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93、桐沙·起争执

　　方萧西的记忆是第三天才恢复的。
　　她坐起来，坐在蓬软的被子上，在温暾和煦的阳光里，想起所有的事情。

　　想起杨典临死前对她的笑，那句梦里怎么也听不清的遗言；想起小表姐那串漂亮的星星耳环，勾在手指上随风轻晃；想起焦饼瞪得浑圆，怎么也合不上的眼睛；想起诸葛沆鞋上的浣熊贴纸，还有他未送达的礼物……

　　她翻看手机，发现有一条来自诸葛沆的短信。
　　送达日期居然是他们约饭那一天，沉在一堆营销短信中，被她给忽略了。

　　短信并不短，是一封自白书。
　　他在里面写了成长经历，从小父母待他不亲，所以对亲情尤为渴望，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关怀也倍加珍惜。

　　这一点也成了他的把柄，被夏濛等人拿捏，从此犯下了很多不可饶恕的错误。
　　很多人因他破产，因他陷入囹圄，并不是没有良心，而是命不由己，如果不能拖别人下地狱，那么下地狱的就是他。

　　后来谋算到她身上，知道她容易心软，为了博同情说了很多谎话。
　　名字是假的，年龄是假的，籍贯是假的，休学是假的，父亲其实还在人世……

　　但身患无法治愈的疾病是真的，痛苦是真的，想自杀也是真的。
　　他其实过得浑浑噩噩，对未来不抱任何希望，过一天算多活一天，直到遇到了她。

　　看到她笑他就高兴，看到她难过他也失落，情牵一人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如果看到这里，她还愿意来赴约，就当原谅他了。

　　至于礼物，其实是告白。
　　他想当面，郑重其事地说一遍，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拒绝了也不要紧。
　　她能来，已经是他的幸运了，祝安好。

　　最后一句话，方萧西反复地读。
　　脑海中一会儿浮现他笑意盈盈的脸，一会儿浮现他躺在泥泞中，满身血污，了无生气的模样。

　　不知看了多久，她麻木地返回。
　　这条短信上还躺着另外一条消息，来自陌生的号码。

　　【西西妹妹，我查过诸葛沆，这人心眼儿坏着呢，不是个东西，别和他在一起了，听你哥的话，他不会害你——李祝辰留。】

　　门这个时候开了。
　　方萧西抬起头：“哥哥高兴了吧？”

　　程见舟一下子站住了。
　　“高兴什么？”他问。
　　“诸葛死了。”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和你有什么关系，哥哥最会装样子了，什么时候不是清清白白的。”

　　“你怀疑我？”
　　方萧西仰着脸看他：“不是吗。”

　　“我是想找他谈谈，但面都没见上，知道吧。”
　　“哥哥有那么多朋友，黑｜道白道都有，想动什么心思，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出手，多的是人为你效劳。”

　　程见舟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是，我让李祝辰去调查诸葛沆了，他的人跟踪到一半，看丢了，荒郊野岭的没找到人，胡乱搜一圈就回去了。

　　至于人是怎么死的，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主动脉破裂猝死。从一堆建材垃圾滚落到臭水沟里，那时候心跳就停了，没救了！病发到死亡就十几秒的事儿，就算人倒在医院门口都不一定救得回来。

　　腿是被叉车压的，司机凌晨出工，喝了酒，根本不知道闯了祸，天亮了钥匙一交就收工了。不信？尸检报告我这儿有，监控也有，要看随时。”

　　她不相信，梗着脖子质问：“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猝死？”
　　“我长得像法医？”

　　“你不回答就是心虚了。”
　　他气得笑了，转身就走：“懒得理你，出来吃早饭。”

　　“程见舟你说清楚。”
　　方萧西蹬上拖鞋，跟着他出了门，不依不饶，要他给个合理的解释，要他的不在场证明，要诸葛沆的死亡真相……

　　程见舟被逼得没法儿，终于转身直面她。
　　“因为他有病！有病懂吗！”

　　方萧西被彻底吼住了，吼傻了。
　　呆呆地看着他。

　　太阳被浓厚的云层遮住了，光渐渐转淡，她的脸微微仰起，眼里有隐约泪光。
　　那是为一个认识没多久，把她骗得团团转的男人流的。

　　程见舟看得冒火：“你觉得他可怜是不是？他嘴上有哪一句是实话？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你以为学会是什么好地方？进去了不死也要剥层皮！

　　他的病没你想得那么可怜，不是骨癌，他没得癌。马凡综合征，与生俱来的遗传病，治不好，但不惨，现代医学下可以活得不赖。

　　知道这群人现在平均能活多少年吗，七十二年！比很多落后地区的人寿命都高了，他——”

　　“所以呢！”
　　方萧西擦掉眼泪打断，“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死了？”

　　“他仗着自己年轻，没什么症状，药爱吃不吃，血压居高不下，被李祝辰的人盯梢，一紧张一跑动大血管撑不住就破了。但是方萧西我告诉你，那是他活该，法律上没有人该为他的死负责，知道吗！”

　　“如果不是哥哥找人调查他，他根本不用跑，也不会因此丧命。”
　　“我不调查他，他也迟早进监狱，那些罪够他死好几回了。你以为警察吃干饭的？早盯上他了，懂不懂。”

　　“哥哥也说了他迟早进监狱，所以他要受什么罪，能不能活，能活到什么时候，那也是警察说了算！就算最后被判死刑，至少能体面地走，总比露天下这样凄惨可怜死去好。”

　　程见舟不冷不热地笑了：“所以你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

　　“何止是这笔账。”
　　方萧西吸了吸鼻子，“你还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清楚，我当然清楚。”
　　程见舟冷笑，“是谁把你从医院带回来，是谁留你住这儿，是谁每天给你洗澡喂饭，是谁请家庭医生上门换药……这些你怕是不知道吧？”

　　方萧西没有说话。

　　“这世上除了我，有谁会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何霏？你约她看电影她乐颠颠来，要她照顾你一个脑袋磕傻的人，伺候你穿件衣服都嫌累信不信？你小表姐？真以为她和你感情很深是吧，她宁愿花钱请人来干信不信？”
　　程见舟手一伸，推她去餐桌，“行了，吃你的饭，吃饱了有力气再和我吵。”

　　桌上早餐摆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
　　方萧西心里有气，抓起包子扔在他身上，转身往玄关走。

　　程见舟强拽回来：“还说不得是吧，有脾气是吧，觉得在我这儿受亏待，受委屈了是吗。想走？行啊，十几年来你从我家得到的好处，欠我的人情，收到的东西，都还了先，还了我就放你走。”

　　方萧西抬起头，力量抗拒着他：“我妈妈的命还不够吗？”

　　“你妈妈偿还的是……”
　　他突然咬牙切齿，“我爸爸的命，你呢？”

　　程见舟目光扫过她的脸，突然笑了，把人扯入怀中按住，垂下头，鼻子嗅在她颈间，声音模糊不清，“你呢方萧西，你该拿什么还，嗯？钱我不缺……哥哥什么都有了……但是哥哥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找到脖子上的血管，一口咬下去。
　　不知轻重地碾磨。

　　晕眩感骤然袭来，她几乎站不住，只能抓紧他衣服：“哥哥要是觉得吃亏，尽管把我的命也拿去好了。”

　　程见舟指腹轻抚着像私人烙印的齿痕，心满意足：“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只要你的心。”
　　他笑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不然今天就挖出你的心看看……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子，怎么对别的男人一再心软，对我就这么冷，这么硬……”

　　方萧西不寒而栗。
　　不敢说话，更不敢动。

　　她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程见舟本就不是个温柔的人。

　　他不是钟鸣，也不是诸葛沆。
　　这个人倨傲，轻慢，目中无人，永远不会低头，永远要占上风。

　　那天在弄堂里吵架，她以为把他踩进尘埃里了，几番嘲弄羞辱让他无地自容，意识到自己有多卑鄙无耻。

　　其实并没有。
　　他心里都记着呢，记着仇，就等着某个机会算总账，加倍奉还。

　　硬碰硬是不行的。
　　就像小时候他们吵架，如果不是她被气哭，抽抽噎噎找杨典告状，程见舟永远比她更从容不迫，更游刃有余，她回一句，他能反讽十句。

　　方萧西想说几句服软的话，哄他松手。
　　程见舟突然一转手腕，钳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卧室走。

　　她脸色煞白：“程见舟，你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他踢开碍事的椅子，笑容满面，“挖心啊。”

　　他力气大得惊人，方萧西使劲浑身解数也挣不开，只能跌跌撞撞被带着走。
　　进到卧室时，她死死扒住门框，他索性横抱起她，扔到床上，欺身上去，用力量差轻而易举锁住她，手摸到脖子下的衣襟，熟练地解纽扣。

　　方萧西够到床头柜上盛满水的马克杯，狠狠砸他头上，水哗啦浇了他一身。
　　程见舟吃痛，手劲松了片刻。

　　她抓住机会，跳下床就跑。
　　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往门口冲，没跑出几步，就被拦腰勾了回去。

　　程见舟把她推到墙边，低头狠戾咬在她唇上，碾转缠绵，牙关紧闭不得入。

　　从小一起长大，他太熟悉她的身体和弱点。
　　腰上掐一把，她果然丢盔弃甲。

　　他擒住她下巴，要她躲不开，不能躲，只能被动承受，驱入牙关，卷着她的舌头，越吻越凶，犹觉不够，手湿漉漉伸入她半开的衣领里。

　　她愣了一秒，猛烈挣扎起来。

　　程见舟箍住她两只手腕，交叉按在墙上。
　　低头看未曾见过的风光，像云雾里起伏的山，更像刚出炉的玻璃胚，带着熔化的热意，任人揉圆搓扁。

　　方萧西终于害怕起来：“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吵架，我不走了，我们好好谈一谈，你放开我……”

　　“现在知道求饶了？知道好好说话了？你这声哥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以为还和以前一样随便撒个娇，装个委屈，我就放过你了？”

　　程见舟慢慢地笑了，“我告诉你，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