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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纹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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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不言心说:知道什么?莫非他在套话?
随即,她又心道:下套便下套,不管这山野老头想干什么,陆行知状况不容再拖,开弓没有回头箭,还是继续用银针扎剩下几处穴位。
最后一处穴位施完,怀中陆行知痛哼好几声,猛地呕了一滩乌血,面色渐渐好转,手臂纹路颜色不再加深,甚至有消退的迹象。
蔺不言心道:看来此人没有骗我。
另一边,白发老头嘴上说着自己知道,却时刻洞察这边动静,立即出声道:“试过了,那么该兑现承诺了。”
蔺不言好奇道:“什么承诺,在下不明白。我有哪句应诺吗?”
白发老头不恼怒,平静道:“小姑娘想赖账?在这儿老夫随时能杀了你。”
这话绝非大话。
眼前境况,陆行知虽然无性命之危,但离他苏醒还够呛,蔺不言独自一人,势孤力薄,面上不能起太明显冲突,得想个法子瞧瞧能否从对面套话探探口风,她决定先与其周旋,拖延时间。
蔺不言低下头,装作苦思冥想,片刻,她偏过头无奈道:“恕在下愚钝,似乎没有。”
只见那白发老头依旧坐在地上,目光盯住这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知此人作何想法,蔺不言沉住气,先将陆行知放置好,再起身,向前走了三步,恭恭敬敬地拘礼道:“而且您老不知道了嘛,想必以助人为乐为准则之人,定不会与小女子计较。”
良善乐助人是先前所言,她的确没颠倒黑白。
面对如此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白发老头来了点兴致道:“老夫很久没见过胆子大的小姑娘,倒是很对胃口。”
“既然如此,多谢这位良善的老前辈。”蔺不言见缝插针。
“等等,先别急。”白发老头眯起双眼,杂乱毛发留给双眼的空间本就小,这一动作后干脆看不到黑眼珠子,显得整个双目空洞,不由地给人一股悚然感。
被盯了半天没动静,蔺不言主动反问:“良善的老前辈难道后悔了?”
“你是临安江氏。”
对面没由来冒出的话让蔺不言心中一惊,心道:怎么会被猜中,跳崖时连泛海都没带,身上外露的东西没有可以证明身份,即便是梅子引也还藏在腰间荷囊,此人如何发现?
蔺不言心中疑惑渐浓,嘴角扬起,清甜笑脸展露道:“前辈说的是哪个江字啊?”
“以为老夫在诓你套话吗?”白发老头笑了声,站起身,“丫头片子莫要自作聪明。”
蔺不言继续装糊涂道:“您老总得给点证据。”
“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瞬间,一粒石子乘风袭来,从蔺不言的侧边擦过,撞上发间饰物,发出清脆打击声。
随之,一支发钗掉落在地,是那支与陆行知暗器同名的“藏叶”金簪。
蔺不言低头盯住此物,心道:原来是这个东西。
她以为这老头认得陆行知所中的毒,凭此猜出身份,如今瞧来老头应该不晓得,转念又一想,倘若识得藏叶金簪,或许会与母亲、李星相熟。
蔺不言拾起金簪,指间轻轻地转了圈,干脆承认道:“凭借身外之物算什么本事,还以为您老是看他所中的毒猜出来。”
“那毒我见过。”白发老头说道,“可惜全成了死人。”
蔺不言问:“前辈才说他活不过三日?”
“三日是最好的情况,”白发老头抬手指向昏死的陆行知,“他的情况很复杂。”
蔺不言眉头一皱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会儿,白发老头颇具耐心地解释道:“中此毒者,真气逆流,经脉具断。这小子看样子是中毒已久,早期有人用以毒制毒的法子保住性命多年,但此毒甚是有趣,哪怕是压制住,只要没彻底根除,会埋伏体内数年,下毒者一旦找到目标,再次催动会反噬得更厉害。他便是如此。”
此话一出,蔺不言的心沉到底。
不仅是事关陆行知性命,一路相伴前行,他几乎不曾有离开超过三四日的情况,这个“已久”绝非是指近日,便只能追溯到先前。
那他为何身中奇毒,到底和李家一事有什么关联?
往日她不想问是存了他人私事无须过多窥探的心,而今必须得问上一问,看来只能先等陆行知醒来。
为避免面前老头看出心思,蔺不言面露担忧之色,再微微偏头,眼底闪过不信与慌张的意味,欲开口道:“老前辈……”
“别妄想了,”对方嗤笑一声打断未说完的话,“你猜不到老夫是何许人也,或者该说……世上知道的人都死绝了。”
提前被猜中心思,蔺不言手握藏叶金簪,不慌不忙地回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白发老头回绝道:“无名小卒,何须挂齿。”
蔺不言又道:“晚辈该如何称呼,您老总该不会害怕到连这也不敢说吧?”
好一招激将法,可惜白发老头不吃这一套,从容自若地道:“江家人均喜唤我老怪物,你若不在意,这样便好。”
不想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寻个陌生的外号,竟然十分贴切啊,蔺不言慨叹道,样貌、脾性以及出现的地方都极其贴合这名字。
尽管好奇老怪物的身份,但打不过,没办法。幸好目前出不去,她不信这些时日套不出话来。
蔺不言安了心,继续说:“老怪物,我和临安江氏有关系与否又有何不同?”
“一点点儿。”老怪物掏了掏耳朵,对着左前方吹了口气,“若为江家人,不妨看看那里。”
他手所指方向是正站着那块巨石前的石壁。
方才蔺不言搀扶陆行知来此瞄了几眼,没发现异状,一面普通的石壁,难道隐藏玄机?
她向后退了一步,未完全转身留出后背,仅侧身对着石壁。
洞内潮湿,四处岩壁多少挂了水滴,秋末冬初之季,洞内又有这片水域,有此现象说得过去,如今再细看,这面石壁不太寻常。
深灰石壁并非处处是水珠,干燥部分显然比湿漉的部分多出许多。
蔺不言向前走了两步,凑近仔细观察,此面是背光,有些地方明暗交替,石壁凿刻纹路的手法与临崖岩壁有几分相似。
她走近用手抚摸,一寸寸试探,凹凸不平感传来,直到摸到与眼睛齐平的高度,手忽地停住。
奇怪,天然形成通常是无规律无章法,这纹路像人为书写。
心里想着,蔺不言继续往四周摸了摸,确定一处范围后,再仔细探索,最后明白这些纹路写的是——壶天之隐。
她心想:什么玩意儿?
四个字读出些道学意味,可惜蔺不言素来不爱看此类佛道的典籍,简直是对牛弹琴,但明白洞里这位老怪物不像会写这种话的人,可又有谁闲来无事跑进深山里写这看不懂的玩意儿。
未等思出结果,沉寂已久的老怪物开口说话:“身在山中视野受限,探查事物非越近越好。”
蔺不言偏头看了眼老怪物,脚尖轻点,飞身向后,最终站定在那潭水前四五步的距离。
洞穴里光亮来自顶部洞口,无法涉及内部每一处,刚刚完全凭借触感判断,如今离远看岩壁,别说纹路了,简直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她心里直叹气道:糊涂了,老怪物不晓得自己的情况,听他的作甚,白退一趟。
蔺不言正想走回原地,踏出一步却停下,眯起双眼。
模糊视线和昏暗洞穴交叠,岩壁的纹路许多未干的水痕,水滴流淌的路迹不断地被凸起石头截断,一路水痕如画笔在这面岩壁绘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水痕与岩壁相映,既展露鲲跃出海,掀起惊天巨浪,一息间又见河岸鹤群振翅,翱翔芦苇丛,余音洒洒。
这些纹路变幻莫测,步移景变,蔺不言有些恍然,待回过神想琢磨其中蹊跷时,惊觉耳边一阵扑扑铁链碰撞声,抬头一瞧,老怪物前脚向后画圈,双腿站定瞬间,砰的一声,水面波澜起,涟漪化成无数腾空水滴,一分为二直冲而来。
她连忙倾身躲过,拍散衣衫水渍,“老怪物,你想杀我用这个不太够啊。”
“杀你无须如此迂回,”老怪物抬手指向原来那块岩壁,“江氏小姑娘再看看有什么变化。”
听这话,蔺不言意识到那些水滴是冲岩壁去的,视线回到前方,水滴悉数击打在岩壁四处,洒落刹那她看见寒木不凋,又发春华,点点水珠滴落化成抽发的新芽。
枯木逢春,乃为绝处逢生之景,正符诡一字。
蔺不言嘀咕道:“木下生春?”
老怪物的听力出奇好,摇头回道:“非也。”
蔺不言心底疑惑,此招明明和舅父教的“木下生春”如出一辙,怎会不对,先前变化几招里有鹤别空山之意,只是变幻太快,与她所学招式存在差异,不敢确定,但此招之意一出,绝不会出错。
于是她想再近一步观察,哪知老怪物忽然发疯,出掌朝面门击来,这一招出其不意,掌风凛冽,来势汹汹,眼见是无法避开,她左手一旋,藏叶金簪飞出,脚一滑闪身避开。
下一刻,只见藏叶金簪被掌风打偏,硬生生钉进岩壁。
好强劲的内力,蔺不言站定后仍然心有余悸,若非刚刚手中有东西,迎面受这一掌必会重伤。
她反问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白发老头露出温和笑容道:“我没告诉你,知道了此面岩壁秘密,悟不透玄机会被我杀吗?”
见惯泼皮无赖,蔺不言平静地回道:“您可没说。”
“现在你清楚了。”
话音没落,老怪物再度袭来,这回来势更加猛烈,不留情面。
蔺不言心里直骂道:敢情是找人帮他破谜题!
心底骂着,动作未敢懈怠,连忙想办法化解攻势,可她从未遇到过这样霸道的掌法,让人无处躲无处防,既像冬日冷冽山风,又似春日雷雨前绵密的长风,刚柔并济的掌势,躲不开化不了,硬逼着对手直迎攻势。
这还是在老怪物手脚均带链铐的情况,竟丝毫不受影响,其内力简直深不可测。
一时间,蔺不言有些束手无策,只好先狼狈地躲闪。
以硬碰硬非上策,可一味的避更非万全之策,双方交手时最忌讳只防不攻。蔺不言心里焦急盘算,发现想破解的话只能从“柔”势下手试试,武学里无论是以柔克柔或以柔克刚之法,意在那个“柔”字。可倒霉的是她压根没学过什么柔为主的招法,最擅长的便是剑招。
可论起所学招式,那是扯淡了。
虽说剑走轻灵,但剑终究是冷兵器,轻灵只是相对轻巧灵活,尤其是泛海剑配所学招式,根本与所谓“柔”毫无关联,即便世间有以柔为精髓的剑法,她这会儿上哪儿去学,更别提佩剑没在身边,哪怕在身边也没什么用处。
交手数招,蔺不言开始吃力,甚至有两三次生生挨了掌击,身上几处伤口隐隐作痛,耗着迟早会败下阵,她心下一横,左腿横扫,抬手一压一拉,接住迎面而来这掌,不料老怪物猛地变招,脚底跃起,一个高高后空连翻躲避,旋即化掌为爪,如猛兽利爪钳制她的手腕,再用力一拽。
糟了!蔺不言惊叹道,急忙缩手,最终迟了一步,只见她整个人蓦地向前倒,结实地挨上一掌。
这掌来势汹汹却不轻不重地打在胸口,一股真气顺经脉逆流而上。
没想到老怪物倏然变招,她不明白葫芦里头卖什么药,此刻体内全然被这股外来真气扰乱,眼前甚至出现重影。
这次交手,蔺不言清楚知道自己绝非老怪物的对手。
自练武起,基础招式会涉足一二,但习武之人定有所偏向,她擅用剑招,泛海剑若在身旁,尚且可抵挡一二,如今身上又有伤,单凭赤手空拳打赢的几率渺茫。
可倘若一个人所遇之事多为鸡蛋碰石头的事儿,绝不会轻易放弃,蔺不言便是如此。
六合之外,鬼神尚且有弱点相克,何况世间凡人,她不信老怪物没破绽。
蔺不言努力压住这股外来真气,还要边躲闪边找机会出招,可谓是太忙了。
连续不断地拳打脚踢声,回荡再空旷的洞穴内,她利用萍影无踪的轻功身法避开某些掌势,这来回打斗之间,意外地将所学招式化入双手之间,竟也有了一点儿“无剑似有剑”的意思。
随招式变化,听老怪物突然道:“一峰一岭一丘一壑,一山一水一情一韵。”
老怪物语速缓慢,悠然自在地念出声,话音传到蔺不言耳边,脑海浮现所见的岩壁画面,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
——群鹤迎风而起,扶摇直上的鲲鹏,春生万木复苏,水色与天光相连,鸟鸣袅袅不息。
无论是广阔的山林河海,千里之景,抑或微小的草木鱼虫,此刻均缩成一寸。
万物归一,咫尺之间得见乾坤。
道不清说不明感受袭来,蔺不言体内真气与自身真气,一正一逆,往来相互,这一刻达到诡异的和谐。
蔺不言双手无意使出“木下生春”,接着竟游刃有余地接下老怪物的所有招式。
从生到死,从无到有,原来这才是此招之意。
蔺不言意外地悟道一点其中含义,回想磐安城外茶摊与姜霏那番谈话,竟有了片刻失神。
然而正因分心,老怪物蓦地变招,一股尖锐的掌风击穿双手,狠狠地打在蔺不言的胸前,体内平衡被打破,两股在体内真气对撞,狂风暴雨般地撕碎经脉,蔺不言的脸色顿时剧变,双脚在地上划出数丈,才勉强以内力缓缓止住身影,驻步刹那,一口鲜血喷出。
旧伤未去新伤又来,蔺不言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意识完全消失的前夕,她努力睁开双眼,只见老怪物悠然走来,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耳鸣嗡嗡作响,蔺不言实在听不清,阖眼刹那辨认出口型:
“小姑娘,以命换教训着实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