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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融雪 ...

  •   寒冬将过,燕南而归,檐下叽喳,宇内不由己。
      禾儿来拿今日的早饭,灶上火难烧,就等了一会。禾儿平日里就不爱说话,里面的厨娘都喜欢逗这种小正经,“禾儿,你家小少爷今日还能吃硬骨头吗?”
      禾儿虽不善言辞,但嘴是毒的,“骨头不都是喂狗的吗?”这惹得一众婆娘要骂人,小可赶紧把食盒给了他,要撵他走,那群老婆子又调笑道:“禾儿,你以后得让你家少爷给你讨个亲事,把我们小可也带回家喽!”小可脸红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禾儿又冷着脸说:“仔细你们的嘴,小可姑娘的清白怎可被你们这么糟蹋。”
      小苗也刚好拿着小厨房熬的药出来,就碰见禾儿一脸寒气的杵着,“哎哎哎,怎么还欺负到少爷院子里的人了?”然后狠狠地瞪了眼她们,于是抱着药罐子拉着禾儿扭头就走。
      禾儿一路上都一言不发,满园雪色,只有小苗一人的声音,“禾儿,我刚听柴夫们说最近街上好不太平,醉仙楼来了些狠角,沈巧巧连着唱了三天三夜呢!”
      禾儿点了点头,听小苗继续说道:“那可是沈巧巧啊!就算沈家没落,那也是书香世家的姐儿,真够糟践人的。”
      “嗯”
      小苗停下来,看着禾儿的背影说:“你怎么这么冷漠啊!”
      禾儿叹了口气,说:“少爷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你就是冷心肠!哼!”说罢也不等禾儿一股脑的跑了。
      由于被梁许时淹了回缸子,又加上病气重,崔大少爷昨夜梦中恍然,好像牛鬼蛇神都来敲打他的脑袋,导致今早被小苗喊起来上早课的时候,一脸活见了鬼的怨气,还接二连三地打喷嚏。就这样抱着个汤婆子,披着厚厚的大氅端坐在书堂。
      崔昭静静坐在屋檐下,手中翻看着一本杂记。只听廊外一脚深一脚浅,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小苗端着一盅不可名状的液体走近,疑声:“少爷,又该喝药了。奇怪,不是说以后不熬了吗?”
      崔昭懒懒一瞥,顺着小苗的手闷声一饮而尽,接了帕子抿了抿嘴后说:“最近不是天寒,防着再病了。”
      见崔昭没有什么兴趣,小苗等他喝完,收了碗,顺道去把少爷的屋子打扫了。崔昭身子孱弱,近来又没休息好,闲时总爱发呆。望着远处的一处虚空,能呆好久,久到听不见小苗喊他,等小苗走到他面前才回过神来。
      崔昭笑道:“做什么神出鬼没的?”
      小苗一边忙活一边抱怨:“你这白衣服是去哪摔了?怎么袍摆尽是泥渍?好不容易穿身清爽的,还弄得这么脏。”
      崔昭抬眼不知在看什么,“后院的雪前些天不是化了吗,许是在那里沾上的。”
      小苗心思不细,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这混账少爷说山上住着老神仙,小苗也会虔诚地去拜一拜的。
      正值日上三竿,梁许时是睡足了,醒来无趣自是又去招惹崔昭。刚好崔昭早课结束,看着梁致远走远了,才偷偷溜进来,险些绊倒在门槛上。
      崔昭收着笔墨,看着他躬身进来,打趣着说:“这是哪家的贼,怎么光天化日也敢出来行凶作案?”
      梁许时走近他身边,看着他眉眼弯弯:“我怎么又成贼了,偷你什么好宝贝了?”说罢就要去伸手捣乱。崔昭作状要去打他:“好了,梁兄今日又来寻我什么乐子?”
      只见梁许时大摇大摆地躺在椅子上,手中玩转着扇子,“今日没什么乐子,与你待在一起,总归有个活人可以讲话。”
      崔昭停手,问:“你屋里的小厮可是欺负你了?”
      梁许时虽说不是书香门第家出来的贵公子,但宅子里买卖奴仆的事他也见过不少,自然知道这些小厮命如草芥。若是主子一个不高兴,轻则挨上几大板子,重则被活活打死,扔到什么荒郊野岭喂狗。他房里的小厮见他是北方来的汉子,有时常常爱惹祸的主儿,自是有些怠慢。可是比起一句话就草草决定一个生命的来去,这样的事,梁许时做不到。故用嘴托着扇柄,嘟囔道:“你们家这宅子太大,就是空落落的,不好玩。”
      这些崔昭不是不知道。他是没闲心管,也没多余的怜悯心去可怜一个刚见过几面的人。可还是问了梁许时:“原来是这样。那梁兄一般在家都有什么好玩的?”问罢就端着茶盏,听他接续下文。
      这一问可提起梁许时的兴致了,眼里放出小狗般的光,“我们幽州可太有意思了,山间烂漫,哪里都是好玩。捕鸟打田鸡,爬树摘果子,晚上也是清凉得很,躺在树上就能睡一天。玩着闹着就丰收了,再等寺庙烟火把街上占了个水泄不通。你不知道,菩安寺最是灵验,我上次打架打输了不敢回家,就去庙里睡了一觉,祈求我娘别打我,后来还成真了。”
      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崔昭笑着,在他滔滔不绝时已把杯盏放下,端端正正地坐好,顺手翻开《无量寿经》,听罢说:“幽州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梁许时正准备继续滔滔不绝,只见小苗黑着脸进来,手上还拿着什么条子。梁许时一见便闭口不言,因为那是他在禾一楼吃酒赊的账。
      小苗把欠账的条子甩在桌上,“禾一楼的伙计火气真大,不就是赊了点账吗?好像我们还不起一样,那人就差把赊账本子戳我脸上了。又不是我们赊的账,我不过是刚好在门上,冤有头债有主,还指名点姓的要少爷你去,气死我了,下贱坯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通得理不饶人,真是骂到梁许时心坎上了。
      梁许时自知理亏,悻悻道:“那个……是我赊的账,上次出门被人偷了钱袋子,喝完酒才发现。我只当先欠着,他们问我住在哪,我就说了崔府。昨天喝大了,就把这事忘了。”
      小苗准备在炮火连击,却被崔昭抬手示意停下,“小苗,你去我屋里拿些碎银还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苗又急声道:“少爷!干嘛不用家里账上的钱,你那钱还是辛辛苦苦攒的呢!”说完还瞪了梁许时一下。
      梁许时说:“崔昭,那个……”
      崔昭自是看出他有难处,“就是一个喝酒钱,小苗,还不去?要我亲自去还吗?”
      小苗骂骂咧咧地拿了钱,骂骂咧咧地去还钱。
      等小苗走后,梁许时才把腰板直起来,走到门口,看着小苗远去的身影,舒了口气,而后天真烂漫地转过头笑说:“谢谢啊小昭,今日多亏有你,下次哥有了钱一定请你去喝上好的美人醉!”
      崔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等你有钱了,再来孝敬我吧。”
      梁许时经不起逗,眼见马上就恼了,“哎,你怎么时时都想占我便宜呢,要不是你们淮州盗贼强盗太多,我早就请你去了。”
      淮州虽然一向是繁盛之地,可也并非无法无天。何况水路纵横,许多商船来往贸易,对城内的管制更是严密,生怕什么作奸犯科之辈出来兴风作乱。哪怕是禾一楼这样的烟柳画巷之地,平日里也要老老实实遵守圣上说的时间关门闭业。
      正因如此,民有所生,居有所安,育有所教,冤有所报,淮州才世世福泽绵长。可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有人迎风做浪,可见,世道要变了。
      崔昭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于神情,说:“那盗贼许是见你甚为亲切,想拉拢你成为一道上的伙伴,你自当提前交了个押金。”
      “谁和他是一丘之貉了?都是群倭瓜裂枣!手上还不干不净,活不起的东西!也就腰上的弯刀好看些,其他的都不入流,穿的一身黑,不知道以为谁家出丧呢!”
      这嘴……也不是什么等闲的东西。
      崔昭听完轻微地皱了眉,又问道:“那刀有多好看,让你钱袋子丢了都不忘看上两眼。”
      梁许时又说:“不是我们北方的刀,小巧又便捷,别在腰际就好。刀刃厉害得很,一走动都能泛着寒光,定是真真的好用。你们淮州这样软甜的地方还有这样好的刀,确实让人想不到。”
      崔占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梁许时也没注意这异样,自顾自的说:“别让我再见到他们!不然一定把他们揍得直奔娘胎去!”骂完还作势挥舞了一下拳头。
      崔昭被这孩气的动作给逗笑了,须臾突然开口:“那你想不想把你的钱袋子拿回来?”
      梁许时转身,眼里全是坚定地说:“那当然了,那个还是我娘给我绣的!”
      崔昭笑笑,说:“可是那人听起来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你一个人去和他要,万一打起来,到时候又弄到家里来,不说柳伯知道要狠狠管教你,你爹怕是也要让你一顿好受的。”
      “是啊,小昭,还是你考虑周到。那怎么办?钱袋我肯定要拿回来的。”梁许时愁道。
      崔昭料到他没主意,就说:“你这两天留意这些人的行踪了吗?”
      “那当然啦!”
      崔昭笑,说:“那就多留心些,摸清他们的来往,就去偷回来吧。”
      这几天梁许时估摸着在找黑狗贼的下落忙得不可开交,一直都没有来烦崔昭。这平淡日子里的涟漪突然消失得无声无息,还让崔昭不适应了一会。
      崔昭看着朱瓦红墙渐渐显露出来,雪化成浑浊的水滴从檐下慢慢滴落,溅到地上形成一个搁浅的水坑。
      烦人精,像个爱在暗处捉弄人的小鬼。
      几天后,月上树梢,巷子里的猫正悄悄巡视着这片已然沉睡的土地,轻乘寒风,决意要侵掠每一户瓦檐。
      梁许时在寒风中蹲麻了脚,直勾勾地盯着新柳巷子深处的一间屋子慢慢融到夜色里,轻手轻脚跳下来,偷摸的想翻窗进去,刚趴到墙根,就被一双强劲的手捂住嘴连扯带拖的甩到柴房。
      梁许时的心都快跳到脑门上了,惊恐的在黑暗里寻找视线,就看见一个身量高他一个头的男子,自高而下睨着他,还嫌恶地擦了擦堵梁许时嘴的手。
      只见此人身形魁梧,肤色棕黑,是个庄稼人的苦命态。双鬓胡平添了些粗犷,但眼神却是有力凶狠,不像个大汉。
      没等梁许时反应过来,他先盘问起来,“你是哪个道儿上的?”梁许时还没从惊慌中出来,茫然地啊了一声,随后一把短刃就架在要害处,“说话。你头上是哪家的?”
      “不是不是,兄台手下留情,我……”话没说完,腹下一痛,那糙汉子用膝盖顶了一脚,随后恶狠狠地说:“小点声。”
      梁许时梗着脖子吸了口气,压着声音说:“我…你们偷了我的钱袋子,我来拿我自己的东西,怎么还是我的不对了!”
      “你是幽州梁家的?”
      梁许时抬头看他,见他盯着自己的脖子,上面带着一块墨绿环玉扣,上面用金子点了个新芽。他忙捂住怕人再抢了去,但还是被拎着领口站起来,糙汉笑了声,拍拍梁许时的脸说:“赶紧滚,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糙汉把他拎到门口,看着他离开,突然又问:“哎,小鬼,你那钱袋子什么样式的?”
      梁许时回头,以为他回心转意了要带他去找,笑着说:“月白色的,上面绣了四时。”
      “好了知道了,还不快滚?”
      梁许时只好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巷子深,便最容易成了臭虫老鼠的居所,饿狠了,连墙根都啃出洞来。
      “谁新得了个钱袋子,月白的。”
      庭院站着十几人,却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凛冽。
      “说话。”
      过了一会,才有人畏首畏尾的把头抬起来,“小李哥,我…我…是我……”
      李安不耐烦地巴拉了下耳朵,起身走到他面前,把钱袋子拿出来,转身轻笑一声。那小弟以为李安也喜欢这个,自当孝敬他了,正准备上前问个赏,却只能看见李安微微侧目。
      李安手起刀落,杀了人还嫌刀脏了,在刚刚那人身上擦了擦。人群里这才开始有点声音,“小李哥,弟兄不过偷了个钱袋子,不至于此吧。”
      李安笑得开怀,但夜色和血气下,只显得渗人,“那什么至于?养你们就是养个有身份的人,手脚不干净,惹了谁不就是给我添麻烦?以后要想发横财,就去偷去抢,阎王殿里自有我烧给你们!”
      余音不散,敲着脑袋一下又一下,敲得人颤颤巍巍,寒风里的草木都静了不少。
      梁许时魂不守舍的贴着墙走,直直撞上打更人,这才知道,现在已经三更了。
      黑夜最能包容一切,肮脏的,凄寒的,孤独的,见不得光的,终会在暗处得到慰藉。
      跑了一晚上的小猫终于累了,趴在哪户人家的草垛里,舔舐完自己的爪子,落下尾巴,闭起目养起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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