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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高热,持续加温 ...

  •   高热,持续加温

      似乎没什么力量能阻止霍凡大公二十五岁生辰到来。尽管大公本人对此毫不在意,但这个日子对于议事团成员来说,不论是其法律上所代表的权力,或者作为男性人生中的象征意义,都显得非常重要,以至于找不到任何理由不进行庆祝。国民的态度反而较为踏实,见证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他们已经放弃了想要取悦这位年轻君主的打算,或许统治他们的是一位没有笑容的君王,但那又如何呢,对于国民来说只要君主本身还是个人,还能亲自签署运行统治机构运转的文件,似乎就没有什么不妥。何况在霍凡的统治下,他们仍继续过往千百年来同样的生活,中肯些说,日子比之前更平淡了些,几乎没有任何传闻的君主,丝毫不具备娱乐大众的价值,但除此之外,平和总是好事,尤其上位者能安于平和。
      这一日终于在盛大中结束,那场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宫廷的任何一次庆典的庆祝,足够成为日后多年众人不胜唏嘘的话题。霍凡非常尽责地参加了它,并罕见地在接受祝词时展露微笑,接着当他主动举杯敬酒,立刻将气氛推达不可思议的高潮。贵族们——尤其是那个乐观过头的老爷爷首相——认为这是冰雪融化的征兆,但事实表明它并不是,午夜后热情依然丝毫不减的舞会间隙中,有过于冒然的自荐者闯入霍凡的专用休息室,年轻君主对于显然得意于自我魅力的诱惑者的态度并不冷酷,他以完全纯熟的技巧回应并点燃对方更旺盛的热情之火,就在知情者以为可以庆祝陛下的成人仪式完成的同时,他微笑着将高贵而赤裸的年轻女体推入半疯狂的舞会现场,以恶魔般的堕落姿态引导群情异常的众人开始了另一场欲乐之宴。
      “那个人!绝对不是霍凡陛下!”由于年龄或身份而被排除在欲乐之宴的议事长及首相大人,不知是因为绝望还是嫉妒,不约而同地吼叫出这样荒谬的结论。
      “等到我在清晨穿过交缠□□的赤裸人群,准时出现在议事会大堂,你们再来讨论我的身份,或者可以进行一场严酷的审判吧。”冷酷而平静微笑着的霍凡,端坐在象征权力的那个位置上,毫不留情地回击着来自道德的控诉,“但是我怀疑,所有人都看到了,真正引发秽乱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没什么技巧却妄图勾引我的蠢女人。”
      “不是那样的!”
      那个在交叠人身下展示迷乱空乏神色的少女,已不仅仅是被权力地位所迷惑的普通贵族少女,她的行为确实应当受到指责,但对于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来说,她为此付出的代价未免超越了一般惩罚的意义。
      “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未来啊。”年轻君主用那双比任何人更清明的眼解释眼前的秽乱,并不否认与之无关,但奇异的丝毫没有与之相关的感觉。比失去笑容还更深沉更彻底的冷淡,甚至是欲望之火也不能近其左右。最令两位老者感到可怕的是,眼前的男子明明是被理智支配着行事,却做出了比疯狂更恐怖的事来。然而在此刻,大概不论是疯狂还是理性,都不能动摇或者改变任何了吧,霍凡仍然微笑着,充满讽刺审视难得辉煌喧闹的宫廷,“还有大家,或许比我更能享受这样的未来吧,真是羡慕啊,至少能有一刻,完全的忘掉自己乃至整个世界,仅仅沉醉在被唾弃的狂乱中……”
      “之后……一定会有很多麻烦……”议事长无比现实地一脸惨痛。
      推开最近一个缠上自己的女体,年轻君主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耐,眼神自赤裸□□的环顾间收起,“我保证天亮前一切都会结束,而且,我保证今年内不会批准任何离婚,如果谁要想通过教廷离婚,就指控他叛国,如何?”
      两位老人以及所有震惊中的老人们,不免呆住了。
      慢慢走下王座的霍凡,身体被不知名的液体微微湿润着,仿佛是中了醇酒的魔法,他的神态慵懒而性感,刚刚还无比冷漠的眼神,此刻变得缓和,尽管谈不上温暖,却开始有了正常的面貌。“把会场留给快乐的人们吧,各位如果感到困倦,就和我一起离开吧?”
      仅仅做了这种程度的交待,他便露出不耐烦的神态,将自己制造的一切混乱看作一场不合时宜的玩笑般,无意打扰享乐的人群,也无意继续忍耐的样子,丢下所有人,也不再做任何解释,就这样进入到内宫中去了。
      “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一进入自己的房间,立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被深深的颓然所笼罩,霍凡无法支持地倒在最近的躺椅上,对于脱离秩序的□□,充满了自我厌恶,“但是,下一次会怎么样?会怎么样?!不,天哪!”几乎是必然的,自我厌恶变成绝望,“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钟、每一秒……有谁知道会怎样?”
      天边的微光照亮房间,惨白与绯红交织的痛苦之色,是年轻君主今夜最真实的面貌。被挑动的欲望还残留在血液中,而霸占记忆的羞耻感会更深更深的刻印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嘲讽的声音,“早就告诉你不要将爱情理想化,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该放手去做啊,你看你看,现在这样痛苦,分明是你自找来的呢!”
      比想象中更为镇静,霍凡回以虚伪的微笑,“要我祈求你降下瘟疫吗?至少疾病能断绝我扭曲的欲望……”
      敏捷的回答宛如镇静的清风般令人欣悦的存在着,“还真是完全不把这个国家的人民放在眼里呢!你这家伙,难道不担心被当作昏君赶下王座吗?”
      “那种事情不管担心与否,该发生还是会发生,谁都阻止不了。”面对着闯入自己私室的男子,年轻君主的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冷却的狂情之下是彼此都很了然的深刻思念,没有想要掩饰,尽管那是弱点,“目前来说,那还不是值得担心的事情。”
      “果然是扭曲的欲望呢!我甚至都能看到扭曲的思想了啊!”
      “扭曲?对那种事感兴趣的话,前面大厅里进行的事情会更符合阁下的趣味,所以,请自便吧!”
      “这样说话,霍凡陛下还真是无情的人呢。”
      奇异相对的眸光,闪耀着相同的神采,比讨厌还更讨厌,比妒嫉还更妒嫉,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产生憎恨感情的亲人之间,此刻正是以颇有些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彼此。已经习惯了生活中不断出现的意外,霍凡大公并没有要以“异端”罪名处置表弟的想法。而夏尔廷侯爵大人正是得到了这种程度的默认,才更加肆无忌惮地以变化的姿态进出斯科尼亚宫廷。
      僵持对视最终结束于霍凡的叹息,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欠缺耐性,“或许我该向你请教,至少在这一方面,该如何解决……”
      夏尔廷没将之看作玩笑,“关于如何处理不协调的爱情关系?”他大笑,而后是苦笑,“我的经验绝对不是控制欲望,是如何安抚自己的良心,也就是你坚持的忠诚。”
      “良心?你确定自己有那东西?”
      “忠诚才是狗屁!你甚至不能保证那女人还记得你!”这句话带给霍凡深深的痛楚,但夏尔廷绝对不是会因此心软的男人,“不管你是为什么而坚持,六年了,要我说的话,已经足够了,任何一个人——不论是男是女——也只配得到这么多了……”
      “……实际上,我认为她值得,甚至更多。”
      “可是你是一个国家的君王!”
      “毫无意义,根本毫无意义,我的回答和之前每一次相同,如果不是为了迎接她归来,如今这个位置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随着霍凡回答而产生的落地巨响,乃是经由夏尔廷侯爵扔出的古瓷花瓶发出,似乎只有破坏才能宣泄自己的不满,也只能如此,才可以在面对霍凡的一刻,露出伪装出来的真诚可爱笑容,“啊……不小心手滑了一下,最近啊,有啰嗦而且好奇心过盛的女人拼命想要找我们的麻烦,害得每天每天都神经紧张。”
      “是吗?”
      “是啊,对方象打不死的蟑螂那么固执,一心想要给全世界证明我不是人,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因为对方的态度实在太过嚣张,所以我只要一想起这个,心里就会很不舒服,而且就算我怎么不喜欢……”
      “为什么不处理掉?”仍然是冷静的声音,霍凡看着侃侃而谈的表弟,吐出非常残酷的建议,“你一向不都是那样对待无法沟通的人吗?”
      “啊……你这个表情!这个眼神!这个样子分明是还在怀疑我!我都说一百万次了,我真的和那次地震引起的爆炸大火没有关系!”
      “是吗?但结果不是顺了你的心意,轻松摆脱继承人的责任,而且是毫无困难地将之交出去,之后也没受什么指责,因为你在其中也是受害者,不对吗?”又一次感觉疲劳,对于一个年轻君主来说可能没有什么能比在这个年纪感觉心力交瘁更为可怕,霍凡顺从地再度倒回躺椅中,毫不留情地对那位还将身体悬挂在窗前的侯爵大人下了逐客令,“好了,那件事不需要继续讨论,如果你可以尽快说明来意,我将不胜感激。”
      夏尔廷侯爵像清风般快速地来回在房间里穿行,所到之处,引起的是家具摆设物品的撞击声。大概是对被驱赶感到非常不满,因此采用这样任性的方式发泄。不过,天大的不满也拿霍凡的冷淡没辙。
      “今夜我已很疲倦了!”刚刚踏入二十五岁的年轻君主面对奇异身份者的任性,渐渐失去了一贯的耐心,“你更愿意被当作幻影是吗?”
      “又有何不可?”这自以为胜利的挑衅用得太早。
      “在未来五十年里,都将你视而不见,如何?”
      乱舞的风停止在一瞬间,一切恢复了最初的样貌,整齐得仿佛某人根本不曾出现过。但夏尔廷绝不是甘心处于下风的人,“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真是无情得很呢!”
      霍凡用果断地闭眼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居然在装死啊,那真是没办法了呀……”
      随着夏尔廷无奈地宣告,天光忽然不可思议地变得明朗起来,即便是闭上眼也能感觉温暖阳光的入侵,在仲夏时的清早,未免显得过于明媚了。同微微带着刺痛感的阳光一样不可思议的是敏锐感官所捕捉的另一种存在……
      “那么就再见啦,尊贵的陛下。”突兀地选择了放弃,今日的夏尔廷意外地很好说话,没有任何任性的表示,也没察觉有圈套的样子,不由得让人一下子松懈了。而渐渐淡去在窗边的影像,始终挂着算计的笑意,没有忘记自己千里迢迢深夜前来的目的,就在离去的一刻,夏尔廷用最温柔真诚的声音宣布,“啊,这个呢,是我们为你准备多时的礼物,我可是很希望你能满意……”
      霍凡几乎立刻睁开了眼,在那里——夏尔廷曾经存在过的地方——确实残留着一束形貌修长的绿色植物。是在山地之国并不罕见的剑百合,难得的是夏尔廷送来的这颗长成到超越一米的程度,奇异的散发着无比幽雅的清爽香气,但更奇怪的是并不来自正微微绽放的细小白色花朵。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怎么想也想不出对方的用意,因此霍凡大公在这一日的睡眠再次充满了疑惑迷茫。
      相较于他的忧虑重重,璃璃的日子却是万分充实。她一直逃避心灵的追问,对要不要回去祖国始终不能下定决心,而万华对此则充满好奇,似乎一心努力劝说她回去指导霍凡受伤扭曲的心灵。不过他同时也是大度的人,丝毫不计较他人对自己的忤逆,她为逃避面对问题而使的小把戏,他一一看在眼里,却从来不曾主动揭穿。不仅如此,他仍提供“远程观赏”服务,在她乐意的任何时候,为她展示发生在斯科尼亚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现场影像。
      通过万华的帮助,她见到了自己的父母。盛产天才的家族果然不同平凡,科尔斯的族人对她的失踪反应淡漠,一方面是由于研究令他们的生活繁忙充实,另一方面则是天性不想受到人群关注。相比霍凡的牵挂,他们的漠不关心简直可算是冷酷,但当她看到自己的幼弟,便很爽快地原谅了之前所有的怠慢。在她失踪之后才出生的胞弟,完全填补了科尔斯家不幸的缺口,那孩子在各个方面都显示出足以傲视历史的才华,甚至是在接近宫廷方面也刷新璃璃的记录——他在四岁的年纪取得参与编写国家史的资格。唯一的遗憾在于,由于缺乏“合适人选”进行正确引导,霍凡对科学进步的态度过于冷静,因此在他独立执政的千数日中,尽管成功提高了国库之于欧陆经济的影响力,却始终不曾为建设科学院提高一分钱的预算。
      “凡空缺处必有可填补物。”万华对此近作简单评论,随后他即补充道,“但人心之变化同坚毅,非此理可涵盖。”
      璃璃不在乎,她想看的东西太多,想了解的秘密也太多。夏尔廷侯爵绝对是其中之一,但在窥视他日常生活时,却遭到意外阻碍。侯爵似乎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来自外界的注视,他是第一个停下来她对面而视的人——这一点绝对不容回避——她惊吓非小,但不及之后听到他说出她的名字和威胁的语句。她本能地立刻逃走,之后也再没勇气去窥探夏尔廷的真实生活,不过天知道窥视的最大乐趣可能并不在于发现什么,而是在于自己可以成为全然独立观察者的过程。抛开一切成见不谈,夏尔廷的生活实际并无怪异之处,至少他不会因为处理不好婚姻关系而变得精神恍惚,而且他的私生活也并不糜烂——至少和传闻完全不符——他当然和一些女人保持了某种程度的亲密关系,但数目或内容都不至于可称为“糜烂”。
      然而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怎么能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
      “如果你是指那一位的话,他确实不是你认为的那几类。”万华噙着笑,异常神秘地回答了她的疑问,“但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不是吗?”
      当然不是!夏尔廷怎么可以如此?! 他不应该是最彻底的败德恶魔或者虚伪神灵吗?仅仅因为任性而随意摆布别人的命运,任何时候也都在毫无掩饰地炫耀自己异常的力量,并且绝对没有所谓良心道义的挣扎!
      但是,现在的他竟然能在私生活方面,标准得有如他那阶级的每个成年男子,那实在是太平凡了!平凡得简直犹如凡人,平凡得简直让人失去想象的余地!
      既然如此,他怎么又能具备在第一时间揭穿秘密窥视者的能力。
      “但如果证明他是凡人,对未来不是将更有益吗?”
      “什么未来?谁的?主体是谁?不,都不重要,我的天……怎可能?!”她第二次咆哮,“我绝对要撕下他的那层伪装,那家伙一定是想着如何潜伏在松懈情绪中,等有机会才再出来狠狠捣乱一番,那家伙绝对是那样打算的!”
      万华的眸光为之闪亮,“很敏锐,超乎预料,科尔斯小姐,你或者真有天才。”突然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危机感,天才少女慢慢挤出笑容,接着是在半秒钟内任之如水泥般凝固。因为对方丝毫没有感到尴尬而想要放弃的打算,“我想,我们将会合作愉快的,科尔斯小姐。”
      不!她不相信,她绝对不接受,但事实如此,她又再度落入不得不受人支配的境地,而且最糟糕的是,她完全无法反驳。强忍着颤抖和好奇,她用最不引人注意的态度开口,“这样说来的话……你……是他的……同类?”
      “我不是。”万华的微笑明明和夏尔廷一样真诚无暇,足以欺骗世人,也足以泄漏他们系出同门的身份。
      于是,陷入另一场不可思议之中。万华表示自己并不针对夏尔廷——天知道他是怎么理解这单词的——仅仅是好奇真实,他曾尝试过寻找夏尔廷刻意隐瞒的真相,至少是有关其能力的部分,但收获甚微——这一点也很费解,璃璃不认为他会惧怕夏尔廷的发现和反击,她甚至很怀疑对方是否能够进行反击。万华自己也意识到可能存在疑惑,因此他解释说阻碍行动的力量来自他不能掌握的部分,换言之,则有可能夏尔廷的真实力量远大于他,不过光是如此推测,便不免令人很感不安了。
      “我该做什么呢?或许该问,您希望我去做什么呢?”
      万华没有勉强自己维持笑意,“寻找一切机会看穿他的真实身份,此外,如果可能,最好尝试测试他力量的底限。”
      “那不可能!”她当然不会因好奇而自寻死路,“攻击王族是大罪!”
      “他怎么可能是夏尔廷家的子嗣?难道您会相信他是自己扮演的那个身份?”万华的疑惑简直没有道理。
      “管我相不相信!在找到充分证据之前,他不巧刚好就是!”这样继续的话,霍凡的出身似乎更有问题,根本不能甩手不管了,她至少要找机会看看霍凡母亲的存在。
      “所以,只能辛苦您,请尽快找到他不是人类的证据。”万华无比郑重地拜托着,带来的却是类似精神折磨的巨大压力。
      “可恶!这不是又把问题甩回给我吗?!”
      这种生活持续了两个月。完全没有时间再次体会随心所欲观察的乐趣,每一点时间都被万华利用起来进行“深入锻炼”。因为之前完全没有正视过所谓“神秘学说”的存在,当然也就几乎等同于毫无基础的无知者,最初甚至连最基本的法术字节都念不流利,奇怪的是万华丝毫不受打击,竟然能够忍受下去。当然她自己也很不可思议,原本以为会由于生平初次的持续笨拙而很快丧失信心,但结果却一步步坚持下来。
      “既然这种力量根本不能作用于我所在的现实世界,那我为什么必须学习它呢?”进行到最后,璃璃每天的歇斯底里似乎成为习惯,陪伴疯子琳姬时反而能保持正常心态。
      “凡存在者必有可用之处。”
      然而她若相信这说辞,便真是傻了。她当然不傻,可叹的是无力摆脱自找的噩梦。学习的痛苦从未有更甚于此,此刻她才算是真正了解所谓“平凡人”面对学习该有的态度。
      不过万华倒也没有过于强迫她,他看似漫不经心却坚持坚定的教学持续到某个阶段后突然自动停止了,交给她的只是不断练习和自我研究,他没明说是因为先天资质的限制,而是婉转的解释说“目前所学所知已足够应付宿命之事。”
      万华最后交给她阅读的书,赫然标注“科尔斯”之名,而斯科尼亚王家学院的标志更是将超华丽艳红书皮炫耀到夸张的地步。这是已经成为研究院院长的科尔斯爸爸近年来的研究成果,沉迷于发见灵魂和异空间的存在,尽管行文使用的仍然是科学严谨的刻板语言,却无法掩饰其后深刻的父爱,旁人或许不能明白,但她立刻明白,这大概是研究狂父亲唯一所能想到的再见到女儿的方法。可惜数年研究的结果不能完成他的心愿,只是将他推到另一个领域的极端——他现在是在欧洲乃至全世界都享誉盛名的灵魂学家,并且因为取悦了宗教界,得到了更宽松的研究环境。
      没有看完这本书,她已不能克制黯然神伤,仿佛取自父亲案头的书本上,清晰无比留下“仅以此书献于爱女璃”的字迹。她并非易感之人,但多年来独自漂泊,不免积累无数艰辛劳顿,恰又遭遇此情此景,一颗未定之心越发飘突缭乱,再也克制不住重重乡愁,平日里努力克制的小女儿心性亦全然失控,满心所想都是昔日同家人共同生活的点滴。
      “若再不做决定,恐怕就太迟了。”万华淡淡地提醒,“有关斯科尼亚的每部分,都是。”
      一瞬间,她几乎说出想要回去的话。但冲动过去的一分钟,她偷偷庆幸自己不曾真的将那些话说出口。她不能回去,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没办法回去。在发生灾难的最危急时刻,丢下霍凡选择逃走的人是她。之后的惨淡岁月中,因为厌恶承担责任而继续滞留国外的人也是她。说服自己相信夏尔廷那套有关能实现心愿的“黑金巨爵”鬼话的人也是她,遗憾的是,花费那么长时间,她的寻找还是毫无进展。没有任何成果,相反还必须面对逃走的责难,将自己推到这样不利的立场,实在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我会好好考虑的。”她只能如此回答,“希望能尽快给你答复。”
      “并不在于我,重要的在于你自己。”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深深叹息,宛如历经世故的老者般沉重,“好好想想,最重要的是什么,最渴望的是什么。”
      她被这问题刺激,“行了!不要每个人都来问同样的问题!”
      随后,在现实的世界里,璃璃的生活发生了一点变化。
      她再一次听到夏尔廷侯爵的名字,因为他被指控犯下绑架罪,当然和每一次相同,没有人能审判他。愤怒的受害者正是她新的主人,也就是柏列欧堡主的夫人,那位传说中的凯丝小姐。
      显得非常精干的凯丝继承了柏家人明朗的线条和修长的身材,并且拥有锐不可当的勇气和固执,她通常时候都显得直率真诚,却并非欠缺主人的气势。实际她和自己的丈夫一样热衷于权力和责任,只是没有那么强调规范。璃璃看得出来,因为凯丝太独立,所以不免给人过于重视自尊的感觉,这一点对大部分男人来说是种冒犯,不过列欧始终努力控制自己这方面的情绪。因此任何人都不难得出他们彼此相爱的结论,遗憾的是,他们那种过于相似的固执性格,大大妨碍了他们彼此坦诚相待。
      也许一般人会选择做丘比特,但璃璃决定继续看戏,她不能冒险暴露身份,而且她承认对此事充满好奇,她或许熟悉人性和宫廷,但是对于同阶层男女相爱模式的认识,还仅停留在是否涉及通奸的肤浅层面。
      在服侍凯丝的一段时间里,她再三听到夏尔廷夫妇的消息,这尤其令她不安,根据凯丝的表达,夏尔廷夫妇的关系并不差——他们至少可被称为“狼狈为奸”——尽管很难想象白公爵万分宠爱的女儿会长出和夏尔廷一样的险恶嘴脸,但是关系到斯科尼亚的未来——好吧,她承认更看重霍凡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她无法不做更坏也更周全的打算。
      随着凯丝一道光临的贵客是另一个意外,夏尔廷的岳父大人带着女婿的私生女前来充当克雷堡这对年轻夫妇的关系调解人。进入中年的白公爵仍然充满男性魅力,几乎立刻成为全堡上下的关注焦点,璃璃也随着众人躲在走廊的另一端偷看,她当然不会为男色所动,但仍不得不承认白公爵确实有种让人无法讨厌的气质。至于传闻中夏尔廷的私生女,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很难从她身上找到任何遗传的可能性,不过璃璃仍在第一眼便被吸引,因为无论如何,小女孩都不象是活生生的人类,站在灵魂学的立场来看,她丝毫没有人类的气,那种过于澄净的气形成非同一般的晕圈,那不象是妖怪,也不象是鬼魂,更象是依附于此的精灵,毫无禁忌地自由活动只说明为她打造眼前这具躯体的人手段高明无比。
      “任何人都有责任收集并研究这珍贵的标本!”璃璃作为研究者的血液顿时咆哮沸腾,“至少我得知道是谁制造了她!”

      小女孩用继承自夏尔廷的锐利目光看向她,避开了众人,所传达的是无声却异常清晰的警告——走开!不要打扰我们的行事!
      璃璃和身边佩戴的“古铜”一起为小女孩毒蛇般的眼神惊吓得跳起,她几乎立刻就做出决定,至少是为了躲避危险,她必须离开克雷堡。
      但就在同一天傍晚,她在城堡中听到了夏尔廷的声音,而这原本不算什么的遭遇大大改变了她的想法,以及似乎是未来的每一件事。
      夏尔廷侯爵仿佛漫步于自家的庭院般悠然,带着他那位在此非常著名的“幽灵夫人”一起,甚至等不及夕阳沉下,便出现在城堡的走廊下进行如每一对漫步闲谈的夫妇般的交谈。而当时她正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想要趁着夜色偷偷离开。
      “……真是非常有趣呢,按照这样下去的话,议事团终究是要做点什么吧?”夏尔廷夫人只是夕阳中一道模糊的影子,然而那明亮柔和的声音,却代表了她不容怀疑的存在。
      “议事团的老家伙们啊,是绝对无法理解个性存在这样的说法啦,所以,不做点什么的话,他们一定会认为是亵渎了职责吧?”夏尔廷的幻影是黑色的,纯正的黑色在一片金红的夕阳余晖中,显得张狂之极,也任性得令人嫉妒。“不过,说那些做什么呢,亲爱的,你不是从来也不喜欢斯科尼亚那种偏僻地方吗?”
      “真是!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那样的话,你这家伙,不要因为想要推卸责任,就随便编造别人的发言啊。”夏尔廷夫人没有声音听起来那么柔弱,她敏锐地反驳着,对丈夫的态度丝毫谈不上恭敬,“但是,一个完全不重视艺术生活的国家,有点难以想象呢……”
      “这不就是了吗?希硫到现在甚至连一所歌剧院都没有呢,而且完全不是资金不足的原因。所以,一定是霍凡努力搞贪污的缘故!”似乎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夏尔廷提高声音,“明明已经开始进行矿石贸易,却一直不对外公开,那么努力地保密,连议事团都不清楚内情,原来都是为了搞贪污啊!!”
      “专制君主没必要贪污吧?”夏尔廷夫人的第一句话安定了璃璃的心,但接下来又把她推向更忧虑的深渊,“不过专制也罢,民主也罢,那么任性行事,完全不是合格君主的表现,继续下去必然会被臣下所怨恨,据说是连生育子嗣这样的大事,也处理得乱七八糟,甚至为此引发了丑闻,也没有想要和议事团进行沟通的意愿,霍凡的想法究竟是……嗯,还真是令人担心斯科尼亚的未来呢。”
      “是那个丑闻吗?据说只是为了发泄不满,因为议事团坚持君主该在二十五岁结婚,但那家伙却说没有必要,双方都不肯妥协,最后便成为在宫廷中的直接对抗了。不过说起来也真是的啊,什么爱情啊忠诚啊誓言啊忍耐啊,全都是不成熟的想法嘛,如果他还一直是十几岁的白痴样子,大概不会遭到这么激烈的压迫,因为那样子的他就该是只能想到那些东西的程度。但是现在,他还要坚守那些东西的话,未免太矫情了啊,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为莫名其妙的女人守身,即便不去考虑是不是该肯定纯情这种品质,那家伙不能善尽作为君主的义务,就已经足够被议事团怨恨了嘛……”
      璃璃被夏尔廷的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往昔过于宁静的斯科尼亚,如今看来是陷入到比克雷堡还要混乱复杂的局面,而且最糟糕的一点是,一旦她回去那里,必然无法避免被牵连进无尽事端的中心。相比之下,尽管有克雷堡有痴男怨女、妖魔鬼怪以及形形色色未知的惊吓,还是要比斯科尼亚来得安全,至少在这里当女仆,不用操心如何解释失踪的六年,也不用管该如何解决种种事端。
      似乎察觉到她再度摇移的心意,那对交谈的夫妻渐渐转向别处去,“可是这样说的话,霍凡未免太可怜了呢,不仅得不到议事团的支持,而且就连恋人那方面,也没有同等坚持的信念回应。”夏尔廷夫人的多愁善感就跟她丈夫的真诚一样骗人,“真是很可怜呢,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来,一个人相信爱情,一个人和整个国家作战,一个人承担所有思念……”
      “好了。”夏尔廷显然不赞成霍凡的行为,“我只知道所有问题的根源都是因为他想不开。”
      “你不可以这么说!毕竟你们是亲人,你该帮他摆脱痛苦!”
      “痴人的痛苦?那不可能……得了恋爱的病,一旦如此,是无药可救的。”夏尔廷叹息,而后是玩笑的建议,“如果真想拯救他,我们来生个孩子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夫人的回应却很认真,“我怀疑它会是最好选择。”
      璃璃同意她的看法,帮霍凡逃离婚姻责任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侯爵夫人的下一句话,令她真正意识到情形的严重性。
      “尤其是在他可能遭受制裁的这个时候,我们生育后代的行为,只可能加速他的死亡,不是吗?”
      夏尔廷笑起来,难得其中有一点点尴尬和不安,“亲爱的,那种事并不绝对,是不是?”
      “在他冒犯并再三刺激那些议事团的老人们之后,就很有可能,你很清楚的。”
      “别这样,他们不可能真的杀死他。”
      “现在是很难说,因为他们找不到可以代替他愿意承担国家责任的继承人。”
      “所以我说我们不妨来生个孩子。”
      “不,那会害霍凡的处境更危险,我不要孩子从一出生就背负那么严重的指控……”
      “可是不尝试一下,谁知道霍凡究竟会不会被制裁呢?”
      “住口吧!”
      夕阳在不知觉的时候落下去了,黑暗降临于寂静的大地,刚刚还在闲庭散步的幻影夫妻仿佛从未存在过似的,突然间消失在璃璃的感知之内,残留下的只有带来巨大冲击的被害宣言。
      霍凡的生命会有危险?真是难以想象,一直以为他最多会死于欲求不满,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如果夏尔廷夫妇没有刻意扭曲的话——他注定要成为再老套不过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人类社会的不安定性果然不可小看呢,明明是有能力又冷酷的年轻君主,却还是敌不过一群平庸者建立起来的所谓民主决策体。但是另一方面来看,夏尔廷的说法也没有错,作为君主却任性到那样的程度,即便是怎么有能力也会被讨厌了吧。说起来还是那个地位的独特性造成的吧,作为君主,作为君主……是啊,作为君主,不仅没有任性的权利,也没有保持单纯梦想的权利,甚至连随时会遭遇谋杀这样的事情,也要平常以待了啊。
      终于,正视自己当年的决定。
      结论那么明白,或者……不该那么坚持要霍凡登上目前的位置。
      是的,根本不应该。
      她要他被人承认,要他被人尊敬,却不是要他以生命作为交换。
      久久的,城堡的地下通道内传来璃璃的大叫,“万华、万华先生!教教我!现在的情形下,我该怎么处理?”
      抛开了天才的虚名,也放弃了孜孜不倦追求的地位,什么也不重要了,直到此刻才确定一直想要给予他的所谓幸福,不过是在有危险的时候,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他而已。
      “教教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活着、幸福地活着?”
      “他?是你的霍凡陛下吗?”万华神秘的微笑着,“让我想想看……幸福吗?”
      可恨的是,到分别,万华还是没有直接说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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