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清扬》林林川

1、一

　　午朝之后的勤政殿。
　　殿外，宫女、内侍和御前侍卫都恭肃地站立殿门两旁。
　　大殿内只有两个人。
　　阶下站着一个武将模样的大臣，他体魄健硕，身材高大，显得气宇轩昂！宽广的额头，微锁的浓眉下，一双深邃幽黑的双眸带着些惯常的寒意，挺直的鼻梁，坚毅而略有些秀气的唇廓。此时他微微躬了身，不卑不亢地道：
　　“皇上！臣真的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皇朝第十一代天子肃宗萧乾林微笑着从宝座上站起身，一身黄袍，修长的身子略显文弱。皮肤洁净白皙，五官端正俊气，神情温文尔雅，一双本该是冷漠威严的帝王的双眸里尽折射出温和多情的神情。
　　“当然！朕难道还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不成？君无戏言！”
　　“真的什么都可以？皇上不会反悔？不会怪臣出言无状？”下面的那人直视肃宗那双过于柔和、无力、多情的目光，神情略略复杂而更冷漠。
　　“唉！我的大将军，今天你怎么如此不爽快？”肃宗第一次见自己的护国大将军玉和勋如此不爽快，于是改用朋友的称呼，以示亲热，笑道，“你现在立了如此大功，化解了边疆的危机，也平定了这一场内乱，挽救了朝廷，算是救了国家和我！你我又亲如兄弟，就是你要我的半壁江山，我也给你！”
　　“这么说，在皇上心中，江山还是最重要的，是不是？”玉和勋仍旧直视着肃宗的微笑的双眸，微眯的眼里带着些冷冷的讽意。
　　“那是自然。”肃宗毫不以为杵，微微一笑，稳稳坐下道，“但即使你要我半壁江山，我也绝不皱眉头，你还有什么不敢要的？”
　　“要皇上的半壁江山虽是极好，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只怕大臣们都会说话！而且臣确实也不敢要，更不想要！”
　　“你认为朕是……”肃宗有点不高兴了，道，“你以为朕是轻言许诺的人吗？朕君无戏言，只要你要，朕就封你一字并肩王又如何？”
　　“皇上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臣也就不客气了！”玉和勋看着皇帝顿了一下，“皇上！臣不想做什么南面王，臣请皇上你赐清妃给臣！”
　　“什么？”肃宗大吃一惊，一下子又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大将军玉和勋的声音异常清晰而缓慢，似乎就是要让肃宗听得更清楚似的：“皇上，臣请皇上——将清妃——赏赐给臣！”
　　肃宗发怔的脸色略略发白，随即放松笑道：“和勋，你开什么玩笑？你明明一向不近女色，何苦吓朕？”
　　“臣是不近女色，但那只是因为没有遇到绝色女子罢了！如今臣听说清妃貌若天仙，哪有不动心的？”
　　肃宗仔细看了看玉和勋的脸色。他似乎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可是一个臣子怎么敢要皇帝的宠妃呢？纵然……
　　“即使你我君臣是朋友，但朋友妻，不可戏，你竟然……”
　　“皇上既然认为你我是朋友，刚才所说的话为什么不爽快兑现？何况清妃不过是个姬妾之类，谈不上是皇上你的妻子吧！”
　　“你——！”肃宗没来由地一股怒气生出！此时他并非生气玉和勋这样大胆要他的妃子，却生气清妃在世人眼里不过是个姬妾之类的地位，那是自己内心的隐痛……
　　“皇上，臣只要她，其他任何赏赐，臣都不想要。”玉和勋坚定地道，“如果皇上不愿意，要收回刚才的话，臣也无话可说！微臣为国效力，本也不在乎什么名位和利禄！”
　　这分明是以退为进，让肃宗无从拒绝！
　　“……你真的是喜欢她？”肃宗的声音有些颤抖。
　　玉和勋面色很是清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淡淡道：“皇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色当前，恐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挡得住的吧？”
　　“可你又没见过她！”肃宗仍旧不相信。
　　“没见过，也听说过呀！皇上如此恩宠于她，怎么不叫臣子也想见识一下她的绝世风姿呢！”玉和勋嘴角微微轻扬，更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来。
　　肃宗忽然明白玉和勋的意图了！这次朝政受窘，外患又起，大约有不少大臣自然认为是他荒于国事，而将原因归结于清妃的！他们定是认为自己宠幸清妃，耽于女色，而使得朝政荒废。其实也不过是凑巧，清妃此时进宫罢了！而清妃的美貌被渲染得很厉害，因此众人都害怕皇帝因此被迷惑。玉和勋，他的好朋友，定也是因为这个，才想到要这个“赏赐”的！所以，这位兄弟似的大将军竟是要因此要自己反省——反正大将军从来对女人都不感兴趣的，他此举无非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因女色……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朕今后会注意的，决不会因……女色误事的。”肃宗很明显的有些排斥“女色”这个字眼的，显然他不认为之前朝政的困境是清妃的错，“其实，这次并不是她的错，和勋，你就——”
　　“皇上这么说，是有绝不愿意将清妃赏赐给臣的意思了？”
　　大将军那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样子让肃宗沉默了。
　　两人默默对视，良久。
　　“这……那好吧！朕就将清妃先送往大将军府暂住！”
　　好吧，与其让众朝臣一起将责任推到清妃身上而要求废弃甚至杀掉清妃——像那唐明皇被迫杀杨贵妃一样——不如就让清妃到大将军府暂避一阵也好！这样，说不定倒是对清妃更好，说不定还可以让清妃避过这一段时日众臣的责难呢！何况，玉和勋和自己是兄弟般的情谊，自然只是让这清妃到他府上住几日，日后定还是要还给自己的！他这样，应该真的只是为自己考虑，怎么不奖掖他的忠心呢！就这样吧！自己就当是反省几日，然后再让清妃回来就是了。
　　“皇上！什么叫送往大将军府暂住？皇上既答应将她赏赐给我，她就是我的人了，皇上难道还以为只是暂时让她住在将军府吗？”
　　“难道你想娶她做夫人？”肃宗几乎颤抖了：这个玉大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次怎么有点让人摸不透，让人担心了呢？
　　“我当然不会娶她做夫人！她总算也是皇上你的姬妾，怎么能成为臣要受朝廷诰封的夫人？那可是日后需要进宫觐见后宫的夫人！”
　　“那——”你要杀了她吗？肃宗心里更紧张起来，但他也不至于就非自己要了这清妃不可呀？前朝衰落覆灭的教训犹在，所以……
　　玉和勋嘴角含着一丝冷酷的笑，这样的笑容在肃宗来说，极为熟悉。他们很小的时候，玉和勋就一直是这样的性子；这和玉和勋一直认为肃宗是个慈和仁弱的人的看法一样：这样的看法，这么多年来，他们双方似乎都不曾改变过。
　　可这会儿，一向懦弱的肃宗一双深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和勋，这样子倒让玉和勋觉得自己的话是有些过分了！还是这几年没怎么和皇帝在一起，皇帝也的确变了些？肃宗那一向有些柔和的眼神里竟也有些愤怒和威严！那里面的意思似乎是，如果大将军你真的是喜欢清妃，他更不会放手的。
　　玉和勋想到君臣之别，终于道：“皇上！你放心好了，待到一切都安定下来……”你放心好了，如果你还想要她，就等个十几年，待她红颜老去，看你还要不要这个祸水红颜！
　　肃宗终于也慢慢放松了下来，但他还是有些生气，默默转身，直接回后宫去了。
　　玉和勋看着肃宗那文弱而有些倔强的背影，眼神更为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