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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镜中二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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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二少年
月光青白。
璃璃才知道,原来月光可以青白如水,如死亡,如恐惧。
再度靠近过来的夏尔廷侯爵,有着十五岁的说话方式,二十五岁的外貌,以及无法猜测年纪的眼神。并不想对未知屈服,然而却怎么也没勇气做出随自己高兴的事,或许是想逃走,在无意间听到霍凡谈话的此刻。
“最好不要,那家伙可是当真的喔。”
无法隐瞒任何的感觉,没有比此刻更讨厌的了,少女警惕地盯着说话的男人,脑海里翻滚着有关其对真实身份的宣告。
“这一点不需要怀疑,我的存在足以证明我不是在说笑。”
然而,怀疑的心甚至凌驾于理智,阻断了引以为傲的思维,她仍不能以平常的态度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
“啊,好啦好啦,真糟糕呢,我吓到可爱的小姐了啊。”侯爵的风趣只坚持了一下下,“不过我也让你看到了那家伙的真心,以及无法逃避的命运,甚至是选择机会,如何?难道不是很好的安排吗?”
她努力平静自己,“实际,关于那个……我不很了解……那个啊……”
“那个啊,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只不过若放任你们顺利地幸福美满,会让很多人觉得碍眼吧?”侯爵又暧昧而冷酷地笑起来,“其中之一就是我呢,明明是充满不真实,以及不对等付出喜欢的幼稚的感情,怎么可以一点波折都没有就拥有美好结局呢?”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果然是你!是你去对大公说我的坏话!”
“不错不错。”侯爵简直是厚颜无耻,“大公的反应很有趣吧,但真正令他察觉秘密的人不是我呢……”
“不是你还有谁?!”一想到有可能因为他的密告,而失去目前薪水丰厚待遇优越的工作,什么恐惧的都滚到一边去了,满心所想只是要处理掉密告者。
青年侯爵望向月光下影像不明的大树,“当然是这世上最乐见其成的那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霍凡身上,这确实很有可能,但她拒绝承认。
“殿下答应过我,决不会去做那样的蠢事!”
“蠢事?我不那么认为。”侯爵优雅地轻摇着头,“比起一直揣测对方会怎么认为,结果陷入自我建造的藩篱中不断痛苦,还不如直接宣告决定,至少在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上,这样的处理很正确。”
“正确与否得让结果来判断。”就是这样,所以变得非常谨慎,在得到结果之前,璃璃的心都为可能存在的失败而紧张不已。
“是介意结局吗?”侯爵突然变得轻快,“如果我跟你保证,结局绝对会如他所期望的那样,你就会认同他的种种做法吗?”
比思维更快,是脱口而出地反驳,“怎么可能!”
“果然,果然啊。”侯爵的笑容中有不可忽视的轻蔑,“交给你决定是不对的,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把握的少女,还没有资格谈未来、幸福、真实以及责任呢。”
璃璃又一次不知如何回答,沉迷于自我的侯爵显得做作,但仍然神秘而不可冒犯。
片刻之后,侯爵转而看她,“你认为呢?科尔斯小姐,你觉得该怎么办才好呢?”
真奇怪,他不象那种会尊重别人的意见的人,从头至尾都不象,但眼神却可以奇异的诚恳无比,于是她几乎是被魅惑着回答了,“告诉我,有关于我不得不做些什么的理由,以及为什么不能维持现在生活的理由,必然会有什么要发生吧,否则你不会提到责任,那东西啊,在我所受的教育中,往往代表处理麻烦的意义。”
这回答令侯爵眼睛闪亮,“睿智的教诲,赞美你的家庭。”
“谢谢,我还是很想知道究竟有什么事会发生。”
侯爵没回答,他停下来看她身后,那边的一对少年正持续争吵般的交谈。
“我更愿意一次解决所有问题。”霍凡不可思议的成熟,甚至是微微皱眉的样子都看来陌生,“所以,夏尔廷,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少年侯爵在摇头,“那不可能,问题总是在生活中产生,没有任何人能控制它的走向……”
“我只要你说出你的企图!”非常严厉的表情,完全是大公怒气的翻版。
“就算我愿意,我也没办法操纵大议事团做出与目前相反的决定啊!”
“我只再说一次,现在,我只想要知道你所企图的是什么东西?”霍凡不耐烦地再度站起来,看向月光下的宫殿,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温和些,“在这个宫廷里,或者这个国家,必然有什么是你所企图的,不是吗?”
“或许……”少年夏尔廷尝试掩饰什么,但立刻就失败了,今夜的霍凡殿下,显然尽情展示真实的自己,完全没有意思玩天真单纯的把戏。
“不想承担成为国王的责任,也不想尽为人臣下的义务,那么怕麻烦的人,一直关注这个山中小国动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仿佛说着无关的事情,霍凡的眼神并不放松少年夏尔廷,在平静诉说的背后,是最犀利的心灵逼问,“我想了很久,原来我们是一类人啊,对于自己渴求的东西,总想要悄悄得手,不叫第二人知道它的好。但是,这样会令周围的人很为难呢,你看,就是你的关注,让所有人以为你在乎这个王位,因此在你宣布放弃的时候,明明出自真心,却害我和父亲被认为是会威胁他人的坏人。而且,更讨厌的是你明明知道的,这个世上没有不付出代价就有收获的事啊,却始终偷偷计算,就是不肯老实付出代价,这样对我很不公平呢,亲爱的夏尔廷。”
少年夏尔廷从最初的局促中恢复过来,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倨傲,“抱歉,殿下,您说的都正确,但,我仍不能确定是否该告诉你……”
“是否?”淡淡地叹息了一下,似乎是受不了对方冥顽不灵的头脑,“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成为这个宫廷的命运,那么其中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属于你了吧?这样的情形下,若是有所求的话,正当的态度不该是对我谦卑地低头吗?毕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会成为这一切的主人啊。”
少年侯爵只是颇有些恼恨地看着王子殿下。
夜风突然乱了步调,两个人的衣服都被吹得索索作响,然而,为了更像是斗气这样的理由,二人都不曾动摇半分。
又一阵更强烈的风,一片尚青嫩的树叶落下在二人之间。
“越来越有趣了啊。”霍凡说话的态度悠然自得,接着他伸手,接住那片纯净的叶片。“大概猜了会是什么东西,但只有那一点点线索的情况下,真让人头痛呢。”
侯爵终于露出挫败的神情,“好吧,好吧,我可以告诉你。”
忘掉自己的问题,璃璃完全被吸引了。霍凡胸有成竹的样子真是碍眼,但或许他确实有扰乱他人心情的能力。
霍凡再次微笑,“是那个吧,从寒冷偏僻之地传来的那个东西,对吗?”
璃璃听到夏尔廷咒出一句恶劣的话,之后他不满地尖叫,“为什么你扮白痴都不会影响正常思维?!”在看到霍凡完全未被激怒时,他又问道,“为什么你会猜到是那个东西?”
“不然你以为我该猜什么?”
霍凡又不说话了,少年夏尔廷则是有些受打击的模样,至于璃璃,很无辜自己的不知内情,她又等了一阵,除了风声,只听到某个人发出的叹息,这太无聊了!于是她转向另一边的青年夏尔廷,至少他一直保持微笑,或许他会愿意说点什么。
“不。”青年侯爵在回避她眼神的追问,“科尔斯小姐,他有一点说得对,那东西……怎么说呢,并非决定命运的关键,因此不提也罢。”
这算什么回答,科尔斯家的天才决不轻言放弃,“大人,那至少和这个国家有些关系吧?如果霍凡会是未来的国王,那么……”
侯爵打断了她,笑容中充满令人气恼的暧昧表情,“还得要你改变心意,下定决心,乖乖成为未来的王妃。否则说也是跟无关紧要的人说,真麻烦啊,那不过是浪费精力罢了。”
“我关心殿下不行吗?!”冷静,冷静到哪里去了,璃璃深呼吸,才制止住接下去可能有的更任性的发言。
“可以啊。”青年侯爵的本质,已经很明白了,其实和十九岁的侯爵别无二致,“但是打听太过私人的事,就很可疑了,在这个宫廷里,恐怕是不被允许的喔。”
口中翻滚的是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肮脏字眼,但她想不出在尽情发泄后完美收场的方式。
又一片树叶翩然落下,风扬的一瞬,穿透青年侯爵的身体,坠落尘埃。
原来是不存在的啊,眼前的男人没有□□,真是生物学课里可遇不可求的标本呢,并没有恐惧的感觉,丝毫也没有,但她宁可什么也没看到。
“你怎么可以不害怕!”青年侯爵跳起来控诉她,“你怎么可以看到一个真实完美的幻影后一点都不害怕?!”
很想说害怕那样的事在于自己乃是因敬畏而生的情绪,如果对方不能保持神秘气质,便可以用量产平庸化的科学方式解释一切存在,因此绝不可能产生敬畏之心。但是璃璃考虑到侯爵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说法,故而理智地选择以不变的沉默应对眼前的变化无常。
正如青年侯爵突然变得幼稚,那边的少年侯爵也突然又振作起来。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要什么东西了,也不在乎交给我自己得不到什么好处,那就爽快点给我吧,反正你也用不上那东西。”高傲地支撑着自己,想要变成比霍凡更高的样子,但差距几公分在此刻,就是那么显眼,以及严重影响自尊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霍凡面无表情,“啊,我有那样说过吗?没有人会不在乎付出是否有回报吧?而且,现在我也还不是这里的主人呢。”
“十个月后你就会是了!”少年侯爵叫起来,太过肯定的态度反而让人怀疑。
“那请再等十个月吧。”霍凡平板无波的声音突然停顿,“那是什么意思?不,不要是那个意思……”
少年侯爵不情愿地解释,“十个月后你不会成为新大公。”霍凡再看他,他的表情不免变坏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你知道的,没有绝对,命运和未来都是,我只能说这么多啊!”
璃璃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不,她当然不希望大公在十个月后死掉,那会毁掉她的教师生涯。而她之后的宫廷生涯,她没有足够准备,不管是以王妃还是别的什么身份。
“总之,未来会怎样和我的所求没有直接关系,只要你愿意,现在你也可以将那东西交给我啊!”少年侯爵显得焦躁不安,“它已经在藏宝库里尘封了几十年,这个国家既然不重视它,那么交给我,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霍凡似乎顺和地应和着,但接下去却说出截然不同的话来,“但为什么当初没有成为你祖母的嫁妆呢?明明大家都知道夏尔廷的潘家渴望着那东西呢。一定是潘伯爵太爱你祖母的缘故,为了向美丽的希雅丝公主证明自己真挚的爱情,因此高贵地拒绝了所渴求的那东西,真是了不起的爱情呢……”
少年侯爵一幅快昏倒的模样,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得了吧,你明知道不是,是议事团投票否决了它。”接着他又焦躁起来,“好了,别再装模作样,殿下,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就把那东西给我吧!”
“也不是不行啊。”慢慢折磨着对方,霍凡似乎真能从中得到快乐的样子,“但,不免很想了解其中的秘密,可以吗?”
“你不是一直不要知道吗?!”侯爵终于大叫起来,璃璃也想,霍凡从来就不是一个对宫廷中秘密好奇的人,不管在他是否改变的时候都是——除了那次偷偷离宫的举动——她还以为这该是他的本性。
“现在情况不同了啊。”
少年侯爵用观察珍稀动物的眼光来回打量了霍凡好久,最后他低头叹息,等他再抬头,已经是完全认命的模样。
这时候,身边的青年侯爵突然开口了。“为了一件无生命的东西,值得吗?”似乎是自言自语,待璃璃看他,他又继续说,“即便用上金子,最昂贵的黑金,锻造上皇帝的印记,也只不过是一只杯子啊,值得吗?”
“只是杯子?!”璃璃好失望,尽管理性克制好奇,但毕竟还太年轻,以至于偶尔还是会短暂脱离秩序。“怎么会?!他们要的不过是一只杯子!!只是一只杯子!!”
“对啊,那东西正是一只杯子。”
“只是杯子!竟然只是杯子!”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为一只杯子放弃王位?!”
“是啊,比没有任何原因而放弃成为王妃的人只好那么一点点。”侯爵看来并不十分介意,“或许你能理解吧,那毕竟是只很有历史的杯子。沙皇命人打造它,作为盟约的证物送给神圣罗马帝国的腓特烈皇帝,但后者不能长久拥有它,它流落教廷,直到再度被卖出,至少在人间经历六百年时光,现在仍注定不得安眠。”
“藏宝库没有那样的东西!”作为科尔斯家一员的好处之一,永远比国王还更了解这个国家藏在统计数字中的秘密。“绝对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当然,它现在不在。”青年侯爵对她诡异一笑。
又一次,是少年侯爵的咆哮声压倒一切。
这次他叫得比较有趣了,“该死!混蛋!以为我怕了你吗?!去死!去死!我自然有办法。”天使的姿态究竟去了哪里,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只有十二岁,“我让你永远当不了王,至于你看中的女人,自然也当不了王妃!”
“知道了。”霍凡的回答简洁得让人忍不住怀疑。
“我会让你们结不了婚,不能在一起啊!!”
“知道了啊。”
“可恶!你该问我究竟打算怎么做!”
“都说知道了啊,因为一切都很显然吧,你根本不愿意自己承担责任,所以一定是选择努力早点生出继承人,但对方似乎不愿配合的样子,所以算了吧,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明明是冷静的说话,却很轻易就煽动更大的火气。霍凡微笑得象个天使,“你不可能战胜我呢,至少这次不可能,我是在为她努力为她作战呢,怎么可能会输给象你那样以别扭心态行事的人呢?”
每一次爱的宣言,都让人想要逃开。不够了解,不够真实,不够坦白,全都是借口,真正的恐惧在于不够信心……不确定自己的特别,有什么可以吸引住少年全部注意的因素,一切都更符合偶然的公式,令自己变得不同的在于被孤立的环境,若是在正常的环境中,没有任何办法能确定自己可以把握少年的心意。而且,就在越来越了解的同时,更加的感到压力,比愚蠢要有智慧得多,比可笑要更深沉,比可爱所涵盖更具优越外貌的少年,已经不是可否把握的存在了。
若是少年成为国王的话,一定会变得更加遥远了吧?
但是,怎么努力去想,也想不出更适合逃开而非留下的借口呢。
越来越有王者的气势,也就越来越远离了自由恋爱这样的东西被允许存在的生活范围。诚如他所说的那样,未来被决定,不是做出宣告就够了的啊。
“啊啊啊啊……”烦恼得不能继续思考了啊,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样的事情!
“啊啊啊啊啊啊……你太可恶了啊!”咆哮的少年侯爵已经放弃虚张威吓的手段了,被对手那样透彻分析之后,再也无法继续维持平和了。“究竟要我怎么样啊!怎么样你才肯把黑金巨爵交出来啊?”
又是微笑,没有占据上风的得意,只看到霍凡带着一点点顽皮的狡诈眸光,“那个东西不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都不在这里了啊,亲爱的夏尔廷,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无视对方的惨叫,他继续以极其缓慢的方式说道,“据说是被我该称为母亲的那个女人带走了,作为爱情或是通奸的纪念品,带着它回到山外的世界,随着她在整个欧洲来回游荡,已经过了十多年了,不知道还在不在她手里呢,毕竟只是一段结局黯淡的恋爱而已,或许已经交还给俄国人了吧。”
璃璃忍不住低声问自己,“会是那样吗?”
青年侯爵沉声笑着,“不妨请教我啊,科尔斯小姐,我正是为此而来的呢。”
没有理会他的诱惑,按照自己的心意自言自语下去,璃璃的想法非常现实,“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将它留下来呢。”
“为什么啊?”
“因为那是耻辱。”不光是家族天才的光环不允许失败,身为女人的本能——尽管还单纯得很——也隐约知道没有愉快结局又得到补偿就代表着失败。
“耻辱?”侯爵忍不住嗤笑一声,“实在是昂贵的耻辱。”
她回以责备的眼神,“首先我们得记住,它涉及王家……”转向现实存在的遗留物,不免有些叹息,她始终没真了解霍凡呢,或许他的内在同样具有价值,“而且,每个人都该有所收获,不对吗?”
“很对。”侯爵点头,“如果每个人都象你这么明理,那就太好了。”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对于赞美视而不见,比较之下,青年侯爵流溢在外的邪气,反而令人觉得舒坦,对于到此为止发生的种种事情,慢慢有了较全面的认识,璃璃秉承一贯的教诲,直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想要我做什么呢?如果是夏尔廷大人的话,不可能无缘无故把人叫到一边来偷窥无关紧要的会面吧?”
毫不掩饰地笑了几声,丝毫没有被揭穿真面目而必须面对时的窘迫尴尬,对于对手智慧的赞扬索性省略了,大概是很清楚自己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及该接受什么样的待遇,青年侯爵将一切伪善都扔开了去。
璃璃突然感觉紧张,几乎后悔自己的直截了当,但她立刻安慰说一切都需要必然面对,逃避只代表软弱无能,此刻掌握的正是唯一正确之道。
“科尔斯小姐的乳名是叫做璃璃吧?”停住了笑,侯爵突兀地问出无关紧要的问题,“那是非常美丽的东西呢,如果有高超的技艺,可以造出无以伦比的色泽和形态。”
她静静地听下去。
“很奇怪吗?就像人的构成,明明是相同的血肉组合,却存在那么大的不同。即便是双生子,有了相同的容貌,却还是有不同的命运。命运的话,如果说是命运的话,璃璃小姐相信吗?”
她谨慎地不做回答。
侯爵了然地看透她,他只是微笑,“如果琉璃制品太美,就会被赞扬仿佛被赋予灵魂,那么原本就存在不同灵魂的人们,是不是每一个都该有不同的命运?”
“或许吧……”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原本并不笃信命运之说,但经历了宫廷的生活之后,对此已经不那么坚持了,有的事确实不是努力就可以达成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冥冥中是否存在更强大的力量左右一切。
“在命运中,那些必须经历的事被称为宿命,它是不是必然会以某种方式发生,我很难断言,但通常,人们都不能逃避自己宿命的责任。”
似乎想要以此作为结语,侯爵停了下来,她抬头看他,才发现他并不是在期待答案。他正以忧郁的情绪思考,但仍敏锐无比,一当发觉她看着他,他立刻挂回微笑。她不免皱眉,对于那太显然的伪装,而他显然清楚这举动的含义。
“你是怎么认为的呢?”带着足够傲气,为她不知进退的探究他思考的秘密,一幅完全不允许其他意见存在的样子,“科尔斯小姐,能告诉我,你是否愿意顺从命运的安排吗?”
绝对有危险!而且是非常危险的存在!璃璃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接着一边将之归咎于夜风,一边思考着该如何作答。对于自己能力的自信,最近已经降低了不少,对于家族遗传的信心,也降低到前所未有的低点。或许可以用“天才并非能在每个领域闪光”作借口,但实际因此带来的心理压力,却无法简单漠视。
命运啊,或许真的存在吧……
“看来你做了明智选择呢。”侯爵满意地笑着,慢慢接近了她。
“什么?!”自己明明什么也没说啊!
但抗议在下一秒化在口中,璃璃的眼前,出现了某件侯爵伸手递出的东西。
是宝石,奇妙得令人一下子就会被吸引的宝石。
宝石并不大,在侯爵成年男性的手掌中,显得单调。但无法漠视的是它刻意打造成眸子的形状,在表面流利神秘的色泽下,蕴藏着世上最纯正最华丽的咖啡色。仿佛是被无数色带交错包裹而成,每一点动摇都展示出不同的色彩。原想以赭石的河流来形容它,但在捕捉到星光般的点点闪光时,所想到的是不曾亲眼见证过的冒险家们传说中的风景——沙漠。
是沙漠啊,月光下温柔低唱的沙漠,就是用这种魔力,把一种单纯化作了永恒。
“它……好美……”美得凝固了传说的景色,美得让人窒息。
侯爵一言不发地将宝石放到她手中。
完全没有受过人类体温影响样子的石头,带着属于沙漠之夜的刺骨寒冷,深深刺痛了她的肌肤。但她没有松手,更接近地看着它,有更接近幻境的感觉,仿佛只要再专注一点点,就可以进入到荒凉月下的沙漠中,开始一场宿命的冒险。
结果侯爵大笑起来,他似乎真的能看透她的心思,“确实是冒险,科尔斯小姐,你马上会有一场宿命的冒险。”
她仍然被流动却又是凝固的景色吸引着,那片禁闭在宝石内的小小天地,存在着不可思议的无限感,让人挪不开心神和视线。
“为了你的殿下,你会愿意作出这选择吧?”低声呢喃,那么温柔那么诱惑,侯爵究竟企图什么呢。
“……什么?”她不能想也不想看,在那宝石中的小小天地,正刮动着罕见的沙暴,摧残最后一片静谧,又出乎意料带来更广大更久远的静谧。
满意地审视自己的安排,侯爵对于宝石的魔力,又再多添些了解,一边感叹一边作出最后确认,“你愿意代替他去寻找失落的黑金巨爵吗?”
“王子……”若是王子的话,就用不上代替这样尊重的说辞。
“结合古铜的力量,他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最后一句话刻意凑近她耳边说出,“尊荣的人生,安定的王权……”
掌中的宝石突然活起来,焦躁地响应着自己的名字,散发出魔魅的光彩。
璃璃叫了一声,不由自主松开手掌。但立刻后悔,忙着想要阻止脱手宝石的下坠。
“要小心点,古铜的质地比较脆弱啊。”侯爵准确无误地帮忙接住了下落的宝石,“如果这样随便乱来的话,它可是会死掉的喔。”
无法解释有生命的宝石真的存在,璃璃立刻又陷入苦恼思索造成的呆滞。
片刻之后,总算能问出问题,“它的名字是古铜?”
“叫什么并不重要。”侯爵爱惜地抚摸着掌中的宝石,满是爱怜不舍的口气,“重要的是它存在了,如果你真的喜欢它,请一定要好好爱护它。”
“我爱护它?”停顿了几秒钟,她叫起来,“你要将它送给我?!”
侯爵努力冲淡她的喜悦,“当然是看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呼吸,深呼吸。一定要告诉自己,闪过脑海中的白光绝对不是狂喜的悸动,而是命运主宰给予她最真实的警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夏尔廷也不会做出白送宝物的好事,若非有什么阴谋,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法解释。
又一次,她的心思在青年侯爵之前无所隐蔽,那只恶魔笑得甚至不愿费心藏起自己的三角尾巴,“看来在给你看完这些之后,还是无法逃避解释的工作啊,科尔斯小姐真不愧是天才家族所教育出来的人,不论是谨慎还是理性,都完全出乎意料呢。”
“那个……”似乎是讽刺的话,但和平时接受的赞美没有特别的分别,因此若是反驳的话,可能显得失礼。
青年侯爵慢慢站直身体,他轻扬左手,象个魔法师般在半空比划出一堆复杂图案,但好在什么也没发生。璃璃不解地看他,今夜发生的怪事已经太多,实际上从夏尔廷出现开始,身边就已经发生了太多怪事。她原本很期待其中再多加一个现实魔法的展示呢。
“不需要那样做,至少我不需要。”侯爵大度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而且我保证……”
“什么?”
“斯科尼亚绝对不是适合表演华丽魔法的地方。”
当然,众所周知,恶魔说的全是谎言。
话音未落,魔法的奇迹开始流转,整个空间飘浮着,他们都处于上升状态。
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持她以什么方式升上半空?面对眼前微笑不减的男人,感到比升上高空更冷更黯然的存在,忍不住尖叫,因为没有勇气向下看,“这又是什么?!”
“必须找更恰当的谈话地点。”他优雅地让人愤怒,“而且我一直坚持,场地的选择,安全应该是最重要的。”
她甚至不必追问原因。
古铜突然脱离了侯爵的掌握,它象个精灵般飞在半空中,以一种安慰的姿态面对因恐惧而趴低在地的璃璃。接着它发出淡咖啡色的光,非常努力地想要鼓励她温暖她的样子。
侯爵皱起了眉,对着星空背景的天空,低声骂着一个低贱的字眼。
再下一秒钟,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爆炸的巨响。炽烈的气浪也比想象中更可怕地由下侵袭而上。第一次感激上升而产生的屈辱姿势,因此不需担心在此时跌倒。然后她觉得不可思议及感动,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知道是古铜制造的光芒保护了她。
“谢谢。”她从心里对这只不能言语的古怪精灵说道,“谢谢你保护我。”
侯爵终于停止骂人了,他吐出最后一个字后,随即爽快地宣布,“好了,现在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你可以顺利离开了,直到那个时候。”
她疑惑地看向侯爵,后者以违背自然的方式悬浮在空中,自然得非常邪恶。对于她的质疑,他了然地指示她看下面。
他们脚下的土地如水面般的渐渐清澈起来,最后变化成透明的表面。
生活了一年多的宫廷此刻正乱成一团。四处乱窜的人群以及同样四处弥散的烟雾,制造出耸动无比的效果。因为处在正上方,对于人类个体所经受的恐惧可能并不能做足够了解,但是对于有着悠久历史且花费大笔金钱维持着的王宫建筑所受的破坏却比谁看都更清楚明白。除了霍凡王子所居住的西翼天穹宫建筑群未受严重破坏,其他建筑都处于崩塌边缘,最为惨烈的是正举行聚会的议事团宴会所,被称为“绿之宫”的建筑不仅已经完全崩毁,甚至连周边足以称道的园林布景也在诸种外力的践踏下不复存在。整个王宫中秀雅的庭院已经成为历史,而祸首似乎是地震之类的天灾?
“太理性了!真是太理性了!但太理性就很无趣呢,害人家还以为会看到可爱少女哭着担心小情人的美丽画面呢。”
“如果是霍凡的话……”尽管低了侯爵很多很多,但理性的存在仍然维持着骄傲的自尊,璃璃抬头看着他,决定迎接他的调笑,“殿下有夏尔廷侯爵跟在一起,即便是最终审判降临,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
“真感动被你那么信任。”
“那么你就该更努力帮忙找出犯人。”该死!竟然会在此刻判断失误,想也该知道,不规则而有重点的破坏方式,绝对不是地震的结果。
“啊呀……”侯爵做作地惊叫了一声,“是霍凡,在那里,真可怜啊!”
一瞬间完全乱了,全因为在不甚清晰的视线中,出现的是霍凡倒在血泊中的景象。
“夏尔廷在做什么?其他人在做什么?!”
被遗忘的御苑一角,倒塌的巨木之下,两位十九岁的少年沉睡在血泊与落叶中。
而在无人可见的半空中,传来少女绝望的叫喊。
那个凄楚绝然的声音,在以后多年中,被当作预兆灾难的哀声,深深刻印在斯科尼亚人的记忆中。
可惜,霍凡受了伤,什么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