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居》山柰

13、吃醋

　　萧瑟的山野小路上，坐落着一处破院子，枯木竹子围成的篱笆七歪八扭的，也不知何时会被风吹倒。院子里有几间破旧的茅草屋，小破木门都几乎要关不上，用破败不堪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它背靠着高山，山脚下隐藏在荒芜的灌木丛中有一处山洞，山洞前淌着一条极浅的溪流。往溪流走去，一名流浪汉模样的红衣少年斜靠在石头上，端着手里的鱼竿睡着了，鱼线顺着溪流飘在水面上，鱼线的底端别说鱼饵了，甚至连鱼钩都没有。
　　不远处一团青衣缓缓走了过来，待距离红衣少年还有一段距离处停下，并没有打扰他。
　　隐藏在面具下的眼也不知有没有睁开，只听低沉清冷的声音问道：“什么事？”
　　青衣少女抬起头来，竟是暗商二楼被称作那弥的女子。她走近了几步，答道：“鬼面大人，九州冠绝榜更新榜单了。”
　　鬼面撑开卷轴，一眼便瞧见了他熟悉的名字，七甲姬无心。
　　“她还在七都山？”
　　“是，未曾下山。姬无伤三日前已经回到了琅琊郡。”
　　“罗刹真的是她杀的。”鬼面喃喃自语道，他站了起来，将卷轴扔进了溪流，全然不顾沾着泥巴的衣摆。
　　杀手罗刹，原是九州冠绝榜七甲，一年前有江湖传言姬无心杀了罗刹，但毕竟姬无心用毒之术了得，多数人都认为她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这冠绝榜一出，倒是为她洗清了，无道一直秉承武学排名，自是不会放耍阴招之人上榜。
　　而她也是近二十年来，唯一位列这这冠绝榜的女子。

　　而姑苏慕容府同样也收到了冠绝榜卷轴。
　　清和的将午，阳光正好，没有伏夏的炎热，没有冬日的清冷，慕容毅端坐在正厅前的游廊上，眉目间依稀透着不怒自威的魄力。
　　慕容逑沿着游廊走过来，躬身行了一礼，唤道：“父亲。”
　　“你看看。”慕容毅将手里的卷轴递给他。
　　他接过卷轴，心下忽到不好，只听慕容毅接着说道：“清风什么时候回来？”
　　“不日前写信回来，说要去往漠北。父亲也知道，他心性贪玩...”
　　“哼。”不等他说完，就被慕容毅微怒的声音打断，他微仰着头靠在伏背上，闷声说道：“你还要护他到几时？”
　　慕容逑收起卷轴，望向慕容毅，他发现一向严肃的父亲此时颇为憔悴，眼角已经爬满了细纹，两鬓飞霜，似是发怒，但更多的却是悲戚。
　　“父亲...”
　　“姬无心身边那个影卫，就是他，在尹府杀人的也是他，是么？”
　　“您都知道了。”慕容逑也不知父亲是何时发现的，也不敢再隐瞒，羞愧的低下头。
　　“唉。”慕容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气若游丝的说道：“知子莫若父。”
　　清风自小心善，他定是觉得当年那件事他也有责任，两年了，慕容家欠她的也该还清了。
　　繁华落尽，惆怅过后是笃定，慕容毅像是考虑了许久的样子，对慕容逑吩咐道：“既然各世家都到了，清谈会就在这几日进行，盟主之位也该易主了。”

　　夜色如画，小小的月牙漫不经意间隐入云团。
　　云雾缭绕，香炉燃烧着淡淡的清香，姬无心浸在池水里，热气蒸腾，如轻纱般环绕在她周围，她打湿帕子，擦拭着肌肤，往水下沉了沉，不由放下了戒备，丝丝倦意袭来，她倚靠在池沿边阖上了眼眸。
　　白眉蛇从药篓爬出来透气，它可不喜欢这闷热的潮湿。
　　已是子时了，影风还不见她出来，便知她又睡着了，算算时辰，池子里的水怕是已经凉了。他跃下横梁，像往常一样进屋内将人抱出来，只是今日，他伸手刚准备推开门时，便被白扶渊拦下了手腕。
　　“她睡着了，再待下去要生病的。”影风解释道。
　　白扶渊甩开他，颇为生气，他不知道主仆有别，男女授受不亲么，板着脸怒声道：“你若还爱慕她，就告诉她真相光明正大的追求她，如若不然，就守好你下人的本分，莫要再有逾越之举。”
　　影风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如烟，去把人叫起来。”白扶渊还是很生气，语气也不好，他叫来南厢房门外的侍女。
　　他不习惯侍女随身侍奉，如烟是因为姬无心，才会被调来这处院落。
　　“是。”如烟躬身行了一礼，走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室内传出一声惨叫。
　　姬无心被这声惊呼吵醒，也没看是谁，烦躁的低声道：“出去。”
　　原是白眉蛇感受到陌生气息靠近，爬到姬无心手臂上，吐着蛇信子防备的盯着如烟。
　　“奴婢该死。”如烟慌忙走出来，屈膝跪在白扶渊身侧请罪。
　　白扶渊不知发生了何事，下意识想冲进去，但瞥见了影风又默默作罢。
　　姬无心缓了缓清醒了些，她瞧见白眉蛇也明白了，取下木施上的衣衫穿上。
　　“算了，不怪她。”姬无心走出来，淡然说道，她一手拎着药篓，一手半举着，白眉蛇正高昂着头缠在她的手腕上：“是小白吓到她了。”
　　“下去吧。”白扶渊自然清楚姬无心虽是漫不经心，却是在替她求情，也不想再追究，让人退下了。
　　姬无心瞧见了影风，一瞬间有些疑惑，怎地忽然守规矩了，难道是因为白扶渊？
　　影风低头避开她打量的目光。
　　姬无心因着刚沐浴，发丝凌乱蓬松，脸颊也有些微红，整个人不似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倒是蒙上一层慵懒的媚态。
　　白扶渊忽觉自己生出一丝异样。
　　他原本就生气，姬无心一出来也是首先瞧见了影风，他一想到影风也不知多少次逾越瞧见了她这副样子，心里就更气了。
　　他也没有委屈自己，迅速抱起她往南厢房走去。
　　倒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姬无心吓了一跳，她挣扎着，怒声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东厢房的佐离透过窗桕瞧得清楚，这几日白扶渊把南厢房让给姬无心居住，他就跟自己挤在了东厢房，刚刚注意到影风的动静，便飞身跃了去。
　　影风慌了神，只犹豫了片刻，便追过去打算阻止他，好巧不巧，他的举动再一次被佐离拦下。
　　“他有分寸。”佐离顿了顿道。心里很没底气，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份也只能指使他拦下影风，实在不行，那就自己去救她，也强过影风。
　　南厢房内，姬无心被摔到床榻上，白扶渊抓着她的手腕压向床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恨声道：“干什么？你在我这好几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他这么生气也实在是因为姬无心的不作为，她竟这般纵容影风，才会令他一直不守规矩。
　　“白扶渊。”姬无心也盯着他，强忍着心底的害怕，丝毫不肯妥协，冷冷道：“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
　　白扶渊冷静下来，理智告诉他应该放手，只是，只是...
　　忽的，腕子上一疼，他刚想甩开，看到白眉蛇一口咬在了他抓着姬无心的手腕上，遂生生止住，这一甩出去，怕是要摔死它。
　　姬无心瞧见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了头顶的白眉蛇，柔声道：“小白，松口。”
　　它松了口，他也松了手。
　　白扶渊气呼呼的起身离去，嘭的一声大力的关上门。
　　佐离见他出来，松了一口气。
　　姬无心不知他因为什么生气，只觉得莫名其妙。本来有些困意的，被他这么一搅合，也睡不着了。
　　不时，白扶渊从地窖抱了两坛子酒走入东厢房，将酒放到桌子上，对佐离闷声说道：“过来喝酒。”
　　佐离也不同他计较，取出两只碗来，坐在他对面。
　　白扶渊斟满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院落里的影风喊道：“你要不要来喝酒？”
　　自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也不在意，活动了下肩膀，被白眉蛇咬伤的胳膊开始发麻，全身筋骨有些酸软，毒性倒和软筋散相似。他饮下一大碗酒，无奈的想到，难怪世人皆称她是毒狼女，而她本身便是一种毒药吧，初时不易察觉，等到发现时便已深入骨髓。
　　“你是认真的么？”佐离瞧着他，问道。
　　“什么？”
　　“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狼崽子？”
　　“什么意思？”
　　佐离吃了一碗酒，慢慢道来：“你十二岁那年，非要养一只狼崽子，就上山在雪地里与刚诞下狼崽不久的母狼，整整对峙了三天三夜，手都冻僵了，终是让你寻得机会抱了一只狼崽子回来。”
　　白扶渊端着酒碗的手略一停顿，嗯了一声，似是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他勾起唇角，颇为得意。
　　佐离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已经想起来了，接着道：“狼有天生的野性，又岂是好养的，你费了好一番心思，狼崽子终是认你为主。不到一年，你嫌饲养的狼崽子失了野性，便又不想养它了，将它放回了山林。”
　　“这又能说明什么？”半坛子酒下去，白扶渊已经有些醉了，他瞧了瞧手腕上黑青的伤口，整条手臂失去了知觉，倒是自己低估了白眉蛇的毒性。
　　“你不觉得她跟你当初养的狼崽子很像么？”
　　“不一样的。”白扶渊虽有些醉了，但语气确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并没有停下，干脆继续喝将自己灌倒了。
　　佐离瞧着才一坛酒就醉倒的白扶渊，有些诧异，将他扶到床榻时，才瞧见他腕子上的乌紫。
　　院落里，影风知道姬无心并没有入睡，他从怀里摸出古埙，轻轻的吹奏起来。
　　姬无心正心烦意乱，听到她熟悉的曲子，莫名觉得心安，她披上外衫，起身走出了卧房。
　　佐离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他为难的指着房内的白扶渊，问姬无心：“他？”
　　“无碍，睡一觉就好了，小白的毒伤不了他。”
　　影风自然清楚，白扶渊为何这般生气，他在盛怒之时，还能控制自己不去伤害她，应当是真心喜欢她吧。倒是自己，一直在欺瞒她，顶着影卫的身份，却没有守好下属的本分。
　　姬无心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有些冷，也有些乏了，她回屋点了一支安魂香，便睡下了。
　　影风来到她卧房门前，没有像往常一般隐入横梁，而是在门前站了许久许久，白扶渊说的两条路，他都做不到，那还有第三条路。
　　佐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感觉的出来他此时颇为落寞。
　　影风回过身，从怀里掏出身上仅剩的安魂香，和姬无心旧疾发作时的药方，走到佐离身边，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佐离这才瞧见他的真实面目，又想起了世人曾经对他的赞誉，与世无争，清风道骨。只是他看着手里的药方，忽然明白了什么，吃惊的开口：“你....”
　　“我走了。”