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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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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带兵回封地后,在靖南一带自立为王,还没等他在淄州安定下来,帝京的檄文就发到了靖南。
朝中人来来去去,找了最好的翰林学士奋笔疾书,一封封声讨书发往淄州。从翰林院士到太学新秀,但凡文采拿得出手的都被征召过来写判词,就连檀婴这个从五品掌书也在内,也每日待在太学了,提笔挥毫,句句骂的都是自己的亲表哥。
自宣王反叛后,檀家最近收敛了些,说是檀家收敛,其他人都规规矩矩的,也就是檀溪最近收敛了些。每日当值再也不敢随意迟到旷日,生怕哪一个不小心就被别人抓住了把柄,上折子弹劾一顿。
事实上檀溪确实被弹劾过很多次,因为什么批注出错,行文疏漏等细枝末节的小事。最离谱的一次,薛谦当着内阁大臣的面拿出一本檀溪读过的书,摔在檀溪面前指责他早有异心。
其实那本书说的是东岛千国的风物志,上面本没有什么,唯有檀溪兴从中来的一行批注,曰之:宣兴盛土,东岛之福。
因着这事,檀溪差点入了狱,檀太傅一把年纪东奔西走,找了好几个学生才把他捞出来。也因为这个事,他一直被檀元道罚在家里闭门思过。
檀溪跟西临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一脸气愤,“我那时因为懒,把宣宜国简写为宣,没曾想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他们是怎么翻山倒海,找到这行批注的呢?”
西临曌失笑,“会不会是你读的书太少了,人家压根就不用翻山倒海。”她话说完,蒲伶和未阳登时笑起来。
檀溪更郁闷了,拿了一本书铺在脑袋上,在水榭旁晒太阳了,“说起来,这还是难得的清净时光。平日当值也给我累坏了,不像现在还可以和阿曌共享夫妻之乐。”
檀溪这‘夫妻之乐’的意思可以深可以浅,西临曌闻言脸红了红,忙岔开话题:“婴儿最近似是有点忙呢!”
檀溪听了这话,赶忙把书拿下来,“那小妮子天天在门口站着,也不知再等什么。对了,阿曌,我给你的盒呢?”
“放在房中,有什么要紧事吗?”西临曌发问。
檀溪把双手交叉倚在身后,又晒起了太阳,“那馆姐已经被我送走了,这程词可要保护好了。等哪一日找到了塔木达,我们就能扳倒沈骥了。”檀溪说完似是不放心,“这老东西心思极深沉,只怕难以对付。趁着我近日在太学不用当值,我们还是再去见一趟馆姐儿。”
西临曌想秋光这样好,城外定是风光无限,点点头:“这两日我与哥哥那边通一通消息,后日再去吧。”
“也好……。”
他们还没等到后日,就等来了北姜侵犯北境的消息。
那日西临曌正在跟檀夫人看檀府中的账目,将军府的人冲进来,焦急地站在门外直跺脚。檀溪正好也陪着西临曌,拿着账目左翻翻又看看,百无聊赖之际无意中偏见有将军府的仆从匆匆从门外进来。
仆从跑得太快,额头都急出了汗,檀溪一看之下心想必定有什么大事,就叫了人进来。
那仆从唤做赵来,平时一直都是西临珩手下的干将,此刻一进屋慌忙跪了下来:“小姐,出事了。”
他慌忙之中忘了给檀溪和檀夫人行礼,但几人也顾不得那些了,檀溪皱眉道:“怎么了?好好说。”
“今日接到北境来报,北姜再犯青城关……”赵来说道此处,接过蒲伶递给他的水,停顿了一会儿。
檀溪心中狐疑,冷声道:“犯就犯了,派兵出征就是。”西临曌闻言却皱了眉头。
赵来焦急,“陛下昨夜连夜召集了朝臣,朝廷一直主战派居多,本来打就打了,但是今日亲点将领是却出了难题。”
西临曌冷声道:“薛苍借宣王反叛需镇守靖南为理由,断了陛下派他出征的念头是不是?”
赵来磕了个头,“小姐料事如神……”
檀溪打断他的话,焦急问道:“那陛下派了谁?大哥么?大哥现在是禁军首领,和薛谦互相制衡,陛下不会派他。”
西临曌心下一沉:“难不成是那个新上任的旧巡抚吗?”她说的巡抚,其实就是现在名义上掌握西临家半数兵权的定北侯——程文铮。
赵来点头,“本来这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坏就坏在陛下听了沈骥的话,亲点了老将军上阵,辅佐定北侯亲征。”
赵来说的焦急,西临曌闻言差点从椅子上栽倒下去,辛亏檀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檀溪呵斥他,“你胡言乱语什么?爷爷他已经退隐了,陛下怎么可能再派他去领兵北上!”
西临曌第一次这么失态,双目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赵来不敢再多说,只说:“少将军据理力争,已经在朝堂上跪了一个时辰了,奴才看事情焦急,赶忙赶了过来。小姐,如今怎么办?”
西临曌几乎是吼出来的:“陛下怎么那么狠心,爷爷年过古稀了,身子哪里还经得起这么折腾。陛下……”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陛下这不就是让爷爷去送死吗?”
赵来听了这话没敢回答,将头一伏到地,也低声哭了出来。
“来人,备马,进宫。”在一片焦急之中,檀溪最先恢复过来,忙令人备了马车带着西临曌往宫里去了。
檀溪是从五品的掌书,最近又犯了事,按照大靖律例是不能进朝堂的,就远远等在了蟠龙石阶旁。
西临曌一身的长裙没来得及换,在一片吵闹声中推开了大殿的门。殿中本来一顿争吵声,随着殿门大开,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门口步伐带风的西临曌。
西临珩跪在天子身前,身后的脊骨如松般挺立,半分不肯退让,陛下手里那份诏书才迟迟下不下去。
西临曌没有顾左右的朝臣,向天下座下走去,直直跪了下来,“陛下,北姜来犯我等身为大靖子民,本应一心抗敌,但爷爷年事已高实在经不起征战寒苦,还望陛下三思。”
沈骥闻言笑出声:“古有廉颇尚且能饭,今有西临将军老当益壮,如何就经不起寒苦了?为将者身死沙场,那也是军人风骨,如今青璎将军百般推辞畏战,是不是三年前那一战给你打怕了,竟连为将者的傲气也没有了。”
沈骥杀人诛心,专挑了西临曌心中的软肋来戳,西临曌闻言反笑道:“我江南西临世家世代铁骨铮铮,从先帝卧龙之时就保卫先祖皇帝开辟疆土,一生征战连年无休,从不畏惧。如今北境垂危,还要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去替你们征战沙场,大靖是没有人了吗?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她这一段言辞激烈,说的朝中其他将士无地自容。沈骥冷哼一声,转向天子:“陛下,自宣王叛乱之后靖南叛军群起而来,隐隐有与大靖一战之势,南境边防垂危,众将士们根本无暇他顾。西临老将军戍守北境半生,对北境地形熟悉又久经沙场,没有能比西临老将军更合适的人选了。
况且,也并不是要西临老将军刀拼拳打的,有定北侯在,陛下无需担心西临将军的安危。”
“说要熟悉地形又久经沙场的人比比皆是,沈大人何苦攀咬着我爷爷不放。”西临曌本就讨厌沈骥,此刻说起话来也是出言不讳。
沈骥看向西临曌,毒眼里射出异样的精光,“这是上阵杀敌,辅佐定北侯平靖北方,可不是什么熟悉地形的阿猫阿狗都能能上的。”两人初时只是冷嘲热讽,此刻俨然已经变成了人身攻讦。
“或者……”沈骥在此开口,“你有什么更好的人选吗?西临少将军吗?天子皇城何其重要,西临少将军身为禁军统领,怎能随军出征。”
“臣还真有一何时的人选……”西临曌双手交叠,平揖到地:“臣西临曌,请陛下赐战书。”
群臣闻言皆惊,殿中一时议论纷纷起来。西临珩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忙道:“陛下,不可,男儿保卫四方天经地义,臣愿卸下禁军统领一职,随军出征。”
朝中薛墉派系的老臣闻言皆在暗地里偷笑,今日之计,倘若西临墉真的上阵了,多半是有去无回,若是西临珩请旨那必定要卸任禁军统领一职,如此帝京城防便可尽数握在手中了。
西临曌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陛下,天子脚下需得如哥哥般忠君之人看守,以免有人心生异心。微臣虽卸甲多日,但自负资质尚佳,亦可虽军出征,请陛下成全!”
沈骥一派的一个谋士站出来,“青璎将军虽曾战功显赫,但两年前巨人谷遭人伏击,如此巨大的疏漏,我等实在不敢将千万百姓的性命交到这种人手里。”
他此言一出,沈骥一派皆出身附和,“就是,就是。”
更有甚着出言讥讽,“况且她身为女子,女子势弱,难以担当大任。西临曌当了几年的高墙之花,浣衣伺候人可以,保家卫国可真不敢说。”他们一人一句,句句往西临曌心窝子里戳。
西临曌讽刺出声:“诸位被忘了,几年前你们正是在这位女子的征战之下才有了这天下安稳太平,如今酒足肉饱了,倒想起来我是个女子了。”
那几个朝臣一听,瞬间青了脸,指着她骂道:“你……你,蛮妇。”
“够了……”天子在金龙宝座上摸着太阳穴,不住揉搓,“众爱卿若没有更好的人选,我看青璎将军的提议甚好。”
“陛下,不可……”沈骥上前一步,“月前大理寺的消息,檀大人亲自跟寺正徐明说过,檀夫人已有身孕。孕中多思易怒,此一去短则几月,长则一年半载,行军打仗,半分差池都留不得。”
此言一出,一时之间西临珩、天子及身后的檀元道面色不一,纷纷看向了西临曌。西临珩脸上闪过一丝怔忪,天子眼中显露出难以察觉的杀意,只有檀元道,方才跟沈骥一派的人争得面红耳赤,此刻闻言欣喜万分。
只有故事的主人公西临曌此时一脸茫然:“嗯?我什么时候怀孕了?”
西临曌忙道:“这……这,陛下,臣没有怀孕,这其中想是有什么误会。”
“檀溪亲口跟徐明说的,哪里有什么误会,莫不是你为了救西临墉,编出来这话欺骗圣上吧。”沈骥冷眼撇了一眼西临曌,冷声道。
众人争执间,殿门再次大开,有一男子提袍走了进来,他身形修长,便袍高冠,在一群身着正装的朝臣面前,显露出异样的风流来。
这是檀溪第一次进入太和殿,但他也丝毫不露怯意,撩袍下跪,行了个官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各位大人。”
天子眉头一皱,“爱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檀溪从五品掌书,一个入不了朝会的文官,按理不应出现在这里,“陛下,今日若臣不来,臣的妻子怕是要在这里孤军奋战,舌战群儒了,臣身为男子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受此排挤和非议。”
“那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龙座上的天子虽然不耐烦,还是压低声音问道。
檀溪惯会胡搅,对着沈骥说道:“沈大人是曌儿已怀孕是否有证据?是听谁说的,大理寺徐明么?我未对徐明说过的话,徐明为什么要同你胡说。
曌儿没怀孕,陛下派太医一查就是。沈大人一口一个欺君罔上,可有切实地证据。
再者,沈大人为了阻止曌儿出征,再三阻止,连她怀孕的事都编出来了,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大人的居心呐?”
沈骥临危不乱,“西临曌巨人谷之战败落是事实,远走他国也是事实,谁知她北姜这两年间有没有生出什么异心?我大臣百万臣民,怎么能交到一个这样的人的手里。”
檀溪一笑,凑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两年之中在北姜?就不能在北境的边陲小镇?就不能在北牧河边的渔民之中?”
沈骥眼皮一跳,心下凉了半分,对着天子解释道:“陛下,臣得知青璎将军归来后,曾特地打听过青璎将军回来的路径,所指正是北姜。”
西临珩适时出声:“沈大人真是厉害呢!手都伸到我北境来了,我都查不到的事,倒被沈大人查了个轻松。”
众人的一番施压,天子眼角突然冷了下来,看着沈骥半晌没有动作。许久之后,不知是不是信了沈骥的话,说道:“众爱卿还有什么可以提议的吗?”
这话的意思,大抵就是同意西临曌出征了。沈骥方才出言乱了几分,此时不敢再搭话,他使了个眼色,就有身后之人站出来。
“陛下,臣以为,青璎将军少时虽有丰功伟绩,然现在已嫁为人妇,又在北境整整失踪了两年,再放到前线去怕是不妥。”
那人声音儒雅,说起话来没有一句檀溪爱听的,“这位大人,西临曌身为人妇,我是她的丈夫,我都没有说什么,大人替我担心什么?这次出征也只是辅军,有陛下钦点的定北侯坐镇,大人担心西临曌叛国?这是不相信陛下呢,还是不相信定北侯呢?”
那人被檀溪这么一说直出了一身冷汗,感觉到身后的定北侯也在拿无形的刀子刮他,更遑论陛下此刻的脸色了,他唯唯诺诺的,索性不说话了。
众人说到这个份上,天子下令:“若众卿无异议,青璎将军领诏出征,协助定北侯伐北方蛮夷。”
西临曌曌书一拿到,登时欢喜交加。西临珩叹了一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
“陛下,臣还有一请。”檀溪高声道。
魏邺本欲退朝,此时颇有些不耐烦了,“怎么?”
“臣请同青璎将军一同出征。”
西临曌闻言拉下他,“北地寒苦,你不好好的在帝京,跟我去为什么?”
檀溪低下头来,偷偷对西临曌说:“给你暖床啊!”西临曌闻言红了脸,默默地不再说话了。
魏邺又问他:“卿身为太学掌书,不在太学办差,去行军打仗成何体统?”
檀溪窘迫一笑,“陛下,您刚革了我的职,您忘啦?”
“……,罢了,随你去吧。”魏邺甩一甩衣袖,退朝了。
待众臣都走了,檀元道走了过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沉重地看了一眼西临曌,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后目光又看向檀溪,檀溪以为父亲会骂他,正准备认错,岂料檀元道咳嗽一声,有些生涩地夸奖道:“不错。”然后走了,留下来暗自震惊的檀溪。
西临珩走到两人身前,有一丝欣慰,“没想到有一日,哥哥也需要阿曌来庇护了。”
西临曌笑道:“哥哥,你现在天子脚下办差,身不由己,我是最好的人选了。”说罢,他似又想到什么似得,“现在定北侯的兵,多半是哥哥和爷爷的吧?”
西临珩点头:“程文铮虽然把他们拆分了,但现在的定北军多数都是从前的人。怎么,想联络他们?”
“嗯,此去凶险万分,我必须做完全之策。”
“好,随后我把名单差人送到檀……你府上。”
“多谢哥哥!”西临珩还要办差,就先走了。
檀溪和西临曌出了太和殿中,站在蟠龙石阶上放眼瞭望,檀溪说道:“我从未在这里看过大靖的皇宫。”
“这宫廷一看之下都是辉煌,再看却都是白骨了。”西临曌说的有些深奥,随即又想到什么,“北地凶险,你随我去了,谁来照顾父亲母亲?”
“能保家卫国,名扬天下也算是一种孝敬,你说是不是,阿曌?”檀溪眼中闪烁着光芒,那光似一团熊熊的烈火,灼烧着一个少年人的梦想。
他又问道:“阿曌,请命前去,只是为了救爷爷么?”
西临曌闻言,眼中光彩熠熠:“此一战,我要赎回我本来应有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