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爱》飞絮搅晴冥

18、十八

　　和风惠丽，窗外已渐渐显示出夏日的景色。

　　细小的尘屑在半斜的阳光中飞舞，刺眼的日头直直照到床榻。青耕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颇有今夕是何年的感慨。

　　许是陪同在身侧的江疑太令人安心，昨日的午时惊梦已化作一道浅淡的影子，现在青耕只想赖在被子里晒太阳。

　　“咄、咄…”

　　“神女，我进来啦。”

　　梓琴端着汤药从外间进来，还未踏进一步，就被一声“出去”给吓退了。

　　她放下手中汤药，手忙脚乱的道歉：“对不起殿下，我不知道你还在，我马上出去。”

　　难得，今日江疑还在。

　　此时，青耕睡意全消，她从床上撑起身子，终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的往床里挪了挪，眼神飘忽：“殿下今日…”

　　“昨日见你那样难过，我不放心，想多陪陪你。”

　　“哦。”

　　青耕又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

　　“现在可还有别的不舒服？”见青耕害羞，江疑轻笑一声，从床上起来，走到隔间去换衣服。

　　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青耕忽的松了一口气，脸却不争气的红了。

　　“没了，还要多谢殿下昨日帮我。”

　　“嗯。”

　　青耕见他搭话不甚热络，知他心中必定装着事，更不敢说些什么来打搅他。

　　江疑从隔间出来，见青耕还坐在床榻上发呆，又爱又怜的摸摸她细软的发顶，“怎么了？卿卿又想到什么了？”

　　千篇一律的白穿在江疑身上不仅不生厌倦，反倒是觉着只有他才够得上这圣洁的颜色。

　　自知又被晃了神，青耕只能埋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商柚的事若得不到解决，那连带着她也会不安。

　　眼前的青耕吞吞吐吐明显有话想说，江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面上还是柔柔的冲她笑笑，顺势坐在床榻上说道：“卿卿有话不妨直说。”

　　青耕抬头快速看了她一眼，又埋首，揪着被子踌躇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问道：“昨日梓琴说缘溪走廊的花开得正艳，我在宫里待的闷了，也想同她一起去瞧瞧。”

　　江疑捻了她垂腰的一缕长发，在手中打着圈。

　　“不过是出宫的小事，卿卿自去就是了。只是走时将夕妍带上，有她在，我更放心。”

　　没想到江疑如此爽快，早准备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不过青耕脸上还是露出久违的笑：“嗯，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江疑兀自笑了，又叮嘱道：“最近几日我有要事要处理，卿卿出去玩时要记得早些回来，莫要让我担心。”

　　“嗯”。青耕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很多天没注意，院里的菩提树好像比之前更有生气，繁茂的树叶郁郁葱葱，如雨洗涤过的翠叶生机勃勃。

　　梓琴在门外等了许久，见江疑出来，赶紧垂首站好，江疑瞥了她一眼，警告味十足。

　　等到里间青耕的传唤声，梓琴一路小跑进去，“哐当”一声将托盘放到小几上，一手撑着小几，给自己到了一碗冷茶，“咕噜咕噜”就灌下去了。

　　“太可怕了。”

　　虽说面对江疑时，自己也犯怵，但梓琴的表现实在太过直白，青耕忍不住笑出声来。

　　梓琴没好气的看了青耕一眼，叹了口气，认命的将汤药端到她面前：“神女，这是殿下吩咐的，一定要看着你喝完。”

　　良药苦口，这个道理青耕还是懂的，她虽不太喜欢，却还是闭着眼都喝了。

　　两人在宫里磨蹭了半晌才慢慢悠悠的往缘溪走廊去。

　　缘汐走廊离洛华宫很近，并且靠近太液池，经过太液池长年累月的浸没，无数花、草疯长，不知绵延了多少里。这里花开的奇异、草生的葱翠，正是天然花田。每年暮春初夏，花神都会到此处布泽，各色鲜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片闻名遐迩的圣地。

　　微风徐徐，一眼望不到边的花田随风摇晃。依山而生，随水而长，缓陡的山坡上迤逦牵连成百上千种花卉。或开或合，姿态各异，浓郁的香味似乎将这片天地给染上了绝美色彩。

　　青耕踩在这片土地上，仿佛找到了共鸣。

　　太液池的水从地下往上升腾，不仅浇灌了这方土地，更温润了她的心田。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的感受过生命，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的了解自己。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在一丛开的大红大紫的月季中肆意旋转，浅紫色的裙摆就像周围绽放的花朵一样在她脚下盛开。

　　梓琴在不远处折花，抬头看见青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少女徜徉在花的海洋，她似乎与周围融成一体，自由与生长才最适合她。可偏偏她什么都记不起来，被人关在方圆之地，精心呵护，尽管娇美却经不起一点波涛。

　　梓琴看见她脸上的笑，是惬意，是畅快，是回归自然的喜悦。她由衷觉得，这样的神女才最美：满心赤忱，无忧无虑。

　　她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好像一直以来，她扮演的是一个帮凶，禁锢肆意，将鲜活扼杀在摇篮。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帮青耕找回自己，才是她的初衷。

　　山川如画，垂柳依依。

　　梓琴在心里默念几句，然后蹲进一大簇夜落金钱里。夜落金钱，似那种最常见的小雏菊，素白的花瓣开成伞状，淡黄色的花蕊叠在一起，上头开出粉粉的顶。她摘了一大捧，熟练的折断一根绿草，在手拿的地方缠上一圈，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再看过去，只见在她身旁已然放了三、四捧这样的花束。她满心欢喜的将这些花束都抱在怀里，一蹦一跳的跑到青耕身边，献宝似的一股脑儿塞进青耕怀里：“神女，这是我最喜欢的花，我摘了这些全都送给你。”

　　青耕低下头，埋首其间，素白的花映在她脸庞，意外的相衬。

　　“好香。”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青耕心里盘算着事，倒是辜负了这满园景色。她不愿梓琴掺入这些琐事，遂随口打发她：“梓琴，我看那边的幽兰开的正好，殿下不喜浓香，这幽兰的味道倒是合适。”

　　顺着青耕手指的方向，果然在山坡上一丛丛的紫色幽兰遗世而独立。不疑有他，梓琴撩起袖子，跑的飞快，“那神女你在这里等等我，我摘了花就回来。”

　　青耕自是笑着答应。

　　眼见梓琴越跑越远，青耕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山花烂漫，灼灼芳华。许久未来，出云苑已恢复了当初的景色。神魔之力留下的斑斑血迹被漫山遍野的小花覆盖，青耕涉足其间，一边走一边寻找商柚口中的“现场”。

　　那是一处鲜花开的正盛的地方，青耕抬头往上看，正好能看见被魔力削掉半边的树干，新生的枝芽在春的号召下疯狂蔓延，那抹惹人的绿似是在回报春的馈赠。

　　料定这里就是商柚所说的地方，青耕弯下腰将这片芳丛仔仔细细的找了一片。依靠本体，她轻易的与周围植物建立起了联系，尽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一无所获。

　　心头不免有些失落，她还想再找一遍，可眼见时间不多了，梓琴还在缘溪走廊，青耕只得草草盖过她留下的痕迹，匆匆忙忙往缘溪走廊赶。

　　“神女，你去哪儿了？我找你半天了。”梓琴从山坡上跑下来，衣角抚过的花丛带起一阵阵落红，在身后扬起，美的惊心动魄。

　　“我见那边的向日葵开的正好，就驻足多看了会儿。”青耕抬手指指缘溪走廊尽头那片泛着金黄色的花海，状若无意的擦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哦，原来是这样。”梓琴点点头丝毫不关心青耕刚才的去向，拉着她就往山坡上走，“刚我还跟那些仙子们说到你呢，快来。”

　　沿着那片盛开的花海，梓琴拉着青耕，一路上尽量小心的避开身侧探出的花枝。“神女今日运气真好，竟赶上缪淳仙子了。”

　　“缪淳仙子？”

　　“嗯，就是仙界的花神。仙子平日里大多待在自己的花甸，只有遇上暮春这样的时节，才会在花甸以外的地方看见她。”

　　深居简出、不谙世事是青耕对缪淳的第一映象。

　　“尽管如此，仙子的名声不可谓不响。”梓琴说着，眼里就开始冒星星，“据说当年神魔大战时，仙子可是凭一己之力毁了大半个魔界。”

　　听到当年之事，青耕免不了想多问几句，可眼看着一群仙子们就在面前，令她不得不把心思压下去。

　　略略扫过去，大多数都很眼生，不过她们都很随和，大大方方的见过之后就聊开了。

　　倒是缪淳很出乎青耕的意料。

　　“神女。”缪淳冲青耕一笑，青耕抱在怀里的半束水仙竟齐齐开了。

　　青耕有些无措，便也冲她笑。

　　“神女不必拘谨，早前听说你一直在昏睡，未敢打扰，今日得见，难掩心中激动，希望未曾唐突。”

　　“不妨事、不妨事。”青耕摇摇头。“我听你们刚刚在说出云苑，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那天魔尊携恨而来，遮天蔽日宛如末世，想必已成了青耕心中的阴影，她这么发问倒不显得奇怪。

　　还未走近时，青耕就零星的听见那些仙子们围着说什么出云苑，她一紧张，心里的话就说出来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那天…”她着急解释，却被缪淳打断，“无甚大事，她们只是在调侃我与羽烬将军罢了。”

　　青耕疑惑的看了眼梓琴，见她挤眉弄眼的对自己笑，立时就懂了她的意思，转而尴尬起来。

　　“缪淳花神，我不是故意要打听你们的事，我只是…”

　　“本来我与将军也没什么，倒是让神女笑话了。”

　　青耕笑着点头，此事也就揭过不提。

　　眼见着天色越发昏暗，众仙的花篮里也收获满满，梓琴扯了扯青耕的袖子，示意她该走了。

　　今日一番相处下来，最大的收获竟是缪淳。

　　初初醒时，青耕不是没有想过找之前就一些亲近的人问问当时的情况，可天界之人对此讳莫如深，她也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便一直忍着没问。

　　可今日，她从缪淳那里得知，或许她与太华天尊一起炼丹，或能为她找回记忆。据缪淳所说，她本主花草，以她之神力配以太华之妙方，想必找回青耕的记忆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消息对青耕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既然从别人身上找不到答案，就只能从自己身上找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