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里金鳞是俗物》且喜今年大雪

6、第六章 冲突、面具

　　然而宁体便人的悠然就是用来打破的。
　　玻璃门桄榔一声，一个戴着夸张金链的光头搂着一个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女人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三个女性，也是差不多年纪。四个女人画着如出一辙的妆，平眉像是用尺子刻过，口红结块，浮粉严重到让人觉得要蜕皮。
　　叫什么来着，社会大哥和他的小妹儿...们？
　　那位大哥进门就踢了一脚换鞋凳：“妈的，这破地方真特么小。”显然是已经喝多了。
　　五个人直接坐到最中间的十人长桌，大哥搂着小妹，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威克特！”
　　周羽钦沉默了。如果要装，他想说的大约waiter吧。
　　大哥见无人应答，一拍桌子：“妈的，服务员！”
　　“不好意思啊大叔，”辛彻在旁边笑着开口，“这店里没有服务员，想点单请到吧台来。”
　　“那就你过来给我点，”大哥伸手用力一指，脖子上的链子都要飞起来。
　　“不去。”辛彻挂着笑容，动也未动。
　　“他妈的你跟谁说话呢？”大哥在小妹面前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小比崽子知道我是谁吗？”
　　辛彻仍然笑着，未出一声，看着那人歪头挑眉。像在说，那你是谁？
　　“李四指儿李爷听过没？”男人搂着小妹儿，整个身子后仰，用下巴冲着辛彻，“手底下一把手，雷立。”
　　辛彻头偏向另一边，似乎真的在回忆这号人。周羽钦怕他再说两句更惊为天人的麻烦话出来，拿起菜单走向雷立那桌：“雷爷，他就一学生，咱跟小孩一般见识干什么，别理他。”
　　说着摊开菜单：“看看，想喝点什么？我请客，雷爷。”
　　雷立说了句行，算你小子识相，然后骂骂咧咧大敞四开地点了十几瓶酒和半桌子小食才罢休。
　　周羽钦进后厨开锅，马不停蹄地照着点单机翻腾冰柜。
　　“哥，”辛彻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我帮你。”
　　“行啊，谢谢。”周羽钦没抬头，把菜单递给辛彻，“最上面那一排的酒都认识吗？在酒柜里，找出来给我。”
　　辛彻闻言出去，没一会就拎着六七瓶回来了：“哥，你看看对不对？”
　　周羽钦回头草草看了一眼：“差不多。不用管对不对，他们又喝不出来。”
　　辛彻叮叮当当放下酒瓶，有点犹豫地张口：“嗯...不好意思啊哥，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周羽钦笑出声来：“放心吧，跟你没关系。你以为你不说话，他们这顿就会给钱了？帮个忙，把这些酒都倒杯里。杯在我身后的柜子底下。不用在乎什么杯子，倒进去就行。”
　　辛彻拿出几个杯子，又拿了一眼看见的杯子旁边的瓶起，把酒瓶挨个打开。开到第四个的时候没忍住又张了嘴：“但是哥，你实在不用给他面子，这人我听过，就是我爸公司底下一个包活的，和我爸手下的人之间还隔了好几层。”
　　“我哪是在给他面子啊。”周羽钦把薯条捞出来，放在厨房纸上吸油，“是他顶上那个，李四指。”
　　“他很厉害？”辛彻先倒了一瓶优布劳果啤，看着淡焦糖色液体咕咚咕咚地冲进杯子里起泡。
　　周羽钦没有关火也没有清锅，就着残渣直接放入鸡块：“一般吧，但恰好是为了面子不要命的类型。你要是不给全他面子，他能像涂了胶的捕鼠夹一样咬你一辈子。”
　　忙活半天，小食和酒才终于上桌，摆满了大半个桌子。辛彻帮周羽钦端餐过去的时候，明显看见了雷立一副“你看你还是伺候我了吧”的嚣张表情。
　　周羽钦和辛彻坐回座位，羊羊跟于武已经关了软件和投影仪，店里的背景音乐也没开。整个屋子只剩下雷立和他的小妹不要命一般的叫嚷和碰杯声。
　　声音很大，却单调得可怕。
　　于武找了个略微生硬的话题：“你们说咱乐队，是不是得有个特点啥的。不然不就和别人一样了吗。”
　　“有道理，”周羽钦说，“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于武捏捏下巴，故作深度地张嘴：“我觉得吧，咱们可以定个什么东西，就当做咱们的象征。像是团徽那样。”
　　周羽钦瞟到桌子上的黑兔手机支架：“兔子玩偶？再加点撕裂啊绷带血迹什么的，男女皆宜。”
　　“好是好，但咱们要一人抱着个兔子吗？”于武提问，“是不是看起来会多少沾点？”沾点什么病。
　　“那...把兔子放在咱们最前面，然后咱们...都戴面具面具怎么样？很有特点，而且，”羊羊把眼睛笑成了两条月牙，“我想把脸挡上。”
　　周羽钦正愁该怎么样不让网上那帮人发现是他，羊羊的话实在是好主意好想法，于是立刻表示同意：“我觉得可以。”
　　于武转头问羊羊：“你为啥想把脸挡上啊妹妹？你是不知道，女乐手在这个圈子里可吃香了。”
　　羊羊两手指着自己的脸，笑出两颗兔牙：“丑。”
　　“你可不...”于武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隔壁大哥桌不知道哪个小妹，用非常明显的音量说了一句：“切，绿茶婊。”
　　辛彻疾雷般站起来，身后的凳子跟着急躁发出刺耳的“嘶啦”声。
　　他看向其中一个粉红衣服女性，周身空气似乎也骤然冷凝如冰镇，小富二代从小混迹商场又四处接架的气势一下子显现出来。
　　周羽钦看不见辛彻的表情，但看那位小粉吓傻了的呆愣神情和发抖的面部肌肉，觉得大约是狠戾如同厉鬼。
　　那小粉本来吓得话都不会说，但大概想到自己身边就是大哥，又挺起胆子来狐假虎威：“怎么的，还不让人说话了？”
　　羊羊伸手拉住辛彻衣服上的装饰布带，然后转头对小粉说：“对不起。”
　　小粉被这一句道歉显得像个泼妇，于是更加咬牙切齿：“用他妈你道歉啊？”然后伸出手，隔着雷立指羊羊，“你这种婊子除了会装可怜还会干啥？你爸妈都死了啊，你是让鸡养大的啊？除了勾引男人什么都不会了是吧？”
　　羊羊抓着辛彻衣带的手攥成拳头，捏得手指充血泛红，一动不动地微微发抖，目光呆滞，瞳孔似乎都有些涣散。
　　周羽钦按住想要立刻冲上去的辛彻的肩膀，走到那桌桌前：“请你们离开。”
　　“凭什么啊？我们东西都没吃完呢，凭什么让我们走？”大哥怀里的小妹颐指气使。
　　周羽钦微弯腰，抓住桌布的一角。
　　然后单手掀起——桌上的酒杯、餐盘混着没怎么动的液体和小吃，争先恐后地飞起来似乎想抓住吊灯，又因动力不足纷纷落下。各种材质的杯叉碗盘击向地面又弹起来，最终能碎的都碎了一地，没有节奏地奏响了一场无名乐章。
　　“现在吃完了。”周羽钦面无表情。
　　雷立环顾四周，看着于武辛彻，和四周因为慌乱而站起来的几个客人，皱眉咬牙说了句：“走。”接着不管刚才在怀里的和身边的小妹，拿起一边的黑色皮衣，站起身就走出门去。几个小妹连忙抓起脱在一旁的外套和包，还有散落在桌子上的口罩手机粉饼充电宝，也不先装好，直接就抱在怀里去追赶雷立。
　　雷立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周羽钦：“你等着，小子，这事没完。你这破店要是还能开下去，都算我雷立这些年白混。”
　　周羽钦没空理会雷立的威胁，他回头看吧台时，见羊羊已经放开了辛彻，双手交叠捂着嘴巴，呼吸急促得不正常。脖子上青筋浮起，双唇颤抖，眼睛发红瞪圆，正盯着桌子上不知什么位置。
　　很像他小时候在出马仙那看到的某些场景。
　　羊羊又把手从嘴上拿开，左手抓住右手，然后双手开始以一种奇怪的节奏互相挠着手背。力度相当大，不长的指甲只挠一下就留了血痕。
　　辛彻抓住羊羊的手腕：“哥帮我找个袋子，不透风的就行。”
　　周羽钦愣了一下，意识到是在跟他说话，于是赶紧冲进吧台，翻出打包用的牛皮纸袋递给辛彻。
　　辛彻接过袋子，塞到羊羊手里：“没事，没事羊羊，别怕。什么事也没有，他们走了。”
　　羊羊把袋子撑开，覆盖口鼻。周羽钦看到纸袋很明显地大幅鼓起又瘪下，反复几次后，羊羊平静了下来。
　　羊羊把纸袋叠好放在桌面上，低头站起来，声音有些抖：“我，我去上个厕所。”
　　辛彻伸手：“先把刀给哥哥。”
　　羊羊愣住，然后慢吞吞地把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把拇指长的小型美工刀，放在辛彻手上，转身跑进厕所。
　　周羽钦看着辛彻，辛彻摇摇头，说应该没事了。
　　于是周羽钦这才走到客人那边：“不好意思啊各位，今天吓着你们了。这顿不用付款，然后加下我微信，我把今天所有的费用再退一遍给你们，同时下次来的时候打五折。大家看可以吗？”
　　“用不着，用不着老板，”刚才上来搭话的男人摆摆手，“我们也没受伤，这满桌子东西都吃喝完了。再说那几个确实烦人，连我都想揍他们。”
　　其他客人也纷纷应和。刚才周羽钦掀桌布的方向没有人坐，几桌客人都没被波及。
　　“不，你们在我店里经历这种事，我赔偿是应该的。”
　　几人还在推辞，洗手间门口传来辛彻的敲门声。
　　“羊羊，你好了吗？没事的话回答一声。”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周羽钦几步冲过去，伸出手指又敲了一次门，“羊羊，羊羊？”
　　于武也跑过来，对里面大喊：“妹妹，你说句话！”
　　依然无人应答。
　　“老板，有钥匙吗？”辛彻侧头问周羽钦，声音里透着些哆嗦。
　　“有，你别怕。”周羽钦打开厕所灯开关旁的挂箱，备用钥匙就在里面。
　　辛彻夺过钥匙，像是闪灵里被追赶的主角，捏着钥匙头上下胡乱变换方向，好几下才怼进锁眼里，往右转了半圈发现不对，又抢着似地转回左边。
　　咔哒一声，锁开了。
　　辛彻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却愣住，没再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