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遗忘是唯一的回信》林核

12、年少何时

　　其实如今看似凶猛决绝的安夏，曾经也是一个单纯无奈的孩子。
　　六年前，一切因缘开始摆脱顺势而下的时光，布下自己的迷局……

　　“安夏，你发什么呆呢？有什么事儿，你就和我说啊。别话说到一半儿，就举着手机发呆。”柯蕾坐在桌前，轻轻地摇摆着自己黑色皮制的转椅，纤细的脚踝上面缠着一丝明丽的红绳，更显得肌肤如玉。

　　安夏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柯蕾，我想借钱。”

　　“借钱？”柯蕾愣了一下，因为安夏家里是从不给她缺钱的，在这方面，她是个物质享受者，又怎么会来找自己借钱？但是两个人毕竟在一起住了五年多，凭着多年的侠气，柯蕾还是问了一句，“借多少？”

　　安夏一咬牙，“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柯蕾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跟我说的是澳币还是人民币啊？”

　　“澳币。”安夏顿了顿，“我是帮别人借，因为有急用。我自己这里有二十五万澳币，得凑齐五十万才行。”

　　“别人？谁啊？能一下子让你出这么大血？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在澳洲有这么熟的人啊？还一下子借五十万澳币，这可不是小数目啊，万一他不还怎么办？”柯蕾一听安夏的话，急急忙忙走上来摇着安夏的的肩膀，“你可别是被人骗了啊？”

　　“不是，我给你写借条，我保证下个星期就能还给你。”

　　“不行，你得跟我说是什么事儿。”柯蕾有些担心安夏，她总是觉得安夏有点神经大条，就是走着走着路能撞到电线杆上的那种。自己又比她大，本来就多多的照顾着她，这个时候更要问清楚，千万别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安夏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算了，本来我也没什么瞒着你的。是我家世交的一个哥哥，就是我刚来的时候和你说的，在悉尼大学读西方艺术史的那一个。他借了高利贷，人家逼着他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先还一部分，他没办法了，这才告诉了伯父。但是就算是伯父从国内最快速的打钱过来，也肯定是赶不上了，所以才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个忙。他这就把钱打到我的账上，等星期一二到了我就还给你。”

　　柯蕾皱了皱眉头，“五十万澳币？他都干嘛去了？”

　　安夏冲着窗外努了努嘴，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悉尼的赌城星城就在窗外不远处赫然的耸立着，不高，但是宽阔的足够广纳财源。安夏和柯蕾曾经去过一次，只玩了几局黑杰克就吐吐舌头去吃饭了，别人所谓的什么新手运，她们两个谁都没有。倒是出门的时候安夏被玩俄罗斯轮盘的一个华人一把抓住，让她猜是几号，安夏随口说的二十三给那人带来了好运，走的时候那人为了表示感谢，还给了她一个价值一百的筹码。柯蕾之后便缠着安夏，说那个男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安夏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世界上所有帅气的男人在柯蕾眼里都是相似的。

　　“他去赌？”柯蕾曾经对安夏说，这辈子，最不能碰的男人就是赌的，碰了，你就完了。

　　安夏知道柯蕾对赌的反感，但是此刻也只能点点头。

　　“如果不给他钱，会怎么样？”柯蕾戏谑的看着安夏，挑了挑眉毛。

　　“大概……”安夏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刚才接到的电话，程伯父并没有说起会怎么样。但是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风云什么的可是有着具体的指南，“会被砍手指？”

　　柯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抓起自己的钱包，一把揽过安夏，“你当这是香港古惑仔呢？走吧，我的好妹妹，我们去提钱！五点不是吗？时间可不多了。”

　　安夏连忙跑回自己的屋子背了包，跟着柯蕾一路走到离家不远的银行。

　　“拿什么？现金？”柯蕾问道。

　　“给我开支票吧。我和他约好了两点半在唐人街见，到时候我再给他提现金，省的路上我揣着二十五万块钱不安全，别人还以为我跑到建筑工地上拎了几块板砖要去打群架呢。”

　　拿到柯蕾开出来的支票，安夏看了看手表，已经两点十分了，自己穿过情人港走过去，时间应该刚刚好。

　　到达约好的唐人街联邦银行门口的时候，正好是两点三十分，安夏四处张望着，周围川流的人群里，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想什么呢？” 有一种隐含的期盼，却又觉得紧张，安夏正做着深呼吸，身后突然有人拍自己的肩膀，把安夏吓的跳了起来。

　　她回头一看，那双明亮狭长的明眸，高挺的鼻梁，英挺的身姿，纯白色的衬衫映的人风姿翩然，熟悉的香水味道混着烟草的迷幻，还能有谁。只是神情变了，记忆里一直是冷冷的，现在却挂着一脸的戏谑人间，面目妖孽十足。

　　“程……远。”本来想像小时候一样叫他程哥哥的，但是却怎么都叫不出口，只能正正经经的叫他全名。

　　“哟！”他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安夏，嘴上虽然仍是嬉笑，眼神中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氤氲，“真是好久不见了，刚才差点没敢认，个头一下子窜了这么高。怎么不叫我程哥哥了？以前不是一直都这么叫的吗？”

　　安夏猛地被他这么夸奖，有些奇怪的感觉，连忙掩饰道，“我……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路上耽误了。

　　“你再不来，我都怕银行关门了。”她为掩饰尴尬，快步走进银行，一回头，却看见他还站在自动玻璃门外面，定定的看着自己，“快点！”她低呼了一声，这才把他拉了过来。
　　在银行提出五十万澳币现金的时候，倒是把柜员吓了一跳，叽叽喳喳的和后面的其他员工八卦个不停，大概从来没有人在这个小支行这么疯狂过。

　　“你一个人拿着这些钱安全吗？”安夏抬头看程远的脸，他清秀的下巴还是把脸勾勒的很好，睫毛长长的，像个洋娃娃，但这些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骄傲。

　　程远略低了一下头，眨了眨眼睛，“他们就在那边。”说完，斜着眼睛冲一旁的等待区努了努嘴。安夏刚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被他一把按住了头，“别看，吓着你。”

　　安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当我还是四岁的小娃娃呢？我今年都二十一了。”

　　“就算是二十一，你也还是那个小尾巴。”

　　小尾巴，这个词又一下子把安夏拉回了过去的时光，小时候安夏因为喜欢跟着安榆到处跑，所以被大家叫做小尾巴，就算这个比自己年长七岁的哥哥多么喜欢耍弄她，她也是喜欢跟着。后来这个名号不知道怎么的被传了出去，慢慢的，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小尾巴。有的时候你跟他们猛地一提安夏，可能都记不起来是谁，但是一提小尾巴，大家就都会面带微笑的问你，小尾巴最近在干什么呢，还缠不缠着安榆到处跑了？

　　两人把钱给了那些看上去有些流里流气的人，程远一挑眉毛，“我带你去吃饭？”

　　“吃什么？你还有钱啊？”

　　“吃饭的钱自然还是留着的。去邦代海滩？这个时候赶过去，正好是吃饭的点儿了。”

　　“怎么去？”安夏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我开车带你去。”程远走到路边一辆宾利慕尚前，微微笑的看着她。

　　“你的车？”

　　“恩。”程远点了点头。

　　安夏看着那辆鹤立鸡群的宾利，和着程远的戏谑表情，突然觉得触目惊心，胃里一阵翻滚，“我不去了。”说完这句话，她撇下程远一个人，快速的走回了家里。

　　柯蕾在厨房正做着香喷喷的日式咖喱，见她开门进来，笑道，“怎么，他连顿饭都没舍得带你吃啊？”

　　安夏把包往椅子上一扔，又把脚上的鞋用力一蹬，看着它在空中划了个美好的弧线，然后啪的一声，尘埃落定，“别提了，看着就来气。”

　　“带了一小姑娘嘻嘻哈哈的从你那儿拿钱？”柯蕾一直都没个正型，这时候也是为了调整一下安夏的情绪。

　　安夏苦笑着的抬头看了看她，“他自己开着一辆宾利慕尚，就算是卖到二手店里被人当冤大头傻大个宰了坑了骗了蒙了，也绝对能拿到不少钱吧。”

　　“哎哟，慕尚啊。想不到你这哥哥还是个富家子弟呢？”柯蕾把米饭盛到盘子里，又把煮好的咖喱浇了上去，推到安夏的面前，“他一共欠了多少钱啊？”

　　安夏挠了挠头，“我妈说因为程伯母身体不好，在住院，所以程伯父不敢告诉她，只能动自己的钱，他大概能动个五六百万吧，谁家也没事攒着一大堆钱等着什么时候儿子在外面借了高利贷给他还啊。然后又管我爸借了三百万应急，差不多就是一百三十多万澳币吧。”

　　“什么？”柯蕾正倚着柜子喝水，扑的一声都喷在了水槽里，“一百三十多万澳币的高利贷？他可真是好手气啊，能输一百多万啊！最狗血的是，他竟然能输出去这么多钱的时候还不知道收手？！”

　　“高利贷是利滚利的……可能没输这么多……”安夏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柯蕾一愣，虽然在生活方面安夏是有点大条，但是一说起金融方面的东西，她突然就会变成一个特别理性的人，“差不多啦，也得输的有点基底，才能翻出来这么多。”柯蕾连忙强词夺理的说，“哎哎，话说，你这个哥哥长的怎么样？”

　　安夏咽下去一口咖喱，“你就知道长相！”她伸手拍了一下柯蕾的头，但是眼前仍然浮现出那张俊朗妖孽的脸孔。上次见他，已经是五年前了吧，在刚刚来悉尼的时候，他请自己吃了一顿饭，安排好一切之后就消失了。虽然家里是世交，但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也是从他上高一的那年慢慢变少了，他去了北京，而自己就一直在原地呆着。虽然每年过年前后两家都会一起吃饭，虽然他仍然会拉着她到墙角蹲着说自己的生活，但是那份生疏感，却越拉越大，直到种种琐事把他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不把这颗心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拾掉，他就不会露出一点儿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是安夏不想收拾，就任凭一切把他埋起来。

　　就像树木长大，开枝散叶，两个人早就走上了不同的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