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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巴蜀桑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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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三公子略眯起眼睛,用陌生而冷漠的声儿道:“不愧是我养大的,心这样狠毒。”
心照不宣,他受了伤,她赌对了,他恨她敏锐,趁人之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满满奚落,绝无赞赏之意。此时齐三公子手缓缓抬起,青衣侍已捧上麒麟剑,他握住剑柄缓缓拔开,剑光嘶鸣,风过一阵,无意拂过剑刃的桃花,轻巧地断成了两半,落红香屑。
谢阿弱微微一笑,腾身一跃,寒森森剑光一闪,快得难以置信,两丈之隔不过转眼之间,她先发制人,一剑扫向公子颈部,杀人的剑法,总没有余地,齐三公子提剑一挡,她剑上下了狠力,两剑交锋,他几乎被她掠下马!
齐晏一扬眉,索性屈身一退,随剑势飘落下马,二人正好对峙在一树艳丽桃花下,满地落花,红得像血。齐晏终于恼了,讥讽道:“你有长进,我该高兴才是!”
他的身法果然慢了许多,谢阿弱冷淡道:“承蒙公子谬赞。”
话未落,她伺机发难,冷泉剑法,绵绵无绝,像是有纠缠的恨意,从不敢倾泄,如今却可尽情,快得像狂怒一样。齐三公子冷眼看她,剑来剑挡,一势一势,气定神闲,化解她锋芒!最终公子心肠一硬,飞掠转身,一剑挥去,谢阿弱只觉颈上一凉,麒麟剑已从她背后架在要害,毛骨悚然!
他只须轻轻一动,生生割裂出一道口子,一了百了,但他的剑仍是不动,谢阿弱再也不敢造次,无法看到背后他的容颜,但他的恼怒涛涛而来。曾经雪中练剑,一心一意,谁料得转眼二人指剑相向,以命相搏?
忽觉颈边的剑一抖,谢阿弱专注,哪怕这样轻微的异动,亦叫她心神一凛。原来,他已是强驽之末了,即便看不见他,她亦晓得气势难以持续!
谢阿弱汗流浃背,伺机发难,身子往后一退,峻地回身,反手一剑,终于无可避免地,面对面!
在这生死关头,谁都下不了手。也许,她不忍杀他,否则怎会轻易受制?也许,他亦不忍杀她,是而才有反攻机会。受了情字的蛊惑,偏要彼此低头,无限凄酸地,二人交架着剑。
谢阿弱瞧见公子额上冒着汗,此时,无论是他身后的青衣小侍们,还是她身后的魏冉,全都欲言又止。他和她之间,旁人却插不了手。
此时,那曲子又唱来,一世虚生虚过,格外震人心弦。齐晏不屑道:“被你架着剑赏花听曲,真是不可多得。”
落花缭乱,缭乱落花,谢阿弱微微一笑问道:“公子身上哪里不好了?”
她是得意?是落井下石?抑或是关心?齐晏已没有心思却分较,他冷冷道:“打定主意不跟我回去了?”
谢阿弱沉默,齐三公子脸色苍白道:“好!好极了!你翅膀硬了,连我也拿不下你!”他手下留情,撤剑而去,无视她的剑,飞身上马,勒转马头,居高临下望她一眼,道:“你有心与魏园恩断义绝,我亦有心成全你。”
恩断义绝,谢阿弱心神一震,齐晏策马挥鞭,与她擦肩而过时,没有半分侧目、半分留恋。一行人快马绝尘而去,桃花纷纷落下,又是先前那条热闹的街,像惊扰过,又像没有惊扰过,恍如隔世。
谢阿弱身子不由微微摇晃,魏冉怕她动了胎气,忙不迭上前扶她,但见她脸上沁汗,知她心里不好过,小心翼翼送她上马车里坐定,方才安慰道:“恩断义绝也好,再也不用束手束脚,从此天大地大,自由自在。”
楚凤瑜见她与齐三公子绝裂,更觉此番重逢是天命,再无挂碍,客气道:“你二人去哪,我送你们一程。”
魏冉晓得楚凤瑜的私心,嘿然笑道:“怎敢劳烦堂堂剑宗少主呢?”
说着魏冉凌空一挥马鞭,马车已辘辘驶出去,楚凤瑜挥手吩咐随从弟子返回缥缈峰,自个儿却打马追赶。
帘内,谢阿弱缓然道:“他这般与我恩断义绝,不过是刻意放我一条生路,我是公子亲自出马都拿不下的人物,魏园旁的杀手又怎么敢凌驾公子之上、再与我过不去呢?从今后,我当真是自由自在了。”
驾车的魏冉听了,方才晓得阿弱说得是齐三公子,道:“这玉面狮子的心思还真是难猜,也就桑香你善解人意,不会冤枉他。”
谢阿弱道:“公子是心软之人,不像我,杀人不眨眼的事做多了,心肠一直都很硬。”
“我家桑香心肠才好哩!”魏冉笑道:“三番四次救我,活菩萨一般。”
谢阿弱听了轻轻一笑,一切一切,都在这个春光烂漫的时候,尘埃落定,可惜她并不觉得是一件好事,曾经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和公子共渡患难、分甘同味,但终究还是散场了。她有些伤心,从浅入深,晕染开来。
她猛一醒神,定定心,跌坐着将那个包袱匣子安放在膝上,打开来,细细念上面的诗句,她晓得所有玄机都在这四行诗上。
谢阿弱开口问道:“魏冉,你说孟长歌为何要把包袱丢到咱俩的房中?按说咱们与他素昧平生,并没有旧交情,统共也只有换房时的一面之缘。”
魏冉也想不明白,道:“多半是他病急乱投医,胡乱扔一间是一间。”
“我看未必,”谢阿弱问道:“换房时,我们可说了什么露形迹的话?”
魏冉大大咧咧道:“除了我当着他的面喊你一声桑香,还有要紧话?不过我叫你名字时,那孟长歌脸色倒确实变了一变。”
谢阿弱听了一笑,道:“这孟长歌真是个大胆之人。”
魏冉没听明白,问道:“他怎么就大胆了?”
谢阿弱缓缓道:“若不顺路,他又怎会托付这宝匣?”
“你的意思是?”魏冉忽而明白,低声儿问道:“难道这孟长歌本就是要把东西送到桑香村?”
楚凤瑜此时赶了上来,问道:“你们要送什么东西?”
魏冉闭了嘴,道:“少主您怎么阴魂不散?不是说好不必送了!”
楚凤瑜淡然一笑,道:“我闲来无事,陪你们一程。”
魏冉再三埋怨,楚凤瑜雷打不动,一路磕磕碰碰半日,终于回到桑香村。
村口老槐树下,不知怎么聚了好些村民,翘首以待,魏冉嘿然道:“难不成是晓得我魏冉衣锦还乡,父老们专程来迎接?”
谢阿弱掀帘一看,但看村民们脸色慌急,闲语不断,不知所为何事?
却见沙尘道上,三四个公差骑马而来,打头的一个竟又是久未见面的熟人。
原来村民前去城里报官,说村中烧炭窖里发现了一个死人,官府老爷即派了带刀捕头宋昭并忤作、皂隶下来访查,赶到村口,正与谢阿弱一行人碰了个正着。
魏冉忍不住骂道:“怎么这样巧合!”他不想与没相干的人交接,跟没见着宋昭一般,驾着马赶前而去,没多会到了自家竹溪桑园边小院。
魏冉勒停下车,掀帘取过谢阿弱递来的包袱,背在肩上,扶着她下了车。婶子正在院里晒新挖的春笋,小山尖尖似的一阵清香,魏冉进院扬声道:“本来不饿,远远闻着婶子晒的新笋就饿了,婶子今晚给我和桑香做红烧肉炖春笋。”
婶子一看魏冉和桑香走了大半年,没个消息,日思夜想,没想到平平安安回来了,不由喜出望外,亲热道:“说去拜师,怎么没送个信回来,害婶子担心!”
谢阿弱记得从前每每魏冉意图轨,都是婶子出了手,可谓女中豪杰,她微微一笑道:“有些事耽搁了,以后就不走了。”
婶子却握着桑香的手,笑道:“怎么不走,早晚还要嫁人不是?”
谢阿弱默了声响,没有嫁人已有了身孕,不知婶子晓得会不会气晕过去?
正这时,一路跟随的楚凤瑜亦下马进院来,婶子一瞧这年轻人长得英俊,笑道:“这是哪来的后生,长得这么俊,莫不是桑香你招来的新婿?”
魏冉一听不乐意了,才迈脚将包袱拿进房里,隔着窗就喊道:“婶子你别瞎点鸳鸯谱,桑香是我老婆,跟这位楚少爷一文钱干系也没有。”
婶子却笑道:“你哪里配得上桑香,灰头土脑的,还是这位楚少爷生得一表人物,穿得又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桑香跟着他才享福,跟着你只能吃糠咽菜哩。”
魏冉听了不服,犟着嘴道:“婶子你光听过一表人物,没听过衣冠禽兽,长得好不一定是好人哩!像我这种会疼老婆的,才打着灯笼难找呢!桑香你快进门来,赶了好几天路,你一定累了罢?我给你把腿脚好好揉揉!”
谢阿弱不理睬魏冉,由着他自说自唱,望向楚凤瑜,逐客道:“楚公子送也送了,陪也陪了,请回罢。”
楚凤瑜也是个脸皮厚的,道:“你方才落脚,是该好好歇息,这样罢,明日楚某再来叨扰。”
何时定下明日?谢阿弱还要出口再绝他念头,没想到他已大步出了院门,骑马而去。
日暮,庭院,满园桑枝扶疏,上灯时,婶子喊阿弱和魏冉吃饭,魏冉一想到从今后,就他霸占着桑香,真是神仙日子,吃起饭来格外起劲,间或罗嗦几句,似乎是要将这院子花一笔银子好好修葺一番,按着富贵人家的排场布置起来。
婶子刚要骂他不知节俭,却见门口来了几位公差,打头一照面正是宋昭,魏冉一噎,筷子放在桌上,不满道:“才送走一个勾魂的,又来一个撞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