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东南》昨夜酩酊

31、逃跑

　　门外站着两队王府亲卫，带队的是亲王府典军，威风凛凛，虎视眈眈看着门里，眼中是对事物的不屑。

　　这个眼神，符合恭王府的气质。

　　当今圣上和恭王都是□□皇帝的龙孙。

　　太宗皇帝和老王爷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长兄聪慧贪玩，幼弟内敛从容。

　　相传，□□皇帝原本是属意机敏桃心的老王爷接替自己的位置，可惜老王爷醉心游山玩水，厌恶朝堂党争，愣是耍了个心眼，把位置让给了亲弟。

　　这件事，在老一辈眼里，不失为一件美传。

　　传到当今恭亲王吧和圣上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上面那个位置，谁都不想甘居于下，谁也不想自己的位置被人诟病。

　　这么多年以来，两人都是对方心里的一根刺。

　　明面上不说，恭王府在外人严重也节节避让，恭亲王多数时间里称病不上朝，屈居在王府里，见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和恭王府打交道的人都知道，从王府上出来的人，不论出身高低，骨子里都散发出来一股傲慢，对谁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圣上明面上谦和明礼，赐了王爷一个恭字，当亲皇兄对待，年年亲自拨款修缮扩建王府。

　　近臣也多明白，圣上仁慈，给的是先王爷的面子。

　　后来就成了一项透明规矩，朝廷上大小官员，要给王府里的人面子，见面三分客气装成五分，笑呵呵也就过去了。

　　甘草无奈跟着两位姑奶奶翻墙，可怜他苦练十八年，飞檐走壁不在话下，今天也要和峨眉山上的猴子学翻墙，不成体统。

　　当然，这话他是千万不敢说给面前这位姑奶奶听的。

　　姬念念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颤颤巍巍，欲掉不掉，惹得长孙蕴很是心疼。

　　这丫头刚才急匆匆跑到自己房间，泣不成声，要长孙蕴带她走。

　　长孙蕴问她怎么回事也不说，只说没有时间了，哭着要自己带她先逃出去。

　　她哭得楚楚可怜，长孙蕴能感受到她震颤身体中传出来的害怕和不安。

　　伺候的婢女满脸惶恐，蹲在底下不停磕头求饶，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午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只知道郡主把什么东西烧了，之后就伏在书桌上哭个不停，怎么劝都止不住。

　　长孙蕴一时哄不住，姬念念大有把天哭塌的意思，任凭说什么，就是要出去。

　　甘草来请长孙蕴去大门口接旨，看见郡主也在此处，便想着省事，不再跑一趟，一同请了。

　　到了门口，一个两个的都劝着，没人搭理他，甘草站在门口徘徊几次，终于下定决心，看这架势，自己不出声，谁也不会注意到自己。

　　他心里怵长孙蕴，开口底气不足，嘈杂的氛围中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甘草为难，心情复杂，只好舍嗓子喊了一声。

　　“奉主子之命，请公主、郡主前去接旨。”

　　“噤声。”长孙蕴心里窝着一团火，对着自家姐妹好脾气，对着嚷嚷让人心烦的人可没那么多耐心。

　　“拉出去杖毙！”

　　甘草肠子都悔青了，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他赶上，早知道不来了。

　　长孙蕴一心放在姬念念身上，不管是谁，她正在气头上，没听清来人说得是什么，来人是谁，出口气才是心下最解气的，下人摸清了她的脾气，最多拉下去打一顿，不会真把人打死。

　　有明事理的婢女看清来人，故意大声提醒一句：

　　“甘草，裴郎君派您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就这么一句话，甘草心里已经盘算出送给她多少银子做谢礼，顺着话头接道：

　　“圣上下了旨意，这会儿传旨的人正在门口等着呢，我们家主子派我来请两位贵人。”

　　姬念念抖得更厉害了，拉住长孙蕴的手冰凉，指尖用力发白，

　　“求求你了，蕴儿，带我走吧。”

　　长孙蕴见到近在咫尺的小兔眼睛，惊慌失措，她联想到了出逃的那晚，红霞满天，念念第一次情绪失控，抓伤了马，差点人仰马翻。

　　从小娇宠的郡主，就在她面前哭诉，希望自己是她的依靠。

　　京城的人来，恭王府肯定也会派人前来。

　　念念在恐惧什么，在躲避什么？

　　碧溪死了，念念从小胆小，但不至于是这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是恭王妃，还是恭亲王？

　　长孙蕴怜惜地问她：“去哪？”

　　“去哪都行，去哪都行。”姬念念方寸大乱，她脱离旋涡，才明白旋涡的可怕，那里的人和事，她想想都觉得心慌，再也不能回去了。

　　“好。”

　　姬念念现在模样，分明是吓惨了，此时此刻，就算是天涯海角，自己都得陪她去。

　　两人拉手在院子里疯跑，甩开了一众侍女，只有甘草武功不低，能从始至终不远不近跟着。

　　甘草再一次被这位公主的行事刷新了底线，长孙蕴倚在墙边，自己被她小小的个子，提着领子，身高不够，最后四不像捏着自己的领子警告道：

　　“甘草，不许回去跟你主子报告，我现在命令你是跟着我们，保护我们的安全。”

　　甘草嘴角抽搐：

　　“这……这不好吧公主。”

　　长孙蕴没搭理他，骑在墙头拉住姬念念，踩在甘草的肩膀上往外爬。

　　姬念念踮脚奋力朝上跃去，伸脚就要往下跳，被长孙蕴险险拉住：

　　“念念小心，别着急。”

　　两人拉着手，姬念念提着裙子，她从来没有这么大步跑着，寒风拍打在脸上，急促呼吸大口的新鲜空气，暂离水的锦鲤，跌落天空的黄鹂，被扼住了喉咙，疯狂又要命。

　　她竟生出一种畅快的感觉，摆脱了束缚枷锁，扔掉了脚上铁链，这就是自由。

　　从一开始跌跌撞撞，到最后反过来拉着长孙蕴的手，朝黑夜里奔去。

　　前方是黑暗，她也向往那不受条条框框的黑暗，那不受安排的前方。

　　甘草傻傻跟着这俩祖宗，不敢叫停，好在天色已黑，街上几乎没有人，灾后重建的河南府，街上并没有那么多武侯巡逻，三人只管放心大胆往前。

　　直到姬念念没了力气，两人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不知道是谁先“咯咯”笑起来，两人捂住肚子笑作一团，谁也停不下来。

　　甘草站在不远处，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们俩，不知道笑点在哪？

　　长孙蕴笑，她不少干这些在外人看来“不成体统”的事，她看着姬念念一路和自己疯跑，乱了发行部和衣衫也不在意，只放肆的往前跑，念念好像摆脱了刚才的坏情绪，重新找到了自己。

　　在世人面前，她们大部分时间要装作得体的样子，嘴角的弧度都要保持，譬如佛台上的泥塑，只能装作世人心底的模样。

　　长孙蕴开怀大笑，带着姬念念，如同她想保护姬念念，把这个小姑娘永远保护在自己怀里，不让她受半点伤害，永远做那个胆小如鼠的姬念念。

　　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着，躲过人群，走在星光下面，长孙蕴没有问姬念念在害怕什么，姬念念也没有主动说起。

　　甘草在后面翻了八百次白眼，就是怂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们向灯火通明处走去，循着灯笼的挂起的方向，坊间没有武侯巡逻，她们俩跑累了，就寻歇脚的地方。

　　不起眼的褐色门前，不时有人进出。

　　“桃李蹊？”长孙蕴按照门匾上的字念出了声，“什么地方？”

　　“这？”姬念念见过的场面还没有读的书多，大胆猜测道：“难道是学堂？书店？”

　　见过“大世面”的甘草，看见二楼挂在外面花红柳绿的灯笼，大开大敞的窗户，嗅到空气中几缕不一般的味道。

　　心下大叫不好，自家主子怎么还不来，早早就让人通知了，沿路也做了记号，也该找过来了。

　　再不过来，这俩祖宗要是拉不住进去了，他头上这课脑袋恐怕要保不住了。

　　长孙蕴一向胆大，主张什么事情都要去试试，抬脚就要往里迈。

　　甘草为了自家主子的幸福，赶忙拦住，隐秘提醒：

　　“公主，你身份贵重，有些地方是不能进的。”

　　在甘草眼里，长孙蕴满眼天真：

　　“可是念念说，这里是学堂，为什么我不能进？”

　　看着从里面出来的油腻男人，什么学堂，这分明是暗娼馆，但是他总不能明说，这等污言秽语，还是不要在两位贵女面前说了，甘草殊死挣扎：

　　“公主，还是不要进了，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您二位去。”

　　“让开！”长孙蕴还就不信了，这外面的牌匾写的那么儒雅，里面怎么也不会不堪入目，她这人反骨上来了，就是听不得劝，非要看看这个“桃李蹊”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她要冲进去的时候。

　　“砰”“砰”

　　巨大的声响。

　　是有什么重物坠地。

　　随即响起了老妈子恶毒的咒骂声：

　　“小贱蹄子，装什么清高。”

　　长孙蕴扭头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眼前一片漆黑，一只宽厚的手捂上，长孙蕴能感受到掌间磨砺出的薄茧，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紧紧包裹住长孙蕴，隔绝掉一闪而过的血腥气。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蕴儿，别看。”

　　甘草简直比见到神仙还高兴，自家主子总算及时赶到，谢天谢地，不用挨罚了。

　　长孙蕴惊喜道：

　　“裴衍！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