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成州之乱 ...
-
滟妖叶荼“附身”成州捉妖司司中束东野的第二日,成州富商纪锡依照约定派人来请“束东野”过府,私下议事。然而,当夜,纪府忽惨遭灭门。
第三日,因事私自离开孤叶山庄的尹泱和洞明派弟子成煜途经成州,尹泱在成煜撺掇下前往纪府调查,却被埋伏在那里的捉妖司修士当作纪家灭门凶手的同党带回成州捉妖司下狱。
第四日凌晨,成州捉妖司牢狱突然发生了一起劫狱事件,在纪府灭门那夜,唯一从纪府中逃出来的连理枝用尽办法救出了尹泱和成煜,三人仓惶逃出成州,成州捉妖司修士奉“束东野”之命对他们穷追不舍,走途无路之际,尹泱想起在来成州途中遇到的赤崆派弟子林昭的托付,在向孤叶山庄放出信号后,三人不得已之下,朝铭剑冢奔去。
第四日,三人消息彻底在江湖上消失。
第五日,束母来成州捉妖司探望独子,那晚守门的两个年轻修士亲眼见到“束东野”气得束母倒地不醒,自此,束母再也没有醒来。
第六日,“束东野”弑母之行传遍成州,正当所有人都奇怪昔日众所周知的大孝子为何行径大变,忽然弑母时,叶荼彻底抛弃了束东野的皮囊,回复滟妖叶荼的身份。
第七日,成州城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城,所有人闻妖而逃。与此相反的是,早就选择了依附叶荼的众多小妖,却闻风而来。
第八日,已渐生妖心的沈寞终于赶到成州,因他道心大减,沈寞不敌叶荼,被擒。
……
到了第十日,成州变成了又一座众所周知的妖之城。
可那时苏寐却已在成州城里待了两日了。两日前,只比沈寞晚了一个时辰,苏寐和净瞳也来了成州城。
一路行来,他们本来循着从潮物阁得到的灵族买卖名单在追寻连理枝的下落,却在四日前,突然得知滟妖叶荼占据了成州。
随后,连理枝劫狱救了尹泱和成煜的事才隐隐传出。
因此,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仍然还是找寻连理枝的线索。
更何况,城中也仍有少许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
叶荼当然不会放过主动送上门的苏寐。
苏寐想将所有人聚到一起,然后将他们一齐送出城。
叶荼察觉了她的心思,就在苏寐进城后不久,偏偏故意将那些狼狈躲藏在暗处的普通人分别驱赶到城内各处。
正如叶荼不久前对青轶所言,她和青轶决战的时刻还没到来,她和苏寐最后算账的时机自然也还没到。
叶荼更享受一步一步打败青轶的过程,她想看到青轶因她逐渐走向崩溃,也很期待看到青轶心中爱之恋之的苏寐到底对这一切是否还能保持一以贯之的冷静,抑或是她会不会为了青轶而背弃她身为捉妖师所信仰的道?
就在叶荼变态的想法和作为中,两日倏忽而过。
这一夜,苏寐仍在为救人而奔波。
净瞳却忽然道:“寐寐,你看!”
此时,他正愤怒无比地站在屋顶,看着夜色下城中央忽然出现的那根金色纪妖柱,妖力如金色浮光层层垒起,随着注入的妖力越来越多,那根纪妖柱竟渐渐有了一种直冲云霄的气势。
“看来她还真打算和那个叫青什么的妖王打擂台,短短十天,前来投奔表示效忠她的妖族就有这么多了。“净瞳语气中虽然依旧十分不屑提起青轶,可心底难免生出隐忧,”这根纪妖柱跟熔金谷中的那根,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这个自大的女妖,她欺我的旧账,我还没跟她算呢。她如果越变越强……我就直接打进熔金谷,把这笔账记到那个叫青什么的妖王头上!“
这两日,因为叶荼的算计,苏寐不停奔波于城中各处,早已十分疲惫。看着城中竖起的纪妖柱,她眼中也只是微闪了闪,然后便准备立刻奔向下一处了。
无论叶荼有什么目的,现在最紧要的是救人。
苏寐没有答话。
净瞳却忍不下这口气,他一边跟随苏寐快速奔向下一处,一边目光阴沉地盯着那根纪妖柱。
不多时,净瞳眸光一闪,似乎当真瞧出了什么,甩下一句,“寐寐,我先去会一会那个狂妄的女妖!”
说完,他便在屋顶上迅速跳跃着,直奔纪妖柱去了。
苏寐看着那个白影远去,心中除了添了一丝急迫,仍旧未说话。
两日过去,叶荼既竖起了纪妖柱,想必是没什么耐心了。
那么,留给她的时间自然也就不多了。
而城中还有三处,有幸存者在等着她。
似乎是故意为之,在净瞳离开后,有越来越多的小妖出来挡苏寐的道,苏寐均不发一言,以结印术唤出蓝色光剑,一剑劈之。
如今,苏寐唤出的蓝色有回归神力的加持,粗浅小妖岂能抵挡?
蓝色光剑剑锋所过之处,小妖们几乎全都不得不后退,连呼吸似乎都被强力压制,根本无法靠近苏寐周身。
而苏寐冷眼扫之,毫不犹豫继续向前。
成州西郊,西水塘。
束东野生前,曾与母亲就居住在这里。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束母身有疾,时好时坏,没有姑娘肯嫁与他,替他照顾母亲,他也不想连累他人,索性就没结婚,年近四十,每日上班点卯,下班就归家,做饭浆衣,极少假手他人,数年如一日地照顾母亲。
街坊邻里知他难处,白白里便轮流替他照看束母;而束东野也念着这份情,总是今日给这家捎点菜,明日就给那家帮个小忙。
在西水塘的许多人眼中,束东野既有本事,为人又宽厚随和,偶尔闲聊时,谁家不夸一句束母生了一个好儿子。
只有那一晚是例外,束东野因有心事,怕回家被母亲察觉,便留在了捉妖司。
可偏偏那晚,叶荼却来了,然后无情地夺舍了束东野的身体。
这就是苏寐从所救的人口中拼凑出来的、属于束东野的故事。
束东野是捉妖师,他平日里捉妖,是为了保一方平安,这是他信仰的捉妖师之道;而他亦身为人子,他不想看到年迈的母亲因疾病而一直痛苦。
无独有偶,不久前,纪锡向束东野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诱饵。如果束东野告诉他如何获取连理枝的心髓,那么纪锡也可以将连理枝的一半心髓分给束母,让束母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苏寐不知道纪锡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连理枝不仅能使两股修行力量融合,而且还身怀“洗髓“的异能,但透过他的居心,苏寐又一次见到了人心欲望的可怖。
束东野因被叶荼夺舍而丧命,最终也没能为束母求得良药;而纪锡却是真正因为他的丑恶心思而被全家灭门。
既然知道连理枝在纪府,叶荼怎么可能让一个人类得到连理枝?
通过连理枝“洗髓“,可精进妖骨,犹如新生,对于妄图成为女妖王的叶荼来说,这同样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正是在想通了上述所有事情之后,苏寐才彻底明白了叶荼为何要不停派小妖去找寻连理枝三人了。
而这些事,基本上都是苏寐通过纪府灭门现场留下的痕迹推测出来的。
纪家书房内留有纪锡与潮物阁关于连理枝的交易记录;纪府内为关押连理枝特意建造的铁皮屋,可阻挡连理枝吸收四周的木之灵气;铁皮屋内剩下的食物残渣中有让人浑身乏力的药;还有叶荼以妖力毁掉的铁皮屋半堵铁墙……
所有的痕迹都证明了,纪锡为取得连理枝的心髓,几近疯魔。
“姑娘……“
途经正中大街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语低唤,让苏寐从思绪中蓦地回神。
苏寐转身,一脸疑惑地看向身后的老人。这个老人神情寥落,独身一人偏居在西水塘最偏僻的角落,听说已有许多年。
老人停下脚步,眼里满是泪光,也几乎满是悔恨,“姑娘,如果我现在不说,可能也没什么机会了……姑娘,你就把我留在城里吧。”
苏寐静静地看着老人,沉吟许久后,最终还是只问出了四个字,“可……为什么?”
苏寐与人打交道,向来直接干脆。因为过去她无欲无求,可某些经历,到底还是一点点改变了她。
就比如,此刻,她根本无法像以往那样,保持平静冷漠地看向老人。
老人重重地摇着头,缓缓道:“姑娘,你不知道,在西水塘也没人知道,束东野他……他其实是我的儿子,因为我年轻时候犯的错……我那时鬼迷心窍,不敢承认;束母,她其实叫春绮,她明知是我,却一直都没揭穿我;她独自将儿子生下,独自将儿子养大,从不多看我一眼,也几乎从不与我搭话,虽然我们都住在西水塘,可是,没一个人察觉……都是因为春绮她瞒得太好了,直到她生了病……“
老人似乎越说越悔恨,渐渐哽咽说不出话来。
苏寐看着老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可老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安慰,他停下来仔细回想了片刻,便又继续哀泣道:“直到她生了病,我偷偷去见过她一次,可她还是没有让我进家门,而且直接让我走……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虽然她从来不说,但是她恨我,可她却不恨我的儿子,她将所有的一切全部寄托在了我们的儿子身上……“
听到这里,苏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束司中,这么多年,难道也一点没有察觉吗?“
老人摇摇头,“自从那次见面以后,我和春绮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我搬去西水塘最偏僻的地方,与他们母子很少碰面……唯有一次,成州附近有妖族出没,东野他到处追寻妖族踪迹,曾极为客气地来向我询问,我那时实在没忍住,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要做捉妖师?东野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劝慰地告诉我,老人家,您别担心,我受大家的关照长大,绝不会让任何妖族来成州放肆。他那时肯定是觉得我很害怕,所以才那样安慰我……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但我一直偷偷地注视着他们母子俩,不是不想靠近,而是不敢靠近……然而,现在,永远没有机会了……姑娘,我恨……”
苏寐不知道老人是在恨那个过去懦弱的自己,还是在恨命运赋予他的蹉跎的一生?
因为从老人的样子来看,他过得并不好,邋遢的外表,毫无生气的眼神,微跛的双足……
苏寐心中思绪很复杂,无论是对于老人话语里诉说的不幸,还是对于束东野生命戛然而止的遗憾,她体会到得似乎都比从前更深。她放柔声音问:“老丈,我们先出城,好吗?”
老人还是重重摇头,“姑娘,我不想出城了……我想留在这里永远陪着他们……”
老人恳求地看着苏寐,苏寐明知道这是老人最后的愿望,然而,她就是无法像以往那样转身就走。
“姑娘,这个妖太强大了,你还是带着其他的人赶快离开吧,这座城已经不适合任何人生存了,你不必再为我这个一心求死的人浪费时间……“老人说着,见苏寐仍然没动,脸色忽然一变,厉声祈求,”姑娘,难道你当真要老朽我跪下求你吗?“
苏寐暗暗拽了拽拳,安抚道:“老丈,你可以先在这儿等着,我去救了其他人,肯定还会再回来的。“
“为什么?“老人满脸都是泪,对于苏寐的固执,似有点不解。
苏寐抬头看了看城中央那根越来越粗的金色纪妖柱,声音依旧冷静淡然,“老丈,你不是曾经问过束司中为什么要做捉妖师吗?他对您的劝慰就是他的理由,而我也有我的理由。”
至于那个理由是什么?
苏寐觉得她似乎已经渐渐开始触摸到了。
苏寐不再耽搁,转身离开之际,她以结印术迅速向城东释放了一个闪光信号。
这座城,虽然如今大部分人恨不得逃开,但也有少部分人,同苏寐一样,选择了冒险进城救人。
那个名叫卫逢的赤崆派弟子晚苏寐一日进城,正因为有他在城东照看那些先找到的人,苏寐才不至于太过被动。
夜色沉沉,城中央纪妖柱前,众妖的欢呼声不断高涨,好似在庆祝盛大节日。
那些放纵喧嚣渐渐传至城中各处,苏寐一律没有理会。
等到她将剩下两处所救的人都交给卫逢后,苏寐立刻飞快跑回了老人处。
只是,老人似乎并没有听苏寐的叮嘱,他已不在正中大街了。
苏寐目光一转,瞧见城中央的那根纪妖柱上附着的妖力明显又增加了,她脚步不停,身形一转,直接跃上屋顶,迅速朝纪妖柱的方向追了过去。
群妖毕集之处,一个一心想去求死的人会去做什么?
苏寐不敢想象,但很快,她看到了。
浑身染血的俊美少年扶着双足微跛的老人正一步步慢慢向前挪动着,在他们周围,群妖仿若视他们为死物,仍旧放纵地高呼着。
纪妖柱的另一边,叶荼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底下的一切。
净瞳扶着老人慢慢向前走着,然而只要他们走进纪妖柱的妖力辐射范围,从纪妖柱中心就会释放出大量妖力,阻挡他们前进,可老人不甘,净瞳更不甘……
净瞳从来不会委屈或隐瞒自己的情绪,他毫不客气斥道:“叶荼,本妖王在此,你真觉得本妖王不敢毁了你这根纪妖柱吗?”
叶荼语气却极为挑衅,“哦,妖王大人,你倒是毁给我看看,不是吗?”
“叶荼,这可是你说的!本妖王……”就在净瞳再一次准备向叶荼放狠话时,他喉间控制不住溢出的血阻止了他,“本妖王……这就……”
“看看,这就是那位不可一世的上古妖王……最狼狈的样子!”叶荼毫不客气地嗤笑着。
净瞳伸出手,毫不在意地抹掉唇角的血,傲娇又愤恨地道:“若不是……你上次暗算本妖王,本妖王今日……怎么也得将你这根纪妖柱推倒了……”
净瞳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整个人也像被推倒的树木踉跄着就要倒下,他没料到,站在他身旁的老人这时却迅速伸出手,使出全力扶住了他,“小伙子,你……就让老朽一个人去吧,就算是死,老朽也想知道——”
“老丈,我没事!我就是看不惯她嚣张至极的样子,凭什么……”
净瞳眼冒着火,但话没说完,一口血忽然再次从他的喉咙里呛了出来。
那一刻,老人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忽然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接着,老人脸上迅速被悔恨的神情占满,他将手从净瞳的臂膀里使劲地挣脱出来,装出故意生气的样子,斥道:“好了,年轻人,你已经陪老朽走了好几次了,始终还是无法绕开这根纪妖柱,我看你就是学艺不精,所以别再说大话了,接下来,就让老朽一个人走……老朽即使真的被这根柱子害死了,也会爬到那边去,问一问那个女妖,我儿临走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丈,我跟她誓不两立,谁说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净瞳十分暴躁,可见就如同老人所说,两人刚才已经几次重复地走过那段路了。
净瞳一身的伤就是拜纪妖柱的妖力打击所赐。
老人不再多说,推开净瞳,拖着跛足,慢慢向前走了。
净瞳劝不动老人,目前也几乎只能勉力维持人形,好在这时,他瞟见苏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街旁的屋顶上。
净瞳于是放任自己向后一倒,迅速跌回了大猫形态。
接着,好似有一阵清凛之风忽然从天际刮来,下一刻,他便被一只手轻轻地抱起,放入了怀中。闻着怀抱里熟悉的气息,净瞳终于放下心来,让自己彻底沉入了酣眠中。
后来,净瞳一直遗憾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幕——
那一晚,苏寐站立在蓝色光剑上,宛如九天神女从天而降,广场上的众妖慑于威势,几乎瞬间全部都被压制地抬不起头来。
而后,苏寐将老人扶上光剑,接着,苏寐御剑从纪妖柱中心直穿而过,纪妖柱的妖力根本完全无法抵挡苏寐的神力。
听闻叶荼顿时沉了脸,可她却还不得不忍受苏寐居高临下地站在光剑上,好似神祇般责问她,“叶荼,作为捉妖师,束东野临去时,可有留下什么话?“
凌空的压力扑天盖地向叶荼袭去,叶荼不想回答,可是她竟然根本阻止不了自己开口,没片刻,她就听到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喉咙中溢出来,“束……束东野他恨……他恨自己大意,没能……及时察觉我的到来,以致于被我夺舍……不能为成州所有人除了我这只妖……所以,他恨我……临死前让他……不能再捉一次妖……“
“叶荼,你若有半句假话……”
叶荼仰头看着苏寐,仍然感觉身子完全被定住,声音依旧不受她控制,“我……没有……我此时还有任何……说谎的必要吗?”
“叶荼,你最好记住你的话。”
苏寐话音落下的瞬间,叶荼才感觉那股让她无法呼吸的窒息感终于消失了。
叶荼恨恨地抬头看向苏寐。
可苏寐根本没理会她,她直接带着老人,御剑迅速飞离了成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