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云墨童子

5、各方来试探

　　如果是寻常人家，流落他乡，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卸下在远方漂泊的保护壳，好好休息。可在王室之中，除了血脉亲情，还有无法回避的考验与责任。

　　袅袅的烟雾从兽炉中升起，在空中散发出淡淡的熏香，驱散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平静人的心绪。嬴政记忆中父亲的模样，透过朦胧烟雾与眼前的秦王重合、合二为一。

　　秦王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中既有父亲的关怀，也有作为君王的打量。

　　一时之间，殿内静寂无声。宫人们小心地候在殿外，等候来自殿内的传唤。

　　“政儿，怎么看待父王将你们留在赵国？”威严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秦王平静地看着嬴政，眼中充斥着审视。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若说不怨恨，未免有些虚假，或许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嬴政在赵国的日子，除了快归国的那段时光，其它时间实在难以称得上‘太平’。若说怨恨，这显然违背一个王储的气量和意志。

　　嬴政的目光中并没有太多变化，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父王，说道：“君王，应心怀天下。做正确的事，却未必对每个人都合适。”

　　这句答案是嬴政内心做事的准则，也将在他以后的生命中，成为决策的考量。

　　秦王对于这个答案没有给予任何评价，内心对于这个儿子，却有了一分欣赏。

　　归国刺杀一事，秦王和嬴政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嬴政未提是因为证据不足，他也不是最适合开口之人。秦王未提是时机未到。

　　在赵国的日子，可以称得上是苦难。幼年时期，本该是呵护备至。却不得不面临‘东躲西藏，小心翼翼’。

　　苦难之所以成为磨难，在于锤炼出钢铁的意志，淬炼出非凡的品格。既使自己身处黑暗依旧向往光明，心怀天下。那时，苦难也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梯。

　　与嬴政充满考验的重逢不同，赵姬和秦王的重逢可以说是‘柔情蜜意’。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既使贵为君王，也不能逃脱人世间的情感。

　　女人的眼泪，有时只有几滴，便能敲开人强硬的外壳，直击内心最柔软的深处。让人心生怜惜。这几滴眼泪，既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吼，也没有喋喋不休的抱怨，是如此地平静，却在人的内心泛起久未消散的涟漪。

　　嬴政母子二人归国，关注的并不只是秦王。华阳太后，这位成功的投资者，自然是随着秦王的登基，而大有收获。

　　华阳太后听完宫人的回复，微微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睁开一双美人眸，这眼睛依旧很清明，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迷失方向。

　　嬴政、成蟜。两位炙手可热的王储，一位早年‘漂泊他乡’，一位‘深居宫内’。各有彼此的优势，秦王的宝座究竟会落到谁家。

　　同在宫中，嬴政和成蟜早晚会相遇。成蟜的成长环境相对顺利，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少年心性，带有少年的活泼和阳光。

　　嬴政是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近距离地碰到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二人之间隔着岁月和地域的差异，自然也没有那么相熟。

　　成蟜却对嬴政很是好奇，既好奇嬴政过去的经历，也好奇嬴政的性格。在他的认知中，嬴政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和深宫中的其他兄弟不同。

　　成蟜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热情，在阳光下泛出了几分生机，笑着开口道:“私下和寻常人家一样，我叫你大哥可好。”

　　在正式场合，二人并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公事公办地打了招呼，自然没有特别熟悉，兄弟之情自然也要慢慢培养。

　　嬴政只是淡淡地‘嗯’了声，作为回应，并不多话。

　　成蟜虽是少年心性，可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大哥的回应虽然简单，但是言语之间没有不耐烦。或许，自己还可以多问几个问题。

　　“那大哥今日有空吗？给我讲讲你在赵国的经历可好。我呆在宫中实在是太闷了，总见不到外面的真实世界。”只有没吃过太多苦的少年，才能问出这般‘天真’的话，而又不会让人过多苛责。对于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还很美好，很让人向往。

　　嬴政没想到成蟜会缠着自己讲一讲过往，对于自己的过去，他已经用一种平淡的心态来看待。只是他不是个讲故事的高手，给成蟜的叙述也较为平淡，并没有扣人心弦的效果。

　　成蟜却听得津津有味，大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未曾见识过的。虽是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却让他佩服大哥的坚韧和心志。

　　少年眼中的羡慕和崇拜，就如树叶上包裹的阳光一般，散发出独特的光泽，眼睛中的星尘最是动人心，也是最难用伪装骗人的。

　　对上成蟜的眼睛，嬴政倒是耐着性子再多讲了会儿。这已经比他平时一天的话说得还要多，成蟜听完却仍旧意犹未尽，不停地拍手鼓掌，大声称赞大哥的精彩过往，眉目间是少年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

　　‘兄友弟恭’四字在王室太难得，对于成蟜的表现，嬴政倒是有几分意外，却也没有过分热情。

　　成蟜倒是自那日起，经常来找自己的大哥‘谈天说地’，给嬴政身边增添了几分热闹。

　　今日的马场狩猎，嬴政，成蟜二人分坐两边，下面依次是秦国的官员及贵族。虽是普通的狩猎，却也没有十分随意。

　　狩猎开场时，自然是秦王射得猎物，博个头彩。面对大臣们的恭维声，秦王却没有什么反应。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让身边之人去远方传了道命令。

　　众人皆知，白冥有匹战马架骜不驯，奔跑时快如疾风，故得名为追风。今日一见，这马果然是非俗物，‘狂傲至极’四字居然能在一匹马上体现。人们不由得想起，追风除了白冥，似乎没有其他人碰过。

　　秦王本想让嬴政和成蟜二人试试，看到追风的模样，改变了主意，考验的机会还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如果二人因此受伤，未有些得不偿失。秦王的命令，便改成了二人从身边挑一随从，试试能否骑着追风跑几圈。

　　众人都明白秦王此举的用意何在。只是追风翻身上马都很困难，更何况要跑几圈。

　　嬴政派去挑战的正是阿诺。阿诺虽精通箭术，骑马功夫却远不能相比。但阿诺的骑马功夫却是今日嬴政随从中最好的。

　　成蟜刚派的随从已经挑战失败。人们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面，马蹄距随从的脑门仅有一掌距离。如果不是成蟜喊停，恐怕随从已经有生命之险。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男子的体力尚且不行，男女体型的差异恐怕挑战难度更大。

　　阿诺想着刚才的画面，眼中倒没有惊惧之色，似乎在思考应对之策。

　　女子自然也有自己的优势，体型相对娇小，更加灵活。

　　如果不是缰绳，外人是远远没有机会碰到追风的。可碰到缰绳，也不代表能驯服它。就在阿诺刚碰到缰绳时，追风突然向前飞奔，不给阿诺翻身上马的机会。

　　疾风裹杂着冷意，向阿诺袭来，一时之间竟无法立即睁开双眼，自然也不能顺利翻身上马。凭借着女子的身形，阿诺才勉强滑在了马肚子下。顺着追风的奔跑开始颠簸。这个姿势极耗体力，却也不能长久，否则不是体力耗尽，便是要被追风的马蹄所伤。追风自然是不喜欢人在自己的肚子附近，骤然发力，抬起前蹄，想要将阿诺挣脱开。在这一瞬间，阿诺看准了机会，单手松开一边缰绳，试图绕到另一边，双手合握，想要借力翻身上马。

　　追风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瞬间改变策略，猛地扬起后蹄，不给阿诺腿脚上身的机会。甩掉阿诺的脚后，追风还不时地飞跃，想要耗光阿诺的体力。阿诺现在全是靠双手作支撑，勉强缩起身子，吊在追风身上。这场博弈，时间拉锯地越长，胜算也越小。

　　嬴政看着马场上的状况，瞧见了阿诺手心渗出的血丝，有一丝动容，却始终没有叫停。

　　阿诺能撑到现在，确实难得，可距离真正的目标却还不够。

　　就在阿诺尝试最后一搏时，手上却不受控制地打滑。最佳的上马机会已经错过。追风开始了反击，跑出了属于它的速度，终于将阿诺的半边身子颠簸到了前蹄下，想要把她踹下去。

　　那一下如果被击中，即使是在后背上，阿诺恐怕也伤得不轻。即使是这样，阿诺也没有松开缰绳，企图做最后的尝试，却力不从心。

　　胆小的女眷已经闭上了双眼，不想看这血腥的一面。

　　然而想象中的一幕并没有到来。白冥不愧是和追风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便制止了追风的马蹄落下。今日之事，已经达到效果，伤人未免有些不好收场。追风依旧没有大意，保持前蹄悬空片刻，阿诺双脚沾地，握住缰绳的手才慢慢松开。

　　同一件事，对于不同人的意义不一样，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不同。对于嬴政，这是一场考验，要深思熟虑。对于白冥，这是一场观斗，尽好君臣本分。对于阿诺，这是一场赌局，生死相搏。

　　阿诺伤口包扎完，桌上还有一瓶白冥托同尘带来的伤药。同尘那小子确实能说会道，就连‘白冥对于阿诺的伤口很歉疚，送来伤药表示关心’这种假话，也能以假乱真。

　　休息时，刚好碰到嬴政过来。今日之事并不顺利，阿诺微微垂下眼眸，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敢与公子对视。

　　身体上的疼痛不足一提，时间终会冲淡痛苦，心灵上的折磨却是久久不能释怀。

　　嬴政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尽力就行’，这不算安慰的话让阿诺的紧张担忧消散了几分。

　　看着手上包扎的伤口，阿诺忽然想到来处理的是秦国族长精通医术的孙女——芷曦。

　　以阿诺的身份自然不会让芷曦特意来前往，她的伤口也用不上芷曦的医术，不过是皮外伤，算不上伤筋动骨。

　　阿诺猜想这一举动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芷曦作为宗室成员，前来试着与公子接触。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如果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才不会糊涂做事。

　　嬴政听完阿诺的‘猜想’。只是淡淡说了句‘嗯’，并未给予过多评价。脑中回想起秦朝宗室的关系。

　　事实果真如阿诺所猜想，芷曦此次前来，正是寻找机会与嬴政交谈几句，却又称不上刻意，让人感觉十分自然。

　　按理说阿诺应该极有眼色地寻个借口，给二人聊天的机会，却被嬴政制止了。

　　芷曦给阿诺的第一印象便很深刻。名门望族的女子不缺美貌，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难得的是谈吐，气质和见识。

　　‘腹有诗书气自华’正是对美人的另一种写照，纵使日后岁月流逝，也无法剥夺那份内在的美，反而随着时光的沉淀，如久酿的老酒一般，越来越醇香。

　　芷曦正是具备美貌、才华、气质于一体的女子，不可多得，和嬴政的谈话，也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学识。这让阿诺不禁有几分好奇，芷曦同父同母的哥哥——旭晨是个怎样的人，又代表宗室怎样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