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前路无知己》东一源儿

7、赶路

　　道长早已脱去刁钻窘迫，全然神仙姿态，双唇紧闭，两眼半阖却匿着精光，身上一把师刀，一支毛笔。

　　老板忙站起来请来同坐，哟道长道长。

　　张居伯笑笑摆摆手，不用拘礼不用拘礼。紧接着话锋一转，方才听你们说，只怕是碰到了妖精。

　　老板说，不能吧，我们这个地方，能闹什么妖精。

　　少年只是漠然，说不定就是力气大点的猴呢。

　　老板说啊对对对，青城后面有个普眉山，后山啊全是猴子，打人抢东西拽娃娃儿，凶得很，要不是饲养员抓起来关禁闭，早去绿林劫道了。

　　店小二在旁边嚯，好家伙，嗨的捧。

　　此言差矣。张居伯笑，依我所见，青城人杰地灵，各家诡谲精怪历来在此盘踞。

　　我不怕冲撞鬼神。江浩然依旧淡淡得。

　　少侠切勿掉以轻心，与我同行，妖魔无法近身。

　　张居确实伯出于好意，说彼此又是同乡，正好也缺个作伴说话的人，路途不远，多少保其顺利到达。

　　他与青城陆家行路半月，西南风光旖旎，可偏巧商队在北方困顿数日，此刻归心似箭急于赶路，每每错过了美景，心中不免遗憾。等过平县到青城地界，山脚下正飘无声细雪，雪沾叶即化，润得层层葱茏油亮，小时有幸得见道观里玉石玛瑙的盆景也不过如此。上头寒冷消融，枝节中斜着几棵消瘦的的腊梅，澄亮的花朵指甲盖大小，傲然怒放。

　　他站住脚，与陆家人就地分别。。

　　张居伯在原地观了半日的景，留在此休憩。

　　人这样是好的，饥饿贫苦得以解决，视野逐渐开阔。富贵荣华在手，便有了善良的权利，便有了懒怠的权利，体面而大度。

　　若不见偏执丧心那一面就更好了。

　　他转头又安慰店家，说今早观瞧周围，马匹丢失是妖祸作怪。

　　此地所见田园，闲适惬意，但长而久之对它纵容，只怕以后酿出大害。

　　老板莫怕，在下对茅山道术略有浅学，铲邪正道乃太行宫天命，愿……。

　　本来挺和气的人，脖子根涨起根青筋，忽然开始变了样子。

　　说到起劲处，店家却打住他，莫乱来哦，我们是人没得事，青城随便出入；大师你是仙家，那青城的规矩多了哈，这些你懂得起撒，不要扯拐了隔会儿城隍庙都进不去。

　　话醍醐灌顶，张居伯心头那股子邪火立刻浇灭，随后嘴巴又紧闭上，悠悠的摇头微笑。

　　天下间就不应该有妖怪，世道是人走出来的，不是造福给妖怪的。

　　可他还差最后一件三清铃。

　　告别店家，最后他还是与张居伯同行。

　　没有马，两人就步行，虽然话不多，但因为轻松。江浩然是武将，张居伯修为傍身，一把凶刀两件法器，外地人不敢行的路，他俩走得清风雅静，速度也快。

　　有几次问及哪里人士，为何到此，江浩然只说自己从北方跟着逃难队伍来的，准备以后投亲靠友。

　　张居伯似乎开口准备说什么，但似乎很快就释然了。

　　偶尔停下四处看看景致，江浩然安静等待，不多言语。

　　再走几里路，道士忍不住了，突然从袖口掏出道符，默念几声，黄纸像活了般腾起，冲到最高处坠下，忽怒然张出宽大的翅膀，打了个转，再看就是只老鹰。

　　老鹰直直冲某个方向飞去，那边树杈站着只鸟，离两人两百米前后，橘红发亮，尾巴少了半截。

　　利爪即将碰到小鸟脑袋，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闷响，像是玩弹弓的动静，但发力更狠。树干间连响几处碰撞，紧接石子落地。

　　那老鹰同断线风筝般落下，飘回脚边已是张破洞的黄纸。

　　少年扫了扫指尖的灰。

　　好身手。道长夸，眼力好，准头稳，一击致命。

　　想必善使弓箭。

　　少年没说话，接着前行。

　　青城郊外溪流缠绕，道士见水清澈见底，不顾冰冷刺骨舀了那么一手掌喝，好甜。说罢掏出水壶蓄满，塞少年怀里，等喝过后又再蓄满。

　　兴致渐起，这个中年男人开始哼唱，先是曲调，接着转诵咏。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

　　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像串厚重铜钱，节明韵合，伴随穿透性的嗓音，原本平静的溪涧如滚水般沸腾，仿佛有什么即将涌现。水下枯枝败叶，各类动物也因此被迫挤上浅岸，当中一条红鲤由显突兀，鱼尾破碎，挺着大肚皮，似乎怎么都翻不回去。

　　唱到昂扬之处，抬起头，忽然一把沙子冷不丁喷嗓子眼儿里，给他咳得天旋地转。

　　背后阴阴来了句。

　　我善使暗器。

　　原来那九节兽，半夜从窗台离去后，可能气不过，顺爪就从马棚里薅走了少年的马。接着在客栈外周旋。见着江浩然同一个年长的道士终于出了门，一会儿化成只鸟，一会儿化成鱼，沿路尾随。

　　张居伯吞的是两百年道行的妖丹，他能不知道吗，不过始终记得店家的话，对城隍庙有敬意，加上心中带愧，出手温和许多。

　　江浩然也猜到了，首先他眼力好，方圆百里的细节都能抓得清清楚楚。再说这天上的鸟，水里的鱼，尾巴始终缺点儿，摇摇摆摆的。

　　两人再行一炷香的时间，这次路上站着只野猫。

　　道士这次学聪明了，反应特别快，不前摇也不起范，毛笔在手点滴指尖血，半空画出小道金网，口中说，去———！那东西嗖地声便扑过去。时间仓促，但金网足够野猫大小，且少年一届凡人是奈何不得的。

　　网倒是去了，猫也没反应过来。路边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群土狗，挡在跟前，排排走过马路，这些狗为百姓看家护院，金网撞身上马上就散了，法器无用。

　　但牙是真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