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七章 梅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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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窗户纸已微微发白。苗绣娘辗转反侧，一夜几乎未能睡熟。她坐起身的时候，忽然发现花满楼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起床，这时正坐在窗边，也不知在出什么神。
花满楼已听到了她的响动，向她笑笑道：“早。”
苗绣娘写字回答他：“早。为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在想一个人。”
苗绣娘好奇起来。她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
但还没等她再发问，花满楼忽然道：“我想问问你，移花宫的门人若是要离开绣玉谷，机会多不多？”
苗绣娘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微一迟疑，在纸上写道：“几乎没有机会。”
花满楼触摸着墨迹，似是吃了一惊。
苗绣娘继续写道：“宫主若要离开，有时候会随身带一两个随侍，这几乎是唯一的机会。除此之外，其他人连离开移花宫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找到出绣玉谷的山路。铁姊姊前两年曾经跟着大宫主出去过一次，因此知道路，才能带我逃出去。”
她瞧了瞧花满楼，眼波里流动着好奇的神色。花满楼却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缓缓触摸这段墨迹，眉头微锁，似在沉吟。从她这里得到的答案似乎和他的设想颇有出入。
苗绣娘提起笔，刚欲再问，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
苗绣娘抬起了头，忽然睁大了眼睛，放下了笔。
她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为什么陆小凤只带着小鱼儿一个人回来了？铁萍姑为什么没有跟着他们？
花满楼的神色也似乎微微变了，他听得出只进来了两个人。
陆小凤和小鱼儿很快地对视一眼。小鱼儿忽然走上前，向苗绣娘道：“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了你的姊妹。”
苗绣娘呆呆地望着他，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陆小凤沉声道：“害死她的人姓江，叫做江玉郎。苗姑娘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替她报仇。”
他到得晚了一步，一切都已迟了。他和小鱼儿已去棺材铺打了棺材，连夜将她安葬。
花满楼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怔住了。
小鱼儿详细地将她遇害的过程告知所有人，最后如实转述了她的遗言。未等他说完，苗绣娘早已浑身发颤，哭得抬不起头来。
小鱼儿咬着唇道：“我们一早就被他骗了，他根本不是江家的什么小厮……他就是江别鹤的亲生儿子！”
陆小凤和花满楼同时吃了一惊。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铁姑娘她……只怕也是涉世未深，才会被江玉郎的花言巧语所骗……这也怨不得她，我们此前实在太过轻敌了。”
陆小凤点头，他们确实已低估了敌人。当下待苗绣娘情绪略略好转，几人同去铁萍姑坟前同她作了最后的告别。苗绣娘容色苍白，在她坟前深深三拜，转过身来，在一块雪白手绢上写字向其他人道别。泠泠的江风，吹动着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干她面上残存的泪痕。她苍白的脸上如今已不再有悲怆，只有种说不出的坚毅和果决。
“我要去寻铁姊姊的家人，这是铁姊姊曾经和我说过的。”
“替铁姊姊报仇一事，就交给你们了，无论我在江湖何方，必将静候诸位的佳音。”
她已不再哭泣。明明只是看来那样柔弱的一个女子，心底却也同样地坚韧而果决。陆小凤和小鱼儿瞧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竟忽然也受了感动。再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这一想法了。
在小鱼儿的帮助下，她很快已易容成了个苍老驼背的老太婆，弓着背，弯着腰，背着只黑底红花的包裹。竟已再无人能瞧出她的破绽，更再也无人能瞧出她原本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陆小凤等人将她送到江堤，给她留了十几两碎银，最后道了声珍重。于是那矮小的、佝偻的，拄着根拐杖的老太婆，最后向他们挥了挥手，便一拐一拐地缓缓向船上去了。
02
送别过苗绣娘之后，陆小凤便告辞了花满楼，启程返回宜昌。
他一路打问，终于在天黑之前寻到了解墨坊。
陆小凤跟着家仆指引走进来的时候，徐文只自柜台后面浅浅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开口道：“陆小凤。”语气不是质询。陆小凤答应了一声，心里忍不住好笑。他方才的语气不知为何，竟让他久违地回忆起儿时的私塾先生。
但他没有笑出来。大抵很少有人能在徐文面前笑出来。
徐文打开柜台抽屉，自下面取出一个信封，平递给陆小凤。整洁光滑的牛皮纸，封皮上不着一字。
陆小凤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迹。
“江枫的儿子还活着，名叫江小鱼。”
字迹娟秀清雅，不知是谁人手笔。
陆小凤深深吸了口气，这简短的一行字已足够令他不安。
徐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就是江别鹤在失踪以前送来解墨的信件。”
陆小凤点了点头，面色说不出的凝重。
他已不知为何觉得，这封信件一定与一月前小鱼儿的身份在宜昌城里被人泄露传开有关。
徐文淡淡道：“他离开以前，约定五日之后来取。但他却失了约。我至江宅寻找时，才得知他前一日傍晚就已失踪了。”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这些天来我也在找他。他失踪得很突然，也很奇怪。”
徐文道：“我将解墨的结果告诉你。我想，这封信也许与他的失踪也有关系。”
陆小凤又点了点头。
徐文缓缓道：“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写这些字的是个女人。”
陆小凤不觉吃惊道：“女人？”
江宅没有女人。江别鹤一人独居，身边只有个小厮、门房和做些杂事的老头子。
但他没有质疑徐文的话，就好像他不允许任何人来质疑西门吹雪的剑、花满楼的耳，或是他的手指一样。徐文对文字的解读也具有同样的意义，这是他在见到他第一眼就明白的道理。
徐文点了点头，道：“是个女人。除此之外，她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情绪并不平静。”
陆小凤道：“哪一方面的不平静？”
徐文摇了摇头，道：“样本量有限，无法进一步判断。紧张或是兴奋都是有可能的。”
陆小凤拿过了那张信纸，翻过来端详。信笺呈近乎完美的正方形，颜色是精致的淡黄色。页眉绘着几枝常见的墨梅纹样，清秀而隽永，页脚却很不协调地空着。无论怎么看，除了那短短的一行字外，再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陆小凤开始观察信封的时候，徐文瞧了他一眼，忽然打断道：“信纸和信封都是清江驿所售，供给往来行人寄书信所用。”
陆小凤站起身来，道：“我想到那里去瞧瞧。”
徐文看了他一眼，平静得不带任何表情道：“东行一里，再向南拐便是。不送。”
陆小凤向他拱手致谢，拿了信纸，按照徐文所述方向寻去了。
03
清江驿的规模并不小，陆小凤远远就望见了。往来不少行人，住店、打尖、饮马，颇为红火兴隆。客栈旁边，另有一处规模相对小些的书房，供给人寄书信所用，同时也售些笔墨纸砚。
陆小凤在柜台旁边瞧见了这种信纸。它同许多或是朴实无华、或是花纹精巧的信纸放在一起，旁边另有几样绘着兰草、翠竹和秋菊的同种信纸。
以花中四君子为装饰，在文人中再常见也不过。唯一引起陆小凤注意的，是这种信纸的形状。标致的长方形，页眉和页脚皆绘着几枝墨梅，遥遥地相映成趣。
陆小凤将手里正方形的信纸贴合上去比对，确认了上半部分的颜色和花纹都完全重合。他仔细看手里信纸的下端，确瞧出这断口像是刻意为之。
看来在他见到这张信纸之前，有人就将它的页脚裁去了。
陆小凤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裁去页脚，自然绝不是为了裁去页脚的墨梅。
那么，答案已经只有一个——
要裁去页脚的落款。
这封信只经过四次转手：写信的女人，江别鹤，徐文，最后是他。写信的人不会自己裁去自己的落款，解墨坊的风评又素来不错，那么最可能裁去页脚的人已只剩下一个可能。
陆小凤的心跳得更快，因为他几乎已猜出那被裁去的落款是什么了——
铜先生！
如果这真的是一月以前铜先生交给江别鹤的那封信，那么大部分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连带着铜先生的身份。
从江别鹤惊魂未定地告知他们信件内容的时候，他们察觉到的不对劲；到江别鹤为何不惜花费重金到解墨坊去，请徐文仔细观察这封信的笔迹。这一切环环相扣的死局，如今都被这一封信解开了。
所谓“要他倒霉”，不过是江别鹤胡编出来的。这一行字，才是铜先生真正告知江别鹤的内容。
只有一件事仍旧不通。那就是，倘若按照他们此前的推测，江别鹤并不是被铜先生掳走的，他自己导演了自己的失踪。但倘若这封信真是铜先生所写，江别鹤即使要离开，也绝不会放任这封信流落在外。
陆小凤忽然猛地跳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和真实答案很接近了。
他们此前判断江玉郎在说谎的原因，是因为铜先生不会分身之术，不能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但他们却忘了，移花宫主本就有两个人。在无需显露本来面目的情况下，她们自然可以共用铜先生的身份。
这样一来，连带着江别鹤的失踪，一切就都可解释得通了。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写信的那个女人，在写信时并不平静的感情。
他现在已能确认，她必定是两位移花宫主中的一位。这样一来，铜先生为何知道当年真相一事亦可解释得通。
但，她究竟是带着种什么样的感情写下的这一行字？她将这件事告知江别鹤的目的，又是什么？
陆小凤试着询问了一下清江驿的伙计，并没得到有用信息。清江驿生意很好，这种信纸也很畅销，更何况这张信纸又是在数月以前售出的。想要从买方找寻突破口，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信封自然更找寻不到任何突破口。
于是他也买了一页相同的信纸，并一个同款式的信封。随后，他便带着这两样东西踏上了归途。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梅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