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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逆天而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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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云峥离宫的第十六日了,林相踹倒了堂下那个收到灵山飞鸽传书,前来汇报的死士,他的肩大幅度的起伏了几下,几个深呼吸以后他摆摆手,让这些没用的废物退下去。
他不是在震惊于刺杀的失败,能动的力量太少了,他不能将谋反的意图昭然于天下,失败的几率很大,但他知道云峥活着就会回来,他就在这王宫京城里等他。
但是他的死士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一支绵延数十里的军队正从南方往京城方向而来,行进速度不快,但也到了距京城,不出十日便达的地方了。
林相摔了桌上的砚石,十日,不出十日便至,就算他已在五日前以帝王垂危的消息传召一些形势安定处的将领带兵进宫,可十日内也到不了这皇城下,他没法用城内这些兵做靠山,给着二十余万人安上在帝王昏迷时犯上作乱,意图谋反的罪名。
他在云峥十五岁时就料到他不会是好拿捏的傀儡,他还没来的及出手阻止云峥上位,扶持那旁嗣,乖乖的当着傀儡的先帝忽然就驾崩了,留下遗诏口谕,加上江东付那文臣舌战群儒的嘴,云峥这做太子的顺顺当当,理所当然,顺天命般的继位了。
林相紧紧捏着手里的笔,他回想陛下是什么时候,如何在那张瞩目的龙椅上,怎样在这世家百官的眼皮子底下,在嘴里说着“受教了,是云峥思虑不周,一切按林相的意思去办。”而筹划了自己的军队呢。
那时候林相的刺杀行动刚刚宣布失败,云峥正站在半山草屋外的山崖平地上,遥望密林,静听山风奏响铮铮的鼓乐,他觉得那是军鼓的声音,像是自己与江老同力暗中组建的,那两支平日里装成山匪的军队。
独立在山崖上的云峥想到,五年前自己的父王暴毙,没告诉他什么自己未完成的遗志,也没在塌前握着云峥的手说自己做了一辈子傀儡的压抑与痛苦,他给了那时候身为太子的云峥一个很深很沉的眼神后就长逝了,天下缟素,先帝驾崩后,他云峥以太子的身份成为了新的君主。
三月后的继位大典上,当典仪司的人敲响象征着新帝继位的钟,在沉重典雅的钟声里他持着帝王的佩剑,透过剑看到林相凝望他的眼,就是在那一刻云峥通身冷透了,因为尽管年少但聪慧异常的云峥就知道了,他那当了一辈子傀儡,他那软弱的父王,为了能在林相的阻挠下让他能继位,毅然决然的自己选择去死的。
但是他得把愤怒,把痛苦都压抑在心里,都隐藏在与世家低眉求教的周旋之下,他在朝堂上不时的展示自己的无能与软弱,因为世家不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帝王,他们拥有了一个有能力的林相就够了,他们不需要为民请命的皇帝,他们需要的是皇帝手里的权利能为他们世家所用,所以云峥只有无能,只有江老怒其不争,世家才能安心的继续在大树荫里睡下去。
后来游走在离京稍远的各镇,游说那里大小地方官,让他们上书驳斥朝廷政策不公的邹星明被抓到了江老的府里,之后各镇就看不到这样一个疯狂的指责朝廷的人了,他们说肯定是被上边的人给暗中埋了。
确实,江老把邹星明埋在了南方边陲山寨里,在那里种了棵杂草。
此时京中的林相忽然想到,多年前有世家族长给他书信道“南方有匪,多处世家修造的庄子都糟了劫,劫了粮食和马匹,世家护卫们还没打那些带着面具的匪就跑完了,实在难缠,希望林相在朝堂令皇帝出兵南方缴匪,免去匪徒骚扰。”林相都记不清这些贪婪钱财的世家望族,为了修庄子赶了多少人,伤了多少命,这十九州出了多少流民,山头上立了多少寨子,只不过土匪而已,抢粮食和马匹只为了填饱肚子,没什么社稷谋略,不足为惧。”所以林相烧了那张书信。
所以五年来,这两个南方的山寨,明里暗里收下了十九州那些本该饿死的流民,那些被抢了土地,赶出家园的农民,他们有的被练成了兵,练不了的就在山坳里继续种田,种出粮食供这些农民兵吃,在这里一棵杂草长成了一片草原。
林相知道这皇宫层层叠叠的墙和千千万万的眼才是困住那帝王枷锁,他也早就料想到每日在朝堂上周旋示弱的云峥暗中与那江东付筹谋着,但他没想到短短五年时间,竟以如此规模。
他不知道该叹云峥可畏还是该叹世家望族这些年所作所为的可恨,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以为他本是驯兽的人,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是被世家这棵大树锁起来的兽,这棵名叫世家的大树贪婪权利与金钱的浇灌,所以树下的每个人都变成了他的兽,他们都是被权利与金钱的欲望支配并蒙蔽了双眼的兽。
或者说本来没有世家这一说,他们因为贪婪权利,图谋享乐,所以闪着精光的眼准确的找到了盟友,他们汇聚了每个人的欲望,他们为了满足他们的欲望而变本加厉,越来越大的权利形成了树荫,他们这些贪婪的人就安然的睡下了。
现在或许五年前,林相就醒了,他颤着手想改变,但他抛不下所谓的荣华和权利,因为这树已经被浇灌的太高了,权利将他吊在树上,他必须握紧了才能不掉下去,下面万丈深渊,满是等着咬碎他骨头的冤魂,他想活就只能往更高的地方,他只有坐上那把最高权力的椅子,他才能活着去改变。
但是当他真正能做到那把椅子上的时候,林相没有坐,因为他悲哀的发现,那只是一把椅子,他掩着苍老的脸,他清楚的明白到,他什么也做不了。
但他也停不下,林相扔下了手里的笔,他想自己要是没在树荫下醒过来,会不会就不会如此悲凉。
这是他的果,何以至此。原则今日所至万般,都是他亲自种下的因。
林相静坐在桌前,坐了很久很久,把自己坐成了一具石刻的雕像,夜深了,石像才动起来。
林相叫进来一个随从副官,从桌上另取了支笔,他沾了墨,在纸上写道:“南方有逆贼因陛下昏迷而趁虚而入,现急征京周各州存储的余粮,不遗余力的填储京城粮仓,紧要关头要将这谋反的贼子镇压,各州百姓生计事后再议。”林相讲纸折起来交给那随从,让他将消息传到大小官吏的手里,并特派内辅阁臣江宁杉与军机处大臣一同去各州征粮。
吩咐好了副官,林相又将管家叫了进来,让他立刻将各大世家族长急召到他这里来,想活命的就速来。
半个时辰以后,京中几大族长趁着夜色,裹着凉意出现在了林相的书房里。林相没起身迎这些位居高位的族长们,他正襟危坐在书桌前,没点几盏灯,暗色将他装扮成了厉鬼的模样。
族长们虽然心中不满林相今日如此待客之礼,但急召在前,屋内这不寻常的氛围在后,加之林相如今一手遮天,他们坐在椅子上也没说话。
林相的眼在这些挂着虚伪假面的脸上走过几圈,他沉声开口:“陛下不出十日,就要回京了,带着兵回来的。”
听了他的话,几位族长刚还挂着虚伪平静的脸好像碎裂了,张家族长眼睛一转,拍案说道:“林相在说什么胡话,林相不是说陛下在宫内昏迷着呢嘛,怎么现在说什么带着兵回京!这是什么事,我们怎么不知?阿弥陀佛,难道是林相背着我们几个谋划的出了纰漏,现在要将罪责分担与我们不成?”
几个族长的脸上又转遍了,他们带着怒气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张阁老说的在理啊,林相你这未免太欺人太甚了些。”
林相坐在那里没有动,脸色也没有变,他冷冷地说:“张阁老,现在连阁老的称呼都叫的这么顺口了,你可别忘了是谁让你在江东付死后成了这天下的首辅,陛下躺在皇宫里?那陛下何时服的毒,何时出的宫,江东付怎么赴的死,你们恐怕比我都清楚,不用在这说什么是我林风祐暗自谋划的,那些记着不听话的傀儡就除掉的书信往来,我没烧毁都留着呢,再说你们以为陛下会信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吗,陛下心里清楚着呢,你们现在对着陛下表忠心,先不说能不能抛下我林家后苟活,起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挟持帝王号令天下的能力,再说陛下还没到呢,我林相能让你风光做阁老,也能让你张阁老半个荣丧,你说呢,张阁老,要不要坐下仔细想想,是现在离了我林家大树投奔帝王之后被治个谋反的罪呢,还是听我林相号令继续坐这阁老的位置尚存一线生机呢,张阁老聪明人,选上一选吧。”
张族长面上的脸变了几变,然后堆起了原来那样谄媚的笑,说道:“张某听见之事慌了神,说出如此荒谬的话,张家上下都感念林相的庇佑,世家本是荣辱一体,张某必定不会在此时抽身而退,暂凭林相吩咐。”其他几个族长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世家荣辱与共,荣辱与共啊。”
林相的眼里闪着嗤笑,他沉声说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徒若想让陛下没法儿治世家的罪,还想活着享受现在这些荣华富贵,就把这些年四处搜刮各处庄子里的粮都给拿出来,充到京中军粮里面去。”
几个族长又坐不住了,其中一个族长又要拍案而起,手刚悬起来,林相又说道:“不想拿也没有关系,今夜如果你们谁暴毙于此,谁敢问我林相说法,这京中连敢向我询问陛下情况人的都没有,何况你们这些人,而且你们猜猜你们族里那些后辈谁能阻的过我拿粮,呵呵,就算是你们不死在今夜,活着出这林府,你们又能挡的过我拿粮吗,给你们一个主动供粮的机会,各位,是林某给族长们一个面子罢了。”
那位族长高高扬起的手去端了桌上的茶,无声的饮了一口。
林相听到坐下几位族长道:“全凭林相吩咐。”他摆摆手不耐烦的让众族长走了,这间阴沉的书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当南方已经到了花开的时候,京都的天仍在划着寒风,今年的倒春寒来的真久啊,春耕已经迟了,各大粮仓里和百姓手里的储备粮还没动。
林相不敢回头,他违天命而为,他停不下来,因为他害怕,他在恐惧万千手无寸铁的百姓会将他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