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日头西沉,青石板路总算不那么烫脚,躲阴的胖橘翘着尾巴尖,懒洋洋地从檐下踱步出来,发出好梦被搅扰的低叫。
白日里门可罗雀的怡红院这才逐渐热闹起来,姑娘们揶揄调笑你来我往,轻纱曼帘随风舞动,丝竹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往常的这个时候,老板娘慕文心早该出来吆喝接客了,今天不知怎的却房门紧闭,半天也瞧不着人影。姑娘们一边应付着客人,心里头直犯嘀咕。
这扒皮的婆娘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房内,人人惦记的老板娘慕文心坐在她的雕花大床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在她的面前,面容姣好的美娇娘扒着床沿盈盈垂泪,我见犹怜。
“妈妈,求您疼我……别把我卖给刘员外……”
二十出头被同龄人叫妈妈,慕文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看着周围古色古香的装潢,还有眼前抽抽嗒嗒的美人,她再一次确认,自己穿书了,穿到了不久前看过的古早小娇妻强制爱文学里,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角色身上。
尴尬的是,这个角色既不是坚韧自强出逃九十九次的女主,也不是锲而不舍坚持搞事的恶毒女二,而是那个没活过两章就因为虐待女主被男主敲了闷棍扔到乱葬岗喂狼的青楼老鸨。
青楼,老鸨,乱葬岗。
捋清思路的慕文心很头疼,面前的美人儿还在哭诉。
“求您了……刘员外他……他……我一旦到了他的手里,还有什么活路呢?您救救我吧……我下半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的!”
垂泪的美人黑发如瀑,肤白胜雪,五官虽不算绝美,却颇具一番独特韵味。一柄青玉簪挽起长发,眉间花钿更是点睛之笔,将七分的姿色硬是渲染到九分,她在整个怡红院也算小有名气,人称小鱼儿。
小鱼儿口中的刘员外是京城有名暴发户杨家的倒插门女婿,空有一副衣冠楚楚的壳子,内里却是烂透了。
杨家女剽悍霸道,刘员外不敢明目张胆纳妾,便时常买了貌美的姑娘送到庄子上,美其名曰做工,实则暗地里不知道怎么被他欺负。坊间传言他有怪癖,进了庄子的姑娘们无一不是遍体鳞伤。
那杨家女管不住自家丈夫,便把气都撒到无力反抗的无辜女子身上,硬说是她们有意勾引,动辄打骂虐待,不知有多少性命在她手中玉陨香消。
刘员外对小鱼儿觊觎已久,原著里他用五十两银子的“高价”赎走了小鱼儿的卖身契,小鱼儿也因此成为杨家女的眼中钉,离开怡红院不过三个月就传出了死讯。
作为资深颜狗,慕文心当然舍不得美人就此折损,但她好歹还不算色令智昏,牢牢记着原身的人设,冷淡道:“这件事情我自有考量,你出去吧。”
“可是……”小鱼儿倏尔抬头还想分辨什么,却仿佛从那双缺乏感情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无望的未来。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惨笑一声,默默离开了这个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慕文心深呼吸几次,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缓缓走到梳妆台面前,对着铜镜仔细端详自己这张脸。
第一眼就把她吓了一跳。
苍白到近乎病态的脸色,红艳艳恨不得拉到耳根的口脂,还有眼下两团诡异的青黑……
别说相貌,连年龄性别都快模糊掉了。
刚刚小鱼儿就是对着一个这样形象的自己哭诉的吗?慕文心甚至开始怀疑她是被自己吓哭的。
她满脸郁闷地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蹭下来一手花花绿绿的不明粉状物。
这是……
她在脸上仔仔细细地擦拭,一脸用掉了五六块丝帕,才勉强从脂粉堆砌中把自己这张脸擦出了个人样。
圆脸,杏眼,粉嫩唇珠。
看起来年龄还及不上小鱼儿。
可慕文心心里清楚,原身只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真实年龄和自己一样。放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的朝代,她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满地跑了。
结合原身身份,她立刻明白过来原身为何要故意在脸上做这样的文章,一来她面相稚嫩有碍威严,二来这样打眼的容貌放在怡红院并不算好事,很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
于是她拿起脂粉,将擦掉的脂粉又补了回去,不过下手没有那么重,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在正常范围内。
刚放下唇脂,就听见外面传来门房的声音:“刘员外来了,在厅堂里等着见您呢。”
怡红院是慕文心父母留给她的遗产,在这里,她既是管理事务的鸨母,也是实际掌权的老板娘,姑娘们的卖身契都掌握在她的手里,生杀予夺都由她说了算。
这刘员外昨天才和她提起要给小鱼儿赎身,今天就带着银子上门了,还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慕文心在心里把人损了一顿,将自己收拾妥帖,推开门打算去厅堂,却见小鱼儿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配上身上穿的绿色纱衣,活像个木头美人。
见慕文心出来,她咬着唇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刘员外已经来了,是来赎她的,白花花的银子送到手边断然没有推回去的道理。小鱼儿心里明白自己今天大抵是躲不过去了,可又不肯真的断绝了念想,总希冀着再求一求鸨母,万一对方心软了呢?
能救自己的人只有她了……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人用话堵了回去。
“我已经说过了。”鸨母面无表情从旁走过,连目光都吝啬于在她身上停留一分:“这件事情我自有考量。”
那么轻易地就给她判了死刑。
小鱼儿彻底没了念想,一双眼睛仿佛被人夺去了神采,低着头跟在慕文心身后,万般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走在她身前的身影却忽然停了下来,她听见一声轻叹,然后感觉到头发一暖,似乎有人在她头顶上揉了揉。
“木头美人,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鱼儿不明白木头美人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慕文心的问话,她想说自己跟着一起去见刘员外,可慕文心似乎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
她把手从小鱼儿头发上收回来,悄咪咪摩挲指尖回味了一下触感,面上仍是不假辞色。
“你就在这儿站着吧,直到我回来为止。”
罚站,也是惩罚的一种。最初不会有什么负担,可时间久了双腿会酸软疼痛,更甚者颤抖不止,连行走都成问题。
这种惩罚既可以让被罚者承受莫大的痛苦,又不会在她们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是慕文心从前经常使用的惩罚手段。
小鱼儿也被罚站过很多次,可是和从前屈辱痛苦的感觉不同,这一次……她摸了摸自己肩头的发,注视着慕文心离开的背影,心里的死灰迎风就又冒出了一点细细的火苗。
这一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刘员外翘着脚等了半天,远远见到慕文心过来,脸上的不耐烦就换成一派亲和的笑容。
“慕妈妈,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
慕文心面皮抽搐两下,芳龄二八的美人叫她妈妈她勉强认了,这个一嘴胡子的老男人怎么也好意思叫得出口的。
她应付地笑了两声:“刘员外叫我名字就行。”
刘员外随意应下,不想在这些旁支末节的小事上浪费时间,拿出钱袋子直奔主题道:“银子我已经带来了,这小鱼儿的卖身契……”
一次性拿出五十两银子,对他来说也是令人颇为肉疼的数目,但一想到小鱼儿怯怯的眼神,他又觉得这买卖很值得。等他玩腻了再转手把人卖到别处,想必也能捞回不少。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慕文心。
这见钱眼开的婆娘果真一把拿走了钱袋,打开快速清点里面的银钱,末了红艳艳的唇角一勾,活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罗刹。
刘员外忍着观感不适的恶寒,等着慕文心交出小鱼儿的卖身契,却见她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心头忽然沉了沉。
“怎么了?”
“刘员外啊,您有所不知……”慕文心摩挲着手里的钱袋,一脸“真是太不巧了”的表情,“我们小鱼儿是个有福气的,昨晚上裕亲王来过,可巧就就看上她了。这不?今儿早上就派了人一顶轿子给抬进亲王府了!”
刘员外顿时急了,她却话锋一转,假意安慰道:“不过呢您也不用太着急,兴许裕亲王就是让她做个乐姬,听上两日小曲儿就把人放回来了,小鱼儿的曲艺您也是知道的,可美了不是?”
“总之呢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按照我们说好的,五十两给我,卖身契给你,我这就给你找去。”
她说着就要转身,刘员外忙拉住她:“算了算了,我不买了,你把银子还我。”
他想破头都想不到眼前这人能面不改色地把谣造到王爷头上,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以为裕亲王真看上了小鱼儿,对这笔买卖马上就反悔了。
笑话,他一介布衣,在青楼找找乐子还行,可半点不敢和皇亲国戚沾上干系。和王爷抢人?他又不是疯子。
他立马就想要回自己的银子,慕文心却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别啊刘员外,这已经说好的买卖怎么能反悔呢?我们怡红院可没这样的规矩。”
这女人可真麻烦!刘员外皱眉道:“事关王爷,不可儿戏。把银子还给我,这件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慕文心露出一个体面的笑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左右晃了晃:“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