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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且入宫廷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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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巷子,暴雨袭卷过,泥泞的土地】
乌云霭霭,一束月光都透不出去。
空气中满是潮气和霉味。
季裴睁眼,过热的体温掠夺走他的意识,他伸手撑在布满青苔的墙壁上,弯腰呕了一阵,直到再吐不出任何东西才堪堪停止。
高烧叫他记忆不清,他甚至忘了接下来要去哪里,只知道往前走。
只是前面是什么?
是草丛,是泥潭,是毫无防备,是不小心,又踩进了别人的地盘。
黑暗中,一束打量的目光投过来,季裴摇摇晃晃,勉强从嗓子眼中挤出两句抱歉,他转身想离开,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
“季公子别走啊,早听闻季公子长相俊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季公子怎么沦落到这岛上了?可是需要我许某的帮助?我这正好有个好差事,季公子不如随我回去,好好详谈?”
周围昏暗,季裴看不清人,只看见对方手中正握着一根残指。
同季裴说话时,那人还揉搓着那根残指,似是陶醉地贴在鼻间深嗅一番:“美人指呐……”
季裴浑身一颤,恐慌使他有了几分理智,季裴装作茫然,脚步朝着反方向退了几步:“你……是谁?”
“我?”黑暗中的那人放下残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天真啊季公子,你猜我是谁呢?”
他嘻嘻笑了两声,唤人:“把季裴给我拿下!”
季裴立刻夺路而逃。
他跑不出几步,便被人按住肩胛骨拖了回去。
黑暗中那人一脚踩在他的肩头,鞋尖狠狠碾了辗:“这生意,你又轻松,为何不做?”
季裴脑袋被人按在泥水里,他呼吸不畅,挣扎着想起身,便被人又按了回去。
恍惚中,只听见那人反复地问。
“为何不答应?季裴,你说话。”
窒息感逐渐麻痹身心,他手指胡乱抓着地上的泥和草,却无力起身,只能等着自己失去意识,渐渐死亡。
恍惚中,他听见一声炸响。
季裴猛地睁开眼睛。
他先是看见黑暗中灰白的屋顶,胸口起伏了片刻,指尖的麻意渐渐褪去,五感缓缓回到体内。
接着,他听见外面传来雨水击打地面的声响。
下雨了。
窗户半开着,雨水被风吹进来,他恍惚了一阵子,感觉到如那日一般的湿粘。
呼吸尚未平复,额头沁出汗水将头发打湿,季裴眼前时而恍惚时而清晰,喉咙仿佛有一把刀割着,疼得他受不住。
他感觉哪哪都疼,可能是喉咙,也可能是这双废腿。
季裴抬起灰淡的眸,在无人的房间里逡巡着,似乎是想找到什么,接着,他看到桌子上的一把剪刀。
那剪刀吸引着他,季裴掀开被褥,踩到地面。
只是刚起身,无力的腿突然一软,他毫无防备,整个人朝前摔去,结结实实撞向地面。
噗嗵一声,动静大得叫外面的人都惊醒了,急匆匆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他摔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的画面。
宫女吓了一跳,忙上前要扶人起来,她手还没碰到,季裴感觉到什么,突然支起身挥开她伸来的手。
“滚开!”季裴失控地喊道,“别过来!”
他双眼通红,眼中盛满了绝望,被阴霾笼着,声音颤得叫人心都跟着揪起来。
“公,公子,你怎么样了。”宫女担心着,想上前却又不敢,只得试探着问道,“公子能起来吗?地上凉,公子小心身体,小的……小的去叫太医过来。”
宫女见季裴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只得硬着头皮跑出去。
待她走后,季裴才再次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挪着胀痛的腿走向桌子。
他此刻几乎是毫无思绪,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握住那把剪刀,正尝试着按着自己的左手,想将左手剪下来。
而这时,门外。
秦衍恰好赶到。
他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这般叫人头皮发紧的场景。
枯瘦脆弱的人站在桌旁,风吹着雨掀进屋里,水溅在剪刀上,而剪刀在他手中,正卡在他的另一只手腕上。
秦衍瞳仁猛地一缩。
“季裴!”
季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后退半步,腿撞到椅子,连带着整个人朝后倒去。
秦衍呼吸一窒,身体先一步冲上前,拉住了季裴的衣袖,猛地将他朝自己方向拥来。
季裴像棵被风吹得摇晃的树,根本没有中心骨,有人拉着扯着,便顺着力道撞过去,剪刀也脱手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被按到胸口,听到那急促有力的心跳声。
秦衍下巴绷紧,无端又生出火气来,他愠怒着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季裴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似的,抿了抿唇,轻声道:“抱歉。”
他慢慢回过神了,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并非是第一次,但他是第一次被人救下来。
他迟钝的想着。
原来人是这么温暖的。
气氛有些凝重,秦衍有很多话想问,但顾忌到方才季裴的行径,他斟酌着缄了口。
“小宁,去外面接太医。”秦衍说着手穿过季裴的后腰,将人打横抱起来朝床走去。
季裴本能又颤了颤。
“我不问你经历过什么。”秦衍将他放到床上,用被子拥住他,温热的手掌,即使隔着被子,都能叫季裴感觉到热度。
他继续道:“我本想等事情过后便放你离开,但今日来看,你病得很重,不能轻易放你走。”
秦衍其实并不是个多善良多正直的人,他五年前遭人刺杀,回到皇宫后,便抛弃了所有的天真,他给人下套,他引人犯罪,所有能保全他自己的手段,他全都用尽了。
对于一个陌生人,即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秦衍也说不上什么感情,更不会帮到这个程度。
只是这副模样的季裴,让他想起了母后。
倘若他当初多给母后一些关心,倘若当时所有人能多看母后一眼,兴许母后便不会死。
秦衍眼神落回季裴的身上:“直到你病好。”
季裴像听了个笑话,眼睛弯了弯,但眼里却依旧没有什么笑意。
方才的梦尚未平复,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唇角扯了扯,便有些撑不住垮下去。
秦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他伸手碰了碰季裴的脸,发现季裴的脸冷得很,额头上的汗也有些明显过多,再加上不停颤抖的身体。
他顿了顿,问道:“是哪里疼吗?”
季裴抿唇,想着要否认,可一张口,还是泄了声痛呼。
太疼了。
疼得他眼泪滚落下来,温热的泪划过苍白的脸,滴到了手背上。
“我……缓缓就好。”季裴只余气音,勉强装出轻松的模样,抗拒着秦衍的关切。
秦衍毫无头绪,只能眼睁睁瞧着眼前的人独自强撑清醒强忍疼痛,烦躁感蔓延着,连呼吸都粗重不少。
他想发火,明知道自己不该发火。
于是他转过头,愠怒着想责骂太医为何迟迟不到。
好巧不巧,太医正正好赶到门口,一踏进来便见秦衍脸色黑沉地站在床头。
太医顿了一下。
秦衍忙不迭将情绪敛回,唤人:“还不快进来!”
“是。”太医打了个哆嗦,赶紧跑到床侧,宫女掌了灯,照亮屋内,叫人更能看清床上那道苍白枯瘦的身影。
太医一瞧暗道声不好,赶紧将季裴的手拉出来,把了会儿脉,脸色渐沉,接着他又掀开被褥,想要去探季裴的腿。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季裴疼得思绪混乱间,骤然将腿一缩,太医急忙按住他的腿,喊秦衍:“还请太子帮忙按住他。”
秦衍紧了紧呼吸,把住了季裴的肩头,余光同时追着太医的动作望去。
只见太医将季裴裤腿拢上,露出了一双细白的腿,腿上各有一道伤疤,伤疤蜿蜒顺着脚踝一直绕上膝盖处。
被掀开裤腿暴露在外在,季裴浑身颤得更加厉害了,他周身像是毫无温度,眼中也不复清明。
太医上手碰了碰,脸色更加沉重了。
好在季裴虽抗拒,却并未有什么动作,太医检查后,便急匆匆写下一帖药方,交给宫女去煎。
“这是脚筋撕裂,应该和那伤疤有关,不过好在并未割断,若是喝药调养,还有痊愈的机会。”
太医说着抹了把汗,他下午过来的时候并未检查得这么细致,虽然见季裴一副可怜样,可也没想到居然会被人割脚筋。
秦衍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可以用阴云遍布来说了。
太医无意间看了一眼,只觉得外面的暴雨都比秦衍来得好看。
“对了,趁现在还能救,得坚持喝药,否则每到这样阴雨天气,伤处便会疼痛,到了后面,这双腿便会废掉。”
秦衍静静盯着还在疼痛的季裴,问道:“现在没法让他不疼吗?”
“等药到了,让他喝下去,能缓解一些,对了,屋子门窗便不要开了,湿气会加重的。”
秦衍想着烧个地龙便好,只是这屋子里没有地龙,其他院子又不好照顾,于是他上前连着被子一同抱起季裴,边朝外走边吩咐道。
“等药来了直接送我那里去。吴安,将我那里的地龙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