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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君子见机达人知命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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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运通坐了下来,把玩手中的白玉茶盏:“我此番,叫太子随身带了封信,信中正是假公主一事。”
(你!你与太子,真是一丘之貉!)
(真的,果真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太子与你还真像啊!)
张丞相指着他,连指尖都在颤抖:“你这是要做什么!”
周运通:“别急,不急这一时,听我说完。丞相,我既然能把我的身份告诉你,就是要你永远闭嘴的。丞相应该比我清楚,这冥岚的努尔哈是何等危险的人物,一旦发现和亲的公主是假的,与大堼会不会有一战,会不会动摇江山之根基。”
(太恐怖了,比钟芫这个假疯子还恐怖。)
张丞相急火攻心,踉跄了两步,瘫坐下来。
周运通继续道:“这封信能不能到努尔哈手上,掌握在丞相这,太子只要听到丞相死的消息,这封信就可以从来不存在于这世上,但如果,没有丞相死的消息传到太子那,这封信的每一个字,在郊野,就会全部出现在努尔哈面前。”
(你,是要丞相死。你笃定了丞相在国亡与身死之间一定会选择后者,所以才把这步棋下在这,这才是最有把握的一步……周运通,你太可怕了。)
周运通包住手中茶盏,稳稳放到桌上,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
“玉汝,你不得不承认,你没得选,这一次,我周运通赢了。”
张丞相声音沙哑,讷讷道:“你机关算尽,已经可以算到这一步。”
周运通:“这叫老谋深算,与卦象无关。你老糊涂了,不再适宜当丞相了,让我来吧。你现在死了,仍然高风亮节,时局变动的快呢,活到明日,或许就身败名裂。念在你我同袍一场,我给你两天时间,与皇帝,与贵妃,好好道别,可也只能有两天时间,否则恐怕快马日夜兼行,也追不上太子的车马,你的死讯,太子也就不得而知了。”
(卑鄙,你居然,想做叛国贼。)
张丞相静默了,犹如一尊枯化的石像,无力的闭了眼。
他居然想不到一个理由,能够让他不要这样做的。
论亲情爱情,他没有过;论忠心,他的忠心,随着四皇子颍璂一起死了;而论旁的这世上能够挽留人的情感,他貌似也没有,除了他好像是有一位学生,可这学生与整个大堼比起来,不过苍生中的一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他还不愿消停,像老顽童般,想与世界为敌。
周运通继续道:“玉汝,你也不亏,我让你也能体会什么叫不废一兵一卒,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阻止一场战争是何等感受,这本该是你的外孙女该担负的使命,既然她没做成,就让你来做。”
张丞相无力道:“运通,你究竟在和谁赌气。”
周运通居然一愣,没有立即接下去。
他恨的太多,恨的虚无缥缈,也不知该寄托到谁人身上,就寄到了这个国家身上。
可他也能回答的出:“和大堼的一草一木赌气,和这清平盛世赌气。”
他转而起身,欲要离场,却又最后留给丞相一句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张玉汝,你要记得,你是死在了我周运通手上。”
(你,你……)
紫袍大踏步出门去,独留下张丞相,这一位孤家寡人。
那屏风外的宫女脂染听到周运通出来的动静,急忙藏好,没叫人发现,亲眼看着这位当朝太傅远去,心中砰砰起伏,吓出了一身冷汗。
(脂染,你既然知道了这一切,你要去揭发周运通啊!不然大堼就完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却是不敢再往里送果子了,她便托着食盘,又退了出来,却没头没脑的一撞,将眼前的木雕屏风都撞移了位。
张丞相听到声响,心中第一时喜了一分,追出来,却没见到人影。
(哎呀脂染你跑什么!真是坏事啊!)
又有一位宫女,手中拿着花浇,正要去逸德斋给盆栽浇水,迎面遇见仓皇的脂染。她显然是脂染的好友,还没来得及打个照面问她这么匆忙做什么,脂染已经跑出了她的视线。
另一边的张丞相虽然没来得及见到人,却是从屏风的这一侧,看到了地上遗落的一颗小小青枣。
(漂亮!就是青枣!)
他俯身拾起来,方才门外的浇花宫女进来道:“丞相,奴婢来浇花。”
张丞相便顺势问她:“今日来送青枣的宫女是哪个?”
这宫女机敏,猜到估计是脂染做错了事,便替她瞒了一嘴:“丞相,奴婢不知。”
(哎呀你怎么骗人呢!!!!这个时候怎么能骗人呢?)
张丞相无奈的顺了把胡子,没再说什么。
(你,哎呀怎么不说呢!明明就是脂染你却说不知道你你你!)
(我要是有嘴我早说了!是会死人的啊!)
……
耳房。
月色有些黯淡,但同一抹月色,在不同的人看来,是不一样的。
总不会一个晚上,所有人都是心事重重,也总有沉浸在幸福中的人。
宫女重复完一日的活儿,终于能够洗漱完回到耳房,悄悄说些心事。
白日中那个浇花宫女原来叫茗茶,她的床铺与脂染在一起,自然与脂染成了朋友。
二人洗漱的快,彼时耳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油灯亮着昏黄的光,燃黄了半边墙,脂染正默默的打开被褥,茗茶拦下她的动作问她:“脂染,你今天怎么了,去送果子都掉了一个在地上,我替你瞒着了。”
闻言,脂染本来木讷的眼神闪烁了一瞬,溜过恐慌的神色,她问:“帮我瞒着!……谢谢你,茗茶。”
茗茶觉得她有心事,可自从她来了这丞相府,仿佛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似在非在,提不起精神,可干活利索,好像不关心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无论是否与自己有关。
她能理解,都是宫女,都是在这深宫底层摸爬滚打的,更何况她之前服侍的主子还出了那样的事。
只是她好奇:“脂染,你今天,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做事从来不会这么毛手毛脚的。”
脂染只是撇开她的手,蛄蛹几下进了被褥,把头埋上闷闷道:“没什么。”
见她不愿说,茗茶也不便多问什么,也展开被子,躺了进去。
茗茶道:“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就跟我们几个姐妹说说呗,你自从打青衿府来了这,一天也不说几句话,憋在心里真不好受。”
(是啊脂染,你倒是说啊!)
兴许是被茗茶的真心打动,脂染转了过来,昏暗的灯光下,女子的声音憔悴又带着柔弱:“茗茶,你觉得,陛下好不好?”
茗茶一惊,弹起来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套,就光着脚去关紧了门,又折返回来上了床。
脂染也坐起来,二人促膝,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突然说起陛下来,好不好的,能让我们这些奴婢说吗?你不要脑袋啦!?”
脂染道:“我就是想问你,以你来看,圣上是不是个仁君?”
(难道你还要先评判元玦是不是个明君,然后才决定将不将周运通的事告诉元玦吗???)
(唉呀,你真是。)
茗茶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敢置信她究竟在犯什么糊涂,可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是是是,陛下当然是仁君,你看陛下对我们这些奴婢,从来没有责罚过啊?比起商纣王那些暴君,已经胜过千倍万倍了。”
脂染低下头,没再说话。
茗茶觉得奇怪:“你到底怎么了?”
随着门重新被推开,宫女们陆续进来了,茗茶拉了拉走神的脂染,悄声道:“欸,别再说了啊!”
脂染点点头,又心事重重的睡下了。
(好姐姐,求你快动起来吧,重担落到你头上了啊!)
(你说你这命也真是,真是传奇。)
---[逸德斋]---
张丞相仍然在品白日未喝完的茶。
夜风簌簌,还未入深冬,燕京城也没有落雪,腊梅便也不开,一根根枯木干子,在墙角也不好看。
茶早就凉了,他没许宫女清理掉,仍然晾在茶案上,也不再有茶香,苦涩的很。
他提笔落墨,如同那些历史上流逝掉的文人骚客一样,文人临死前,总想留下点遗墨。
真正的遗墨。
他提笔,那老迈者的皮肤,手背上有许多皱褶,长了斑,指甲也不再光亮,简朴惯了,虽然不用干太多洒扫庭除的粗活,指盖上有预示身体亏空的竖纹,那是岁月无情的馈赠,多少补品也补不回来的。
(像张丞相这样的忠臣,会写什么呢?)
(忠?)
(诚?)
他提笔,虽然年纪大,手上有力,丝毫不抖,只写下了一个字。
雁。
(是雁?)
逝者如斯夫,人如飞雁,只追求能雁过留声,留下雪泥鸿爪。多少华丽喧嚣的声名,都不足以带去坟茔里了,留给后世人评判吧。
他对黑夜诉情道:“老朽,忠心耿耿,脚踏实地。”
从泾州主薄做起,那时候,泾州还叫荆州,后来迁升州判,被武显帝挖入朝,做大学士,再到丞相,一步一步,从清平盛世,到满城风雨,再到清平盛世。
他又怅惘的叹笑道:“也风流倜傥过。”
七十多个春秋,共枕妻子前后四位,都只伴了自己几载,便如春水般匆匆逝去。自己与第四位妻子,生下了张月汀,十三年后,妻子病逝,想来,也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
他握拳,锤了两下桌子:“也有过朋敌。”
一个,是武显帝的肱骨,一个,为四皇子的羽翼,明明是两条道的人,却出乎意料的有共鸣,彼此切磋,文坛辨雄雌,官场上博弈。
尚为壮年时,张玉汝说,人当如雁,周运通看着白纸上的黑字,指着它道:“雁字里面,有一个人,我的下场不是个人,一定,做不了雁。”
张玉汝不信他的话,想扭转他,两个人一起做“人”,哪怕拼拼凑凑,也做只雁吧。
不曾想,他说的是真的。
黑夜中,传来老者的第二声叹息。
紧接着,是高昂澎湃的歌声:“萧萧哀风逝,澹澹寒波生……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一曲毕,余音远,风未歇。
他敛衽、正冠、揖手、再拜。
“为人臣,渴求死得其所。”
“陛下,臣,去矣。”
(张丞相,你是为国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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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最后两天时间,张丞相过得既漫长,又坦然。
他将陛下交于自己的任务交给了赵鸿影,这位新上任的尚书令。最后一次陪着元玦临朝听政,批完了公文,再到今日午时,派人喊来张贵妃,一起吃了顿饭,话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便在午后日影西斜时,坐在逸德斋魂归天地。
灵堂前,张贵妃回想着,却恍然大悟,自己的父亲是在交代遗言,这再寻常不过的一顿饭,是自己与父亲最后一次相处的机会。
赵鸿影送温昭仪到了绯烟宫,便急急来了丞相府。
他径直走到灵堂前,脱下官帽,一甩下袍,并膝跪到蒲团上,给丞相磕了四个头。
而后,与皇帝一同离开了丞相府。
(这朝中的下一位丞相,会是赵旸吗?)
(唉,不会是他,一定是周运通,啊不,是班傅。)
(脂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比起站队太子,你更应该站在元玦这边啊,虽然他不是个有作为的君主,至少他不是昏君暴君,可如果太子做了皇帝,那大堼,就完了。)
(真是的,我又说不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