为坚硬物刺伤。较深的两处伤口，深度至项内，可致命身死。”

　　姜十八分别丈量了两处较浅伤口和两处较深伤口之间的距离，道：“伤口之间的距离皆与玉钗尾端两处尖利物之间的距离一致。凶手应该是先刺了一下，发现刺得太浅，又拔出再补了一下，第二次刺得较深。”

　　许仵作翻着尸体的手掌，道：“不错，第一次凶手没有刺中要害，于是又补了第二下，这才有了四枚伤痕。奇怪啊，这手上怎么一点反抗的痕迹都没有。”

　　姜十八也凑过来看尸体的手掌，“通常死前若有抵抗争斗，死者手部或肘部会有细微的磕碰伤。如果凶手手持利器，还可能会有划伤。但是这具尸体手部细嫩干净，没有抵抗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抵抗，死者是被偷袭的？”韩捕快在一旁忍不住问出声。

　　姜十八道：“不对，死者被刺中了两次。第一次刺下后并不在致死部位，死者应该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所以凶手才会冒着血液可能喷溅到自己身上的风险，拔出凶器，又刺下第二次。可若死者并未完全失去意识，她为什么不反抗呢？”

　　韩捕快刚想问一问，是不是死者被绑住了双手，却听许仵作道：“十八，你快来看，尸体的口内有伤痕。”

　　只见许仵作正双手捏着死者的下颌，眯起眼睛探头在尸体的口腔位置。

　　“嗯，似乎是死前咬过什么东西。”姜十八道。

　　“也可能是被人捂住过口鼻。”许仵作立即就做出了判断，“然而死者面部尚未青紫，可以判断人并不是被捂死的。”

　　捂死，也叫作压塞口鼻死，即用外物堵塞口鼻造成的窒息死亡。被捂死之人，常口鼻内有清水或血水流出，口腔内有伤痕，面部皮肤呈现青紫。

　　姜十八道：“这就解释了为何没有听到叫声，引起周围注意。死者死之前或许是被捂住了口鼻，无法发声。”

　　韩捕快问：“死者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绑住了，堵住了口鼻，所以没法出声也没法反抗。或者干脆是先砸晕再刺死的。”

　　仵作道：“这不可能啊，死者手腕上和身体上没有绳索绑缚的痕迹，头部也没有敲击的痕迹。若是曾被绑缚，手腕上应该有紫青淤痕，若是头部有钝物敲击，则应有出血或是淤肿部位。”

　　姜十八低声说出自己的判断，“可死者死前的确曾被堵嘴，并且凶手使用了某种方法，让她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韩捕快问：“迷药呢？用迷药先是迷倒死者，然后刺杀。”

　　姜十八摇头道：“即使迷晕，在强烈的疼痛刺激下也会醒来，也有惊呼或挣扎的可能。凶手穷凶极恶，杀意明显，敢在公众场合行凶，不会不考虑到这点。若是死者当时反抗激烈，引起异常响动，那他岂不是会被迅速发现。”

　　韩捕快摆手道：“也许凶手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运气好呢。死者因为受伤太重，没有过多的挣扎。凶手是因为愤恨才刺下第二次。”

　　许仵作道：“死者在女性中算身材高挑，也有可能凶手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用自己的腋下夹住了死者的双臂，使其不能反抗。”

　　姜十八低眉沉思不做声响，凶手会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吗？

　　姜十八道：“死亡时间呢，可以更精确吗？”

　　许仵作道：“死者全身僵硬，至少已经死了六个时辰以上了。根据徐捕头昨夜的记录，在戏曲开场之前，还有人见到死者在大堂内走动，可以肯定是戏曲演出途中死亡的。戏曲的开始时间为戌时（晚上7点），结束时间为亥时（晚上9点）。徐捕头在亥时一刻（晚上7点15分）便赶到了现场，他到时，死者身体已经开始发凉，说明那时死亡超过半个时辰了。现在死亡时间只能精确到戌时至戌时七刻（晚上7点至8点45分）。”

　　姜十八抬手翻动着一旁女尸的衣物，想从衣物间看看是否有被束缚身体的可能，猛然间眉头一皱，发出“嘶~”的一声叹息。

　　韩捕快站在姜十八的身后，轻声询问道：“大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姜十八侧头看了一眼韩捕快，说道：“你看，女尸的衣物、鞋履上均用了捻银丝线。”

　　韩捕快拿起一只翘头履，端详着说：“卑职之前有听过，还从未见过这捻银的丝线。据说因为工艺复杂，价格高昂，一般的大户人家也鲜少使用，得是贵族豪绅才能用的起。”

　　许仵作这时道：“是啊，可是她却大面积的用在了衣物和鞋履上。”

　　韩捕快问：“难道这是一位贵族小姐？”

　　姜十八点头道：“调查中无人认识此人，此人极有可能是刚到泰兴的外乡人，或是不常出门的贵族小姐。可是一位用度近贵族的小姐，出门却不坐车，不带仆役，一夜未归都没有人来报失踪，这正常吗？”

　　韩捕快道：“这确实不太正常。”

　　韩捕快思索了半刻，说道：“会不会是和仆役走散了？”又马上小声否认了自己，“不会不会，若是和仆役走散了，仆役早就寻来了。”

　　姜十八沉思着没有回应韩捕快。许仵作绕到女尸正面，道：“你们来看，这女尸耳上、腕上及颈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装饰唯有这支凶器紫玉钗。如果说这是位贵族小姐，打扮是不是太素净了点？”

　　韩捕快闻言，俯身去看女尸的耳朵。只见虽有耳洞，却不见佩戴任何饰品，其余部位也未见任何首饰，他猜测道：“会不会是凶手取走了？凶手或许是临时起意，看见一位富家小姐，孤身一人，于是为夺财杀人。”

　　“不像。”姜十八摇头，问韩捕快，“若是你看见一位富家小姐，孤身一人坐在前面，你想抢她财物，手边又没有称手的武器，你会怎么做？”

　　韩捕快似是被姜十八的话惊了一下，立马表明态度，低头道：“卑职不敢。”

　　姜十八道：“我们现在只是在模拟假设，你要带入凶手的角色。假设你是这个凶手，在夜里看见一个姑娘，满身珠翠孤身一人，你如何制伏她？”

　　“若是从后侧偷袭，卑职可以一个手刀劈晕她。”韩捕快思索着，“若是没有武功的人……”

　　姜十八追问道：“你会怎样？”

　　韩捕快道：“我会看一下路边有没有石头，如果没有石头之类的重物，我会解下腰带勒晕她或是直接用手捂住她的口鼻。”

　　姜十八道：“你会走到她背后，捂住她的口鼻，然后拔下她的发钗刺她吗？”

　　“绝不会！若是夺财，我只会捂晕她以后，抢走她的发钗，除非……”韩捕快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不敢再往下说。

　　“除非什么？”姜十八催促道，“不要思考，快快，说下去，除非什么！”

　　“除非那支钗子，本来就是在我手上的！”

　　姜十八微笑起来，说道：“没错，就是这个。除非这支钗本来就是凶手的，或是因为什么原因到了凶手的手上。要不然他绝不会冒着被死者发现的风险打草惊蛇，从死者的头上取下发钗作为凶器。”

　　韩捕快疑惑，“这么说，凶手就不会是为劫财了？”

　　姜十八道：“至少不是临时起意的劫财，否则怎么会用如此贵重又易碎的玉器作为凶器呢！”

　　韩捕快道：“如此说来，极有可能是认识死者之人所为。”

　　姜十八对韩捕快道：“是啊，能穿得起这种衣料的在泰兴县内不多，需要尽快确定她的身份。你派一路人去驿站、客栈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失踪的外乡客人。另外再派一路人去各布行、绸缎行、彩帛铺、成衣铺调查一下，问问有没有裁缝或绣娘做过这种衣料，或是知道有谁能做这种衣料。还有当时听戏的客人，尽可能的逐个询问，查清楚有无可疑之人。”

　　韩捕快问道：“若这身衣服是在自家做的呢？”

　　姜十八道：“嗯，那调查起来就更为困难了。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走失。”

　　韩捕快道了声是，就去向衙役分配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