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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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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始于蛮荒,虽然很抱歉,但从生物角度来说,猩猩猴子的构造和人类是近亲,所以人也就是稍微自诩不凡的动物而已。
哪怕作为人类的物种有诸多演化,甚至人类本身非要把同类区分为普通人,上等人,咒术师……烙刻进基因的东西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磨灭的,譬如对黑暗,对尸体,对暴力的恐惧。
绝对的,压倒性的,原始而野蛮的,这恍若暴力集合体的男人穿着不甚整洁的浴衣,不伦不类地提着一把胁差,却绝没有人错认他是什么落魄的武士,因为那雪亮刀锋上,映出掠食者锁定了猎物咽喉那般,凶戾而残暴的笑容。
“所以交易作废了,老板。”
——一级假想咒灵于是意识到了,那是比起人【猎】类【物】,更适合用野【猎】兽【人】来形容的生物。
……
伏黑惠很困惑,他是真的很困惑。
有关于他的父亲,幼儿的记忆起始于那个高大身影的总不着家,那个男人似乎生就了一副凉薄脾肺,所有花言巧语的表面温和都给了女人,所有漠不关心的真实冷酷都给了孩子,他总是换“妈妈”,从这一个到那一个,然后又总是有下一个。
直到他最后姓了“伏黑”,接着这个本该是他父亲的男人就如释重负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堪称不负责任的典范。
在那时年纪尚小的伏黑惠懵懂的理解中,有了“抛弃”的概念,他思索了很久,终于恍然对那个已然面容模糊的男人来说,他就是“累赘”。
累赘是没有资格被偏爱的,他本该早已经习惯了。
但是现在,一只有力的臂弯将他抱在胸前,隔着湿透的布料,稍高于一般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刚刚发难的禅院甚尔一手夺命的同时,一手竟还来得及捞上自己呆愣住的小崽子,代价就是他现在不得不维持着抱小孩的姿势单臂作战了,但在这种情况下,近距离趴伏在男人身上的伏黑惠发现对方的表情还是那种近乎挑衅的漫不经心。
是这样没错,涩谷的时候伏黑惠就知道这男人很强,强得离谱,强到令站在他对立面的人都会心生绝望。
这个人是天与咒缚,他猜到了,在禅院甚尔的行动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咒力,也因此换得了对方颠覆咒术师认知的纯粹躯体力量,作为二级咒术师和对方交手过的伏黑惠可以坦言,非要形容的话,简直就是毁灭性的人型天灾,和五条悟不同方向但同样不讲道理的强大。
可那不讲道理的力量此刻正稳稳地将他圈在怀中,婴儿绵软的身体还不足以支撑他的坐姿,伏黑惠隔着布料,近乎茫然地听到对方心脏有力搏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搞什么?’他想,‘搞什么啊?’
禅院甚尔却不知道自家缩水的小孩又在思考什么哲学性问题,他只觉得这小东西软绵绵的,甚至没什么力气抓住他的衣服,轻啧了一声之后把人又往上托了托。
“怎么连抓稳都不会,你小子该不是傻的吧?”
【……伏黑先生,灵魂再怎么成熟,现在惠的身体也才四个月而已,还请温柔一点。】
简直被契约者的责难发言惊呆了的人工智能出言提醒,得到的是更加大声的一声咂舌,和单手抡起的紧密刀光。
……这不是在祓除咒灵,纯粹是向我表达不爽吧?“系统”不理解,“系统”大为震撼。
当然了,区区一级咒灵根本没能在发泄不满的天与暴君手下走过三招,尽管这人根本没尽全力,手上还抱着半岁不到的孩子。
树根分崩离析,露出其下掩埋的骸骨,大概因为咒灵的喜好,又或许是植物本身附着的吸收特性,已经全都是散碎的骨骼了。
禅院甚尔的手指本来已经快要自然而然地抹上孩子的眼睛,但他突然想起系统所说的对方已经十五岁的事实,一时间顿住了动作,随即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猝然收回手。
已经十五岁了,咒术师不至于那么脆弱才是。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想,之前还只是怀疑的时候并不觉得,大概因为他印象里更深刻的惠还是那个会露出寂寞表情的小孩,等到这会确认对方的灵魂已经十五岁,禅院甚尔回过味来后,觉得贴着小孩的那处皮肤都前所未有地滚烫起来。
但就像系统所说的那样,灵魂十五岁,身体才四个月,再怎么天才也不至于在骨头还没长好的时候就有力气走路,术师杀手抱着新鲜出炉的炸药包纠结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干出更加丧尽天良的事情。
“奈绪……”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气声从地上响起,禅院甚尔立刻从拖慢他脚步的天人交战中脱离,略显惊讶地挑眉望向本该被他夺走性命的老板娘。
“我的……奈绪……”
“有意思,”冷酷无情的杀手并没有基本的同理心,他偏过头仔细端详对方,“这个伤口,没死也快了,要不要给我钱,我送你一个痛快?”
这简直是过分恶毒的玩笑,禅院甚尔也没有打算得到回复,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终于发现了女人手中有一根攥得紧紧的,已经枯萎的樱花枝。
“奈……绪……”
无聊。
很快失去兴趣的男人撇着嘴从逐渐没了生息的老板娘身上跨过去,不知出于什么,他没有再补一击,不过就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天与咒缚的耳力已经告诉他房间内没有了呼吸。
无聊。
他有些冷漠地想着,反手把小孩塞给了抱臂等在连廊里的孔时雨,重又恢复了那副倦怠的样子肆意支使自己的合作人。
“我去换身衣服,那小鬼你看着办吧。”
然后不顾对方目瞪口呆后的气急败坏,禅院甚尔摸回了之前的房间。
无咒力,即便被强化了五感能够看到咒灵,也没办法用咒术师的方法去追踪残秽,是以禅院甚尔是闻出来的,老板娘身上的,樱花树上的,那种隐隐埋在香味下的血腥与腐臭。
咒灵身上姑且不论,普通的老板娘怎么也会沾染这种味道?而且划向脖颈的那一刀他并没有收力,普通人连颈椎都说不定会折断,她是怎么活到最后的?
老板娘和假想咒灵共享了生命——只有这个荒诞的解释了。
生于负面情绪的咒灵竟然愿意同人类建立生命纽带,纵然“奈绪”不一定是“奈绪”,老板娘却一定是一位走投无路的“母亲”,真有意思,假想咒灵也能被“母亲”打动吗。
禅院甚尔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把趴在脚边的空间咒灵——刚刚路过第一个温泉的时候他也没忘记把这小东西捞上来——甩在自己背上,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长长吐出一口气。
【伏黑先生,已检测到您与惠相距超过百米,请在五分钟内同目标有肢体接触,否则将视‘二十四小时陪伴’系列任务失败。】
“嘁,催得真紧,那小子没有我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已经十五岁了,可以当做大人看待的年龄,说不定还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而怨他来着,禅院甚尔可没有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的癖好。
……
孔时雨有些稀奇地看着自己的合作人,怎么说呢,以他对这个男人(并不想承认)的了解,对方现在就和被踩到了尾巴却又要安慰的猫一样一边炸毛一边却还硬着头皮凑近过来。
“给我。”
这句话被他说得梆硬,倒是让孔时雨好奇心大起,联系之前的行为,中介人现在的眼神好像看到了什么世界十大不可思议。
“你刚刚把惠给我,是因为衣服湿了怕他感冒?”
“进水的是你的脑子吗?”
卡在五分钟倒计时的最后关头一把把小孩夺过来,禅院甚尔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但这次他的挖苦好像没能得到应有的效果。
孔时雨还是以那种奇妙的,混合了些许惊讶和了然的目光盯着他。
“我没想到,”中介商瞥了一眼禅院甚尔熟练托着小孩身体的姿势,“你这种人竟然有一天也能让人觉得某方面还不至于无药可救。”
“你在开什么玩笑?”
捕捉到孔时雨言语中透露的东西,禅院甚尔毛骨悚然,一时间没顾得上介意他怀里的小朋友实际上已经十五岁了的这件事,他用那种刻意做作的语气笑起来。
“你难道还够钱看上我不成?”
“……搭档一场,别讲恐怖故事。”
这下轮到孔时雨起鸡皮疙瘩了,他抖得差点滑了方向盘,引来了某人幸灾乐祸的嘲笑。
也是,禅院那种人,不尊重他人,不尊重自己,活得像是一团风滚草,风吹到哪里就随便滚到哪里,滚上一身尘埃淤泥,不知道哪天撞上一颗火星就会毫无留恋地烧成一团灰烬,轻飘飘地仿佛从未来过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那样的人,他没再往旁边去看,禅院的感官太敏锐了,绝对会被发现然后继续报复和嘲笑的。
那样的人,他继续想,原来做父亲的时候,也愿意背上责任,沉重地行走在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