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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教育者和被教育者 ...

  •   教育者和被教育者

      “……以上,是大议事团集体会议讨论的结果。”时间是势力的小人,无限宽待这位位高权重的男人,担任议事长职务进入第十六个年头的吉利伯爵,独立于宫廷中的其他人,保持着和之前完全一样的外貌。然而此刻,向来冷淡而难以揣测的神情有一点松动,在因紧张感而变得扭曲的情绪后,有着一般老人都有的严重无力感。
      久久地,等不到任何回答,年轻君主的眼神似乎随着阳光落到更遥远的空间,不敢直接指出失礼的行为,至少在此刻不敢,议事长对于自己在此刻所处的尴尬地位,有着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认识。
      “……陛下?”
      随着轻唤而做出的回应,是毫无变化的平静注视,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感情面对未来的生活,被称为霍凡大公的年轻男人,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就是这些了吗?”
      “大议事团希望尽快得到陛下的答复。”
      “尽快吗?”仍然是毫无起伏的声音,似乎在讨论的是别人的问题,年轻大公的态度不由得让人产生更为荒谬的想法,或许在丧失感情的同时,他也一并丧失了爱的能力。
      “是的,那件事通常都是在二十五岁前决定的。”
      “只是答复的话……”终于略皱了下眉,年轻大公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光了,不过对于任何被无聊老头子念叨两小时的人来说,他的态度还算正常,“我的答复和之前一样,对于联姻的事,请恕我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和之前一样?!”吉利伯爵一直努力维持着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破裂。果然是被首相陷害了啊,借口关注国家未来这样虚伪的说辞,将他推入进退两难的深渊。“曾经有人在私下和陛下讨论过这问题了吗?”
      没有回答答案过于明显的问题,年轻大公继续以平和的声音宣告决心,“之后大概也是一样,我没有精力就继承与否、合法与否的问题和议事团发生争执,因此各位还是期待夏尔廷的后代尽快出生会比较现实吧。”
      几乎是讽刺了,议事长不无悲哀地想到,若说发生在斯科尼亚宫廷的是的悲剧,那么夏尔廷的婚姻则是场出人意料的闹剧。那场婚姻并未如预期般带来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反而彻底断绝了年轻夫妻的接触,溺爱女儿的白公爵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婆般小心藏起女儿,在后面大叫着要追回老婆的侯爵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竟然因此丧失了天真善良的性格。最新版本的说法是侯爵想要申请离婚,理由是没有男人能忍受完全不履行夫妻义务的妻子,但女方的家属反驳他的指控,扬言公开他沉迷男色的证据。不管这些传言是否属实,议事团都已不再期待在此婚姻中诞生的继承人,即便之后真的有孩子出生,具有保守风气的山中之国也无法容忍如此之多的丑闻。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转而关注起霍凡大公的婚姻。年轻的君主尽管因为毫无取悦之态而不曾得到贵族们的欢心,但倨傲冷淡的态度并不影响其独立施政,大体顺利的国事进行算是交出一份合格的成绩单,完全肃清众人记忆中愚蠢王子形象之后,似乎注定该为国家尽君主的所有责任。
      “如果陛下担心的是这个的话,大议事团可以通过……保障陛下子女继承权力的法案,这样的话……”议事长说着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承诺,在迎上霍凡大公目光的一刻,非常软弱地住了口。
      轻蔑和凝重,玩笑和严肃,非常复杂地糅合在霍凡的一个眼神中,“那样的话,首先就要背弃对夏尔廷侯爵的承诺了吧,如果对方坚持不肯妥协的话,又该怎么处理呢。议事团的各位,不会是以为能够通过随便说些赞美对方品德的话就轻松解决了吧?若是因此造成严重的后果,又该让谁来承担责任呢?”
      “那样的话……”自己亲手教育成人的君主,变得越来越难以应付,产生于议事长心中的感情很难说是教育者的骄傲,或是被当作敌对者的悲哀。虽然教导年轻君主“不要信任任何人”的正是自己,但却并没有将自己划入同类的自觉。
      “如果选择战争的话,我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吧,而且牵涉别的国家和势力,夏尔廷要比我们有利得多,不是吗?因为贫穷且无特色,所以在战乱中得到保全,但同时也不过是在各个势力间苟延残喘的国家而已,现在和六三年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呢,失去了法兰西的防卫顾虑,我们究竟被划定为怎样的国家呢?”冷静分析着险恶的国际形势,对于自己掌握下国家的卑微,一点儿也没隐讳,霍凡的超然物外对于君主来说绝非美德,欠缺热情的那一面在此事上显得尤其凉薄,“现在没有继承人,并不代表国家会灭亡,但如果现在因为背信而引发战争的话,国家或许会永远不存在了吧,不过对于我来说,两种结局也没什么太大不同,所以如果议事团坚持的话,我也不会不考虑那个建议的。”
      简直无言以对的议事长,只能在此刻发出尴尬的声音,“那个……这个……”
      “不要担心,把我的意思直接告诉议事团的各位就好了。”
      “但是……那样的话……”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啊!
      似乎对各方面的想法都了然于心,年轻君主的回答冷静而坚定,“当然,如果是联姻的话,也要将这种情况同样清晰地告诉对方,或许能找到并不介意如此险恶背景的对象,还真是令人期待不已啊。”
      “当然……”鬼才会把这种事情说出去!不过,既然是联姻那种重大的事,想要绝对隐瞒想来也是不可能的。“陛下或许可以考虑较为单纯背景的对象,本国的贵族之中,处于适婚年龄的小姐,也有很多……”
      “我能预见的未来,其他人应该也会略有所知。在公开场合宣告是一回事,但要把自己的家族牵连进麻烦中,多少会谨慎些吧?何况,处于相等的地位之下,即便有某个家族得到我的认可,也一定会因嫉妒而被挑出诸多不足,变成被议事团敌视的对象。”叹息了一下,不知道是为更可悲的哪一方,“因此,如果真的愿意成为外戚,首先要有被朝臣孤立的觉悟,此外的话,恐怕不得不主动放弃现有的所有职务,真是麻烦啊……我已经习惯面对现在的议事团了呢,想到要发生变化,还真令人头痛。不过,好在吉利大人您家里并没有处于适婚年龄的女性……对了!一定是因为这样,才被推出来做这件事的说客吧?”
      猜对了!尽管只是一部分,还是让老人觉得很可悲。努力漠视自己尴尬而微妙的地位,对于年轻君主几乎不动声色的嘲讽,回应以刻板的恭敬,“这样看来的话,陛下所担心的完全不是自己方面的问题,也没有坚持不要结婚的态度,那么我们就放心了。至于陛下所担心的其他问题,议事团会尽量代为处理……”
      “如果是我自己的问题,又怎么样呢?”霍凡的眼中划过一丝残忍,对于眼前的老人来说,自己的状况或许真是有问题吧,那么那么思念一个女人的存在,以至于变得淡漠了其他所有人的存在。
      “那样的事……”吉利伯爵象是受到惊吓般猛然脸色苍白。
      “那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吧?”
      “但是御医的报告,每次……”
      “每次都写着一切正常,这也没错。不过,去世的父亲和之前的王妃殿下不是也都一切正常吗,结果结婚十二年却没有生育后代,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当然请放心,父亲不是和我一样任性的男人,他曾经努力尝试,但完全没有效果的样子。”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温润着霍凡的冷眸,去世的杰罗大公,大概是唯一能牵动其情绪的亡者了。“那时候,议事团也是热切期盼着大公的孩子诞生吧,但之后为什么又变得不是了呢?”
      “陛下的意思是……”
      “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实际上,站在你们的立场,在那样的情况下,会做出那样的考虑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陛下……”
      “好了,就这样吧,把我的意思照直转达给议事团。”并不象表面那么平静,内心中充满着各种复杂的感情,随着不断牵扯出过去的回忆,霍凡的眼中逐渐布满痛楚的阴霾,“吉利大人,之后的时间我不想见任何人,请安排。”
      老人只来得及看着年轻君主以对瘸子来说未免太过敏捷的速度消失在通往不知何处的另一扇门之后。片刻之后,才不由自主地深深叹息,作用于心灵的挫败感是比岁月摧残更为锐利的力量,这样的会面一点儿也不令人期待,但此刻必须面对的失败以及第一次萌生出想要退隐的念头,对于年逾七十的吉利伯爵来说,全都是难得新鲜的体验。
      “这样的话,实在是难办了啊……”
      把议事长大人痛切地叹息抛在脑后,霍凡快速地走向通道的尽头,那里有是属于自己的秘密庭院。记忆中的庭院已经被现实所毁坏,再次修建起的是有着很大不同的建筑。隐藏在双层隐蔽后的草地比之前大了一倍有余,异常华丽的白色石质躺椅代替树荫下的坐席,一方面是因为再也找不到之前那么巨大的树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身体变化的缘故。被医生一再警告,绝对不能过于操劳,也不能随心所欲对待严重受伤过的双腿。山地的潮湿往往是带来疼痛的主因,限制于国君的身份,甚至无法在最严重的几个月去更南方享受阳光。不过一切都已经熬过来了,除了无法断绝的思念。在每次被迫面对的时刻,充满心中的只有深深的——比□□经历的深刻得多的疼痛。
      茂盛的紫色藤树下荡漾着水泉喷涌带来的清凉感,进入九月中却仍无比清爽的山地气候,令这异国异种的植物长得分外妖娆。种植它是为了获得内心的平静,令人沉醉的绚丽之美,几乎是第一眼就让人产生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不过在此刻,没有什么能阻止霍凡内心起伏激荡的怒气,对于婚姻、岁月、压力、舆论以及责任义务的种种愤怒,经由这一年来群臣有意无意的逼婚行为,变成了足以吞噬他全部理智的东西,随时都想要跳出来大肆破坏一番。
      “该怎么办呢?”如此丑陋不堪的自己,如此软弱无能的自己,为何没有在那场灾难中死去!得不到回答,也没有任何帮助,此刻的自己,就象是多年前那个被困在深宫中遭到所有人敌视的寂寞孩子般,再次深深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
      跳跃在光影间的除了自在的鸟儿,还有内心的阴暗,再一次变得任性轻率,却又充满激情,想要脱离这样的生活,似乎永无休止的循环。留恋这个身份,就必须留下来面对所有不满足的人,想要放弃的唯一办法,就是断绝被觊觎的一切可能。因此,在那时候选择做个快乐的白痴,没有人会真正仇恨一个白痴,同样的,也不可能信任到让白痴成为君主。一度以为自己作了最聪明的选择,但面对一个同样渴求自己留在宫廷的少女,被名为“爱”的躁动心意所迷惑,深深困惑犹豫之后,终于接受了宿命——当然一方面也是对自己有信心,那份假装白痴的才华不可能不足应付做个君王。在她的笑颜中,以为得到了全部,宿命之于自己的灰暗意义,已经被完全净化了。结果就在接近幸福的一瞬间,接触到最悲惨的现实。
      “为横死的亡灵招魂,为消逝的时光叹息,为失落的记忆烦恼……果然都是愚蠢不过的行为啊……”翻滚在脑海中的,是夏尔廷以高慢姿态做出的宣言。同样被压在大树下,同样全身浴血,甚至还一度无法苏醒,却在几天后奇迹地苏醒并完全恢复的家伙。就是用这样的说法解释痊愈的奇迹,“为缺席的新郎哀哭……这种事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而之后,更是以不能丢下可爱的新娘子不管,一生第一次结婚的事绝对不能马虎这样的理由,完全不理会灾难后的一片混乱,用最快速度启程离去了。
      可是霍凡没有相同的运气,也没有同样的胸怀,“这样活着的我,究竟是为什么呢?”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追问同样的问题,“希望我成为君王的人,即便是看到了现在的我,也没有来兑现自己的承诺。而另一个同样渴望的人,狡猾的父亲大人,竟然在最后说出其实只希望我能得到幸福这种充满伪善父爱的句子。真是太狡猾了,把我骗上这个位子,自己却逃到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每个人都是这样,根本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欺骗我。”
      清风带来少女一本正经地回答,“骗你又怎么样?人生道路可是你自己去走的!”
      他甚至无法为幻觉展露开怀一笑,苦涩无比的笑来自自我欺骗,其他的部分全都随着悲痛封印在更深更深的部分了。“现在丢下一切走开的话,你会跳出来大骂我一通吗?”如果是可以的话,他愿意为之奉上性命。
      风中的笑声真实而严厉,“还不够呢,陛下所掌握的实在有限,没有好好运用我所教导的方法,成为自己乃至他人的主人……”
      “是因为我不够努力?是因为我没有做到最好吗?”毋宁说是在欺骗自己,风中的声音比所能想象的虚幻更为渺茫,处于同样空间中,想要的不过是让自己更多感受她存在过的气息。“如果是气恼的话,避而不见的惩罚已经太重了啊……亲爱的璃璃,可爱的璃璃,可恶的璃璃,是对我失望了吗,因此选择了消失?”
      风停了,在山峦起伏之间,最纯净的天地之色映衬出一片清爽的寂静。
      “真狠心啊,丢下我,一个人渡过忘川,连丝毫思念都没有啊!”此刻才明白,爱不能分出来,思念不能分出来,永远也不能分出来。不动的心始终不会为自己怦然而动,聪明如璃璃,当然不会放任自己陷到不切实际的恋爱中去。“我以为……可以感动你,完成你所有的愿望,实现你所有的梦想,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变成你能接受的那种人,这样就不会分开了,但是没有爱,果然是不行啊……”
      只有悠然飘落的绿叶,懂得他的悲伤,为他擦拭温热的泪水。
      “真的死了吗?那么聪明的你,不可能死得那么莫名其妙,如果真的在那天就那样死去,必定会因为不满而无法安息吧,但是为什么不肯入我的梦来呢?一直一直等待着你,再怎么孤独,再怎么寂寞,再怎么和自己战斗着,都想着能在梦里见到你,因此一直是一个人,没有寻求任何慰籍……因为璃璃会不高兴,一定会不高兴……我错了吗?”厌恶这个身体,越来越难以控制,岁月流逝,并未增加智慧,反而多了一些无法形容的兽性。有那样的时刻,感觉快要被破体而出的欲望控制,在病痛和软弱的双重逼迫下,理智简直不值一提。令自己最终坚持下来的,仅仅是希望——那天才的少女喜爱与众不同的登场方式,或许一直都监视着,正等待着能在他人最丑陋软弱的一刻出现,大肆破坏并讽刺一番。
      “如果是璃璃的话……我一定会被笑话了,因为不能坚持自己的立场……如果是璃璃的话,一定是非常温暖的身体,让人没办法抗拒。即使会被笑话,或者被怨恨,甚至一辈子都憎恨我,也无法放手吧?”在软弱的时候,痛苦的时候,挣扎着的时候,无法坚强的时候,迷乱思念着的都是那个记忆中拥抱过的身体,拥有和柔软甜蜜身体完全不同内心的少女的身体,以至几度哀哭自己当初愚蠢的坚持,当她全然敞开的想要接受时,竟然能够拒绝!
      风在微笑,山在微笑,时间在微笑,不知名的……也在微笑,当面对这青年包含激情地倾诉,无法不因此会心微笑。至于接下去的沉默,则宛如死亡,年轻君主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能够得到寡默冷淡的称誉,并非偶然。
      激烈者必归于平淡,纵然是比生命还要深的感情亦然。面对已全然没有责任的人间,再次产生丢弃一切的凄凉心境。二十五岁悄然到来,象征着生命进入新的阶段,是更深入地妥协,还是选择最快结束的道路,或者为了一点希望继续忍受不断地失望?深深迷惑着,久久地得不到任何回答,唯一能做的只有微笑,在痛楚的笑容中接受沉重的命运。
      “快点回来吧,救救我,璃璃。”每一次都希望是最后一次,不管是失望还是如愿以偿,得到或者放弃都胜过此刻的徘徊犹豫,然后是再次执著于微渺的希望,“快点回来吧,我已经快要不能坚持了,璃璃。”
      怪异得仿佛来自另一空间的吼叫,在下一瞬间,完全破坏宁静神秘的气氛,毁灭掉随树木芬芳弥散于风中的淡淡悲哀,也成功糟蹋光年轻君主的真诚心意。用丝毫不受经历影响,再流利不过的标准官方语咆哮的少女的声音充满整个空间,“想要发情,就尽情去发个够好啦!无耻的东西!下贱的混帐!无可救药的混蛋男人!以为我会稀罕吗?!滚一边儿去吧!管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我就知道,你也是不要脸的货色!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还敢死不要脸说一堆有的没的!!看我怎么收拾你!叫我回去,就给我洗干净脖子好好等着!竟敢叫我回去!竟敢发情!竟敢……”
      霍凡大公的回答近乎荒谬,“死去的我,没办法保证能继续爱你。留下来成为寂寞之王的我,只能选择忘掉你……所以,对不起,璃璃,如果还活着,请快点回来吧……”
      “说对不起!以为说对不起就够了吗?!混蛋!!”
      “斯科尼亚想要有个王妃,但我的妻子,除了璃璃之外,绝对不会有其他人选……”
      “骗子!混蛋!别随便把人看得跟你同次元!谁信你啊!混蛋混蛋!”
      仍然是平静又坚定地宣誓,“那个时候,斯科尼亚会有一位王妃,但是,我保证霍凡妻子的位置上不会有其他任何人。不过,如果是那时候,大概也可以确定了吧,甚至是霍凡的存在,也没有必要了吧……”
      责任感和罪恶感同时挤入脑海,产生出令天才也感到棘手的混乱,璃璃的声音有一点点颤抖,“以为自杀谢罪就可以吗?那种事的话,可是罪大恶极,没有任何余地的!”
      “失去希望之后,我就一无所有了,反正没有责任继续坚持下去,所以会令人烦恼的事,就交给议事团吧。继承人的话,一开始就已经决定是夏尔廷的孩子。如果担心出现权力真空的话,应该可以放心交给白璧德公爵。总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尽管是成为了大公,也不是那种会被谁强烈需要的人物,这样的我,应该可以放心去死了吧。”突然间,年轻君主绽露出一个天真笑容,“死后世界应该值得期待吧,毫无印象的母亲也好,一直不放心我的父亲也好,或者还有璃璃,全都是我想要见到的人……因此,象我这样的人,还是死掉好吧?”
      少女再次爆发咆哮,“别随便决定他人的生死啊!!别在那里一直说死啊死啊的!!你这混蛋,什么死后值得期待!糟蹋生命的话,可是绝对会遭天谴的!!”
      霍凡的回应是保持着淡然微笑,慢慢消失在小径的另一头。
      “这究竟算什么事啊?!!”被完全无视的少女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和立场,持续愤怒着,转向异次元中另一所在,“让我看这些没营养的东西,究竟想干什么啊?!”
      “我可是很好心想要让你了解其中的危险性啊。”懒洋洋回答的声音,和少女的急切形成鲜明对比,而回话者惊人的美貌,即使只是短暂一瞥,也令人印象深刻。
      强忍住怒气,璃璃的礼貌实在有限得很,“请教一下,什么危险啊?”
      “欲求不满啊。”仍然是懒洋洋的回答,“二十五岁男人的欲求不满,可是非常非常危险的喔~~”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把别人看成和你同一次元!!”如果她就此变得排斥婚姻乃至厌恶男性,绝对是被眼前这个祸害影响的。
      “真是敏感又太尖锐了……你这家伙,完全没有在自责啊。”夸张地摇着头,似乎惋惜自己仁慈的心意,“让那个可怜的孩子那么痛苦的,正是你呢。”
      “说什么啊?!”被窥探到秘密的惊惶,一瞬间的,令强气的少女退化为情窦初开的十几岁年纪,“我可是非常非常老实普通的人类,对什么都没有限制,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做过任何奇怪的事情啊!”
      “哈哈哈……你?是非常老实、普通的人类?!”
      “对啊!现在还有一份很正当朴实的工作!”谁来救救她,绝对不是她自己愿意被牵涉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女仆?很正当朴实,但放在克雷堡不适合,和夏尔廷有牵连就更不适合。”
      “哪里不正当朴实了?!”
      美貌得仿佛超越了性别存在般的生物,只能姑且归入人类范畴的样子,对于她的问话,显示出轻蔑地不耐。修长而英挺的身体,以及毫无遮掩的佩剑,尽管隔绝着上百年的时光,还是属于正统的武士打扮,显然是男人没错。但偶尔发作的啰嗦却比女人更厉害,或许正是长生者的恶癖吧。
      他慢慢回答道,“答案很显然,科尔斯小姐。”
      整个空间变为阴暗,山地之国的绮丽景色,突然转换为地下室特有的潮湿郁闷。
      她无法反驳,事实太明显,从她莫名其妙发现这条通道开始。
      利用管事者的特权获得城堡的建筑草图,历来是最方便寻找的捷径,因此并不认为自己的做法不对,相对于对方认为女人一定不懂得建筑结构之类的复杂学术而放松警惕,反而更能放松地享受不被防备的简单化对待。但留下建筑草图的克雷,显然不够了解自己身后的子孙,现任堡主列欧不仅在一般事务上遵循规范原则,甚至于人类的基本行事,也非常正规地纳入有规律的部分中。他没有放任被禁止的秘术在自己的生活中泛滥,因克雷的秘密研究损失的金钱,被很认真的一一记录下来。而其最隐秘的研究室也被一一发掘,整理之后便成完全废弃的空间。
      “如果那些东西有用的话,就轮不到我成为主人了。”毫不客气地说出这句话的列欧,似乎不单纯是厌恶怪力乱神的说法,“如果真的有用的话,就算不能真的做什么,至少该看到自己身后的滔天洪水吧?”
      “那种事的话,不也属于学问的一种吗?既然是学问,一定会受本身资质的限制,所以就算知道却无法做什么,也并不奇怪啊。”
      渐渐习惯于述说心事的管家,对此的解释有些伤感,“列欧少爷的话,是因为自己一个人被留下来,一方面想要为大家守护这个家园,一方面又那么孤独寂寞,所以才变得不相信任何东西,真是可怜啊……”
      “这样的话,也是他自己想不开罢了,因为想不开而迁怒于人,真是气量狭窄啊。”虽然是以玩笑的口气说出这番话来,但忍不住想到的是,自己的教育是否获得成功,成为王者的霍凡会是怎样的呢,渐渐的变得期待起来。
      而期待很快变成现实。在地下室盲目搜寻,不知道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很快便找到一条看似被废弃的通道,隐约可闻的水声让人很感期待,于是忘掉自己只是独身一人,毫无准备地走了进去。之后是和三流冒险小说一样的设定,没有见到可怕的骸骨和绝对是神经不正常的家伙设计的种种机关,踏中简单陷阱后直接落入长长甬道,不仅摔得浑身都痛,而且还一度失去了知觉。幸运的是,能够自己醒来,并且不是进入到死后世界。
      在那时候和她面面相觑的,就是眼前这个自称“万华”的青年男子。比正常来得浅、淡得多的眸子和发色,第一时间给人的感觉是必然来自夏尔廷那个奇怪的地方,但对方的自我介绍却恭敬正式,尽管不够详细,却还是说明了自己的家乡在遥远遥远的大海那边。
      “淡绿色是树木倒影的颜色,浅银色是月光倒影的颜色,在我的家乡,两者都随波涛而具备千万种不同,但真实只有一种,随风平浪静而永恒不变。”
      然她的疑问只有一个,“你确定自己不是女人?”
      “那么,你确定自己是女人?”万华的笑容充满令人感觉碍眼的宽容,“正常情况下,女人不会被允许进入这个地方。”
      她这才猛然想到自己的处境,勉强忍住本能的尖叫后,以理智的方式表现恭顺友好,开始向对方请教种种未知。
      “啊呀,原来是接受指引的人,这样的话,就不能太过随便了呢。”令万华突然这样说的原因是一直贴身带着的“古铜”发出了雀跃的光芒。
      “您误会了啊,这个的话,实际只是被某个奇怪的家伙认可利用的标志而已……”虽然不想承认,但对方看来认识夏尔廷的样子,不由得令人产生出不怎么放心的感觉,“夏尔廷曾经说过,什么被认可接受之类的话,不过实际上……”
      “我知道了。”露出只带着一点点奸诈的明朗笑容,万华变得热情起来,“古话说,相逢即是有缘,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
      接着,她在那条有河流穿过的地下通道里看到一个被隐藏着的异常广阔的世界。一切都超越了想象的界限,或者说一切正是由不可思议的想象而产生。不受时间、空间乃至□□的限制,经由一道道关闭的门,连接着比自己所在的世界更为广大的领域。其奇妙则正如“万华”之名,到最后,不变的唯有自己的存在,而所见的一切正是千变万化!以为自己连同灵魂会融化在难以解释的奇妙之中,然而仍然被万华牵引着回到最初的着落点。
      “虽然很不想看到那家伙进行得一帆风顺,但是科尔斯小姐的话,在宿命之中,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必须面对,因此这次就到这里好了。”万华仍然是那样友善而略微流露着奸诈的笑容,面对少女最后一点意识,“如果可以的话,下次来的时候,也请带着古铜。”
      璃璃在自己的房间醒来,时间仿佛被动了手脚,仅仅处在开始冒险的短暂片刻之后。没人怀疑她的行动,甚至是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刚才的经历是真是幻。
      再次面对万华,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两天之后。半夜里,有巨大的火光从天降临,击碎了璀璨星空,随着同一星斗而流动的星辰,在大海的上空汇聚成无比壮丽的奇景。似乎昭示着人间的某种变动,带来人类莫名的惶恐。即便是那位一向沉稳理性的堡主柏列欧,也无法无动于衷,他随星辰导向而动,一直追逐到海湾的船舶上。璃璃自己则被这不遇的奇观所震撼,绝对不是流星雨之类的东西,和在山地以及海边所见的星空流动也都完全不同。星星们第一次变得那么有生命的样子,超越了任何科学能够诠释的范围。
      “究竟是怎么了?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突然充满必须了解它的冲动,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被教导要以热情的心态去追求学问和真理。
      古铜在此刻躁动起来,第一次无视他人存在,用异常直接的方式跃动在空中,仿佛是在提示她下一步的行动。
      就是这样被牵引着,再次走进了城堡的地下室,凭着几不可查的水声来到了寒气森森的入口处,不知为何变得更敏锐,第一次见到寒气中涌动的暗沉气流,比黑暗本身更踊跃地述说着危险。
      犹豫着,对于未知,是初次感到那么深刻的无知无助。
      而万华犹如始终窥视着,突然间自凭空打开了一道门,用魅惑的姿态诱惑她再度光临。
      “我只是暂时代理看门人的工作呢。”温和却仍然略带奸险的微笑着,丝毫不影响他不够真实的美貌,“对于那种令人怀念的景象,我是绝对不会错过的啊。”
      “令人怀念?错过?”
      “昴星流转了啊,璃璃小姐不是也看到了吗?”笑容变得开朗,即便是在地下,也能感到明朗的气息,“在我的家乡,对于它的出现,有和这里完全不同的解释,当然啦,就是对于它的存在,也有不同的解释呢。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想到能够一抬头,看到同一片星空,就会感到很幸福呢。”
      “幸福吗?只是这样,就很幸福?为什么呢?”
      “因为在同一片天空下,因为面对着同样的星星……就算星空下的世界怎么改变,这些星星仍然闪亮着,看到它们,就好像那个时候的世界的一部分还存在着呢。”仿佛说着非常遥远时代的事情的万华先生,看起来非常寂寞悲伤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结果却被他抢先了,“啊呀,不能光顾自己一个人高兴啊,也有礼物给璃璃小姐啦~~”
      “啊!礼物?谢谢……”
      “太客气了啊,只是惠而不费的东西呢,说谢谢可能太早了吧。”恢复了常态的万华先生,再次展露那种略带奸诈的笑容,不过仍然能够感到其中残留着一点点悲伤的味道。但接下来,再没时间去想万华先生的不幸,也没有心情安慰他的痛苦。因为他郑重其事所展示的正是故乡斯科尼亚宫廷的琐碎日常——看到了有点陌生的宫廷,以及变得非常成熟的那个人,让心情不由得一下子复杂起来。
      果然,没办法放下霍凡的事啊,不知道这算不算愚蠢。
      “还不能确定吗?”对苦恼的少女微笑着,借轻快调笑掩饰自己的忧愁,“已经花了那么长时间,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吗?”
      “幸福……想要得到幸福或者给予另一个人幸福,是很困难的事啊。”
      又是明朗的笑声,真让人越发烦躁了,然而他说的道理却没有错,“如果始终没有勇气去尝试的话,终究会为什么也没做而后悔呢。”
      “那样的话也没错……但是……”令人裹足不前的绝对还有其他难以分析的原因。
      “还是自己的心意吗?那样的事情啊,顺其自然就好了。”
      “但是……”璃璃仍然犹豫着,已经不是少女矜持之类的问题,又一次面临人生的选择,奇异地联想到几年前完全类似的场景,“若是我自己的话……”
      “啊呀,果然没办法确定呢。”突然那么接近了过来,万华先生的声音变得好奇怪,“容我再提醒你一次,拖下去会更麻烦呢,不光是夏尔廷那家伙会插手,而且连那家伙,也会像说的那样……”
      “不准说!”被刺痛着,不知道是自尊还是更深入的感情,一直到再听到笑声,天才少女才猛然醒悟自己又被嘲笑了。
      分明是很愚蠢啊,那么在意着一个不同次元的人,渐渐连自己也变得愚蠢。
      “这就是一般所谓的爱了啊……”是万华的声音,在较远处那样地响着。
      然而,只是非常严肃地绷着脸,璃璃的心意,仍然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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